花襲人

□張燕

哦！花襲人，花香襲人。每每讀《紅樓夢》，讀到賈寶玉的貼身丫鬟襲人，便想，花襲人，只不過是因了“花氣襲人知驟暖”而得名，她哪里就如“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的史湘云，醉眠芍藥裀的史湘云，定然是真的“花氣襲人”呢；更不必說時時服用以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研末，并用雨、露、霜、雪加蜂蜜、白糖等調和制成“冷香丸”的寶釵，“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的薛寶釵，定然是真的“冷香”馥比仙；還有那“從袖中發出一股幽香，聞之令人醉魂酥骨”的黛玉，“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的黛玉，定然是真的自帶“奇香”了；瓊瑤阿姨寫的《還珠格格》里的含香，也是“異香撲鼻”“香得清雅，醺人欲醉”，她從小身上就有一股百花香味，能將數千里外的蝴蝶吸引過來……

在大作家的筆下，縱然“美人香”活色生香、香氣襲人，但我們凡人又怎么能夠輕易得遇呢？那樣的香怎么說，都是清冷、高遠、遙不可及的呀，不如，就讓我們愛上花的香吧。花的香，可是只在一個轉身、一次尋覓、一處回眸、一絲不經意間，便皆皆可聞的真的香。這才是尋常人家的香呢，是撲鼻可嗅、觸手可聞、入口可啖的香哦。

我愛花，尤愛花中的百合。百合花中的白百合，尤是我的最愛。我愛白百合，只因黃得太艷，粉得太俗，只有那白百合，清新脫俗，纖塵不染。我愛百合花，最愛是她的香。百合花的香，濃郁而沉厚，熱烈又奔放。我喜歡在餐桌上用花瓶插上一束百合花，滿心欣悅地盼著她一朵一朵地綻放，一縷一縷地吐露芬芳；我喜歡在百合花開的時候，剛出了電梯口還沒進家門呢，就聞到了她幽幽的香；我也喜歡在靜靜的夜晚，在一盞溫暖的燈下，看她“夜深香滿屋”“花香月色兩相宜”。

我喜歡我的家花開爛漫，花香四溢。我喜歡我的陽臺紅飛翠舞，玉動珠搖。于是，我養花。鵝黃的水仙，潔白的茉莉和梔子，淡粉色的荔枝玫瑰，紅、黃、藍、白、粉、紫色的風信子……

我多么希望，那小小的陽臺，能時時花開朵朵，處處花香裊裊，奈何我這養花人終究是功力不夠，花藝欠佳，陽臺上的花，就總是花謝有期開無期，有心花開花不開。不過這也難不倒我，我一路尋著香出門看花去！樓下孔明路中間的綠化帶里，長滿了高高大大的樹狀月季，一年里頭的大多數時候總是開著大朵大朵的月季花。她們在窗外恣意怒放，勾引著我時不時穿過馬路一而再地去一睹芳容一親芳澤；體育中心的鏤空鐵藝雕欄里，一枝枝豐花月季、鉆石月季匍匐著不甘寂寞地伸展到欄桿外，一簇簇嬌小的艷麗的月季花花開濃艷。每次走過，總是忍不住攬幾枝入懷，顧不得有針扎手有刺傷人，只曉得花影點點暗香浮動；每到春天，不遠處一家單位的圍墻外，沉甸甸掛滿如繁星般的薔薇花，每次走過，總覺得是走在了一幅畫里，走進了一個童話世界。我愿為了那些薔薇花，為了那薔薇花的香，慢慢地走，一直地走；盛夏的時候，我去看郊外的薰衣草，看那滿山遍野濃濃的紫，聞那眼里心里默默的香……

因為愛好文字，便結交了不少文友。一日，幾個女文友相約來到“鑰璽珠寶”，于品紅茶、賞珠寶、畫團扇后結拜了姐妹，還建個了小微信群，群里一聊才知道，原來不獨我一人愛花，群里的姐妹們差不多都深愛著花呢。六妹知秋還轟轟烈烈地愛上了插花，她興奮地在群里發了一張又一張她插的花的圖片，后來還以讓人吃驚的速度很快在城區找好了店面，很快地裝修、進貨，很快地開了家“那些花兒”花藝生活館。且不管花店生意怎樣，到“那些花兒”去喝一杯茶、聞一聞花香、小聚一下，可是我們隔三岔五忙里偷閑要做的美事呢。知秋知我喜歡百合花，也總會為我留上幾枝，一任花香蕩漾，從花店香到手上，香到家中，香到我的五臟六腑。

