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
我國有1.8萬公里海岸線,海洋自然不會偏頗南北中的任意一端。沿著金雞地圖的曲線由亞熱帶至熱帶。廈門,這個簡稱“鷺”的島嶼城市,以海為根,向海而生,受北赤道暖流的滋潤,各色綠植燦爛而又熱烈地和人一起分享這北緯二十四度的海風與陽光——在道路旁,在花壇里,在房頂上。
早在19世紀末,風靡大洋彼岸的芝加哥學派就選擇以社區為立足點,將芝加哥市內的猶太人聚居區、波蘭移民區、上層階級鄰里、貧民窟等作為單個的研究對象,以期更為立體的將城市分層剖析。
而在21世紀的中國,在廈門,剝離了學科研究范疇棱角分明的外衣,“社區”這個名詞被賦予了更多的人情味兒,披裹著人間煙火的溫度,成為宏觀社會精致的縮影。社區有人家,有學堂,有吆喝一聲就能得響應的街坊鄰居,有麻雀雖小五臟卻全的便利商店,主婦挎著購物袋議論當日菜價,四五歲的娃娃和瞇眼睛曬太陽的爺爺奶奶一樣豁著牙,只不過后者更樂于安天命,而前者尚處于“無知者無畏”的搗蛋階段,跑起來帶風,怎么鬧騰怎么來,怎么可心怎么鬧騰。
在廈門眾多被花海簇擁的街巷里,毗鄰中山公園的華新路可以說是尤其得天獨厚。這片始建于上世紀50年代的別墅集中區,是廈門市政府特批給當年闖南洋又積極投身祖國建設的華僑們的安家之所。走進花枝纏繞的華新路,枇杷樹下站著凹造型的新娘,她的新郎蹲在街角的樹影里,陽光被層疊的綠葉分割成支離破碎的無數塊——像歐洲那些有著尖尖頂哥特式教堂的馬賽克彩窗,即使拼不出圣母瑪利亞高深的微笑,好歹也在某個瞬間,在汗珠滾落男人曬得通紅的臉頰時,共同構成一幀有關人世團圓的迷蒙景象。
從一顆生澀的種子到參天大樹,開花,然后結果。就像華新路上“時間”咖啡館外墻記錄的那樣——1957,這棟老別墅還是新房子;1980,這株三角梅還是幼苗;2007,我們不過也才剛剛開始。
廈門的海像極了當地人語調輕快的閩南語,這種因移民而廣布海峽兩岸、五湖四海的地方性語言,以其獨特的歷史性塑造了最大程度上的文化包容,就像廈門海灘細膩的沙,在春夏交替時,陽光將微風鍍上一層金黃色,風里挾著濕漉漉的腥咸味,墨綠海草纏上少女腳踝,柔軟的茨藻目植物將葉片舒展成旖旎的形色,沿著那青白脈絡,一寸寸覆蓋著。
正是——“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p>
海洋對廈門人的影響可以說根深蒂固。這根不僅扎在衣、住、行,更在“食”,由本島向外,蛛網般縱橫延伸出無數座跨海大橋,鋼筋混凝土架構起城市的藍色血脈,也框出了廈門人與海相伴的歲歲年年。從中山路、八市,到曾厝 、鼓浪嶼……廈門的大街小巷從不會缺席品種繁多的海味道,富貴一點兒的如龍蝦,紅艷艷的殼子伏在生菜葉上,天然就是一道好招牌;至于更接地氣,那就要數廈門特色的沙茶面了。
藏在鎮邦路里的月華沙茶面店,至今已走過三十幾個春秋,紅底白字的門臉微微泛了黃,店里也和三十幾年前一樣只賣它的老三樣——沙茶面、清湯面和燒肉粽,但顯然,這并不會阻擋一波又一波的食客循著那氤氳沙茶香穿過街巷,拉開略顯逼仄的店鋪里,不知承載過多少分量的塑料板凳,掰開雙一次性筷子,只需要稍安片刻就好。
堿水油面在冒著熱氣的清湯鍋里一上一下,豆腐、魚丸和肉腸共同搭起了誠意滿滿的配料組,再捏一撮豆芽,澆一勺撲鼻香的沙茶醬湯,細碎的蒜蓉飄雪似的落進湯碗里——是點睛之筆,更是城市和大海交匯的味道。
北宋曾有位神來之筆“一去二三里……八九十枝花”的理學家邵雍,他在著作《皇極經世書》中論斷,天地倫常由始至終可區分為元、會、運、世,一元十二會,一會三十運,一運十二世,一世三十年,正所謂“一十月二萬,九千馀六百。中間三千年,迄今之陳跡。治亂與廢興,著見于方策。吾能一貫之,皆如身所歷。”世界上的事物在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后,都將得以被完全重現。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我期待著,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后,再張開懷抱擁這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