因為愛花，因為愛著花的香，用鮮花提煉出來的香水當然也是我之所愛。女友去香港旅游，特意帶回小瓶裝的整套“香奈爾”香水送我；愛人那年去意大利，一口氣買了6瓶大瓶裝“蘭蔻”香水，女兒笑說老爸是“土老帽”，香水那么精致、那么溫婉，哪有這么野蠻狂歡的。老爸說，除了老媽，不是還有小姨、舅媽、姑姑嘛！嗯嗯，好的，6瓶“蘭蔻”便各各有了新的主人。只是不知她們的新主人是否也像我一樣喜歡花香，喜歡花香一樣的香水呢？正讀大學的女兒很有些文藝小清新的范兒，她喜歡海外代購，總能以令人驚喜的優惠買到心儀的大牌香水，“迪奧”“嬌蘭”，一樣樣地快遞了給我。于是我便陶醉在了花一樣的香的世界。

對于花的香，我幾乎是毫不抵抗、毫無免疫力地全盤接受，不管是淡雅的，清新的，若有若無、縹縹緲緲的，還是濃郁的，熱烈的，突如其來、鋪天蓋地的，全是我欣欣然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的；但對香水的香，我卻是挑剔得很，我只愛那淡淡的、幽幽的、絲絲縷縷的、宛如天邊飄來的那點點的香。

我也愛香熏，愛那香熏薰人的香氛。很多很多年以前，一個做過餐飲、也做過時尚的小妹妹小魏送給我幾把熏香，我才知道原來生活還可以這么嫵媚這么香氣襲人，女人還可以這樣“聞香識女人”。從此我愛上了小小香爐里冉冉升起、空氣中緩緩流動的香。只是這香熏，我也是獨愛那淡淡的、輕煙一樣的香。每當經過商場、店鋪，經過化妝品柜臺時，如果不是有買的打算，我回回都是快步匆匆走過，因為那里的脂太濃，粉太香，我的嗅覺受不了。我常常奇怪，何以對花的香無限包容，喜愛癡愛溺愛，對別的香就那么百般挑剔？想來只是因為，花的香是“花”的香，我愛的，說到底還是花的緣故吧。

“我有花一朵|種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與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來入夢……”十多年前，一次無意中聽到梅艷芳唱《女人花》，從此便愛上了這首歌，這首花一樣的歌。梅艷芳略略沙啞的、充滿磁性的女中音，低低地婉轉地始終在我心頭蕩漾。歌里唱道，“女人如花花似夢”，如花一般嬌艷芬芳可不就是女人們的夢想嘛，只是花易凋零夢易醒，就像《紅樓夢》里的十二釵、 群芳譜，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只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英國著名作家、詩人王爾德有句名言：“這個世界上好看的臉蛋太多，有趣的靈魂太少。”果真是這世上處處劍眉星目、國色天香，養眼的美人數也數不清，多到了沒人稀罕、爛大街了嗎？如果是這樣，怎么還會有那么多狂熱的粉絲癡迷地追星，“高顏值”“小鮮肉”“小蘿莉”怎么可能大行其道呢？恰恰是好看的臉蛋實在不多，而且一個殘酷無情的事實是，無論多么好看的皮囊，無論當初多么明媚鮮艷、驚為天人，也終究無人能敵歲月的風霜，終將前仆后繼、無一例外地紛紛敗倒在“遲暮”的手下。“小鮮肉”不可避免地淪為“大叔”，“小蘿莉”悲哀地發現青春和美貌總是稍縱即逝、驚鴻一瞥，而成功躋身“大媽”則不費吹灰之力，角色的轉換幾乎就在一夜間。即便駐顏有術，青春不老，也難逃審美疲勞，就像電影《手機》里費墨說的，“你就是朵鮮花，我也看厭了。”

好看的臉蛋難得，有趣的靈魂更難得；與有限的好看的臉蛋相比，有趣的靈魂實在是太少太少了。我想，這恐怕是王爾德想要表達的真實意思吧？

說回《紅樓夢》。寶玉和襲人，縱有肌膚之親，卻始終沒有靈魂的交流，襲人于寶玉就是一個“鋸了嘴的葫蘆”；寶玉也曾對“手臂白而豐腴”的寶姐姐“看得呆了”，但也僅僅止于怦然心動；而林妹妹呢，雖則在萬花叢中算不得花魁，卻是寶玉心中無可替代的花神。你看，就連大觀園里的姐妹們已經像花一樣的美麗了，都還尚且不夠，何況你我蕓蕓眾生，花非花，草非草，和群芳之別何止云泥？

什么樣的靈魂是有趣的呢？我想，古人有八雅“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又能彈琴、又善下棋、又能寫又會畫，又寫得一手好詩，還能斗酒，這樣的雅士是真雅，是真名士。不過即便是這樣都“八雅”了，可能也未必就是一個有香氣、有趣的人吧！有香氣、有趣，可是對人的極高評價哦！要是既不會彈琴也不會下棋，不能寫又不能畫，更不擅酒的俗人，偏偏喜歡聽聽歌、看看書、賞賞美景，兼或好觀花、愛品香，那算不算得“八俗”呢？算不算得是君子好美味而遠庖廚？僅僅是喜歡可并不擅長，這樣的人應該更多的呀。只是這樣，能不能成為一個靈魂有趣的人呢？嗯，我想，有花香襲人的浸潤，即使還是無趣得很，至少應該不會太過“油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