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殘奧電影節金獎作品《黑眼睛》評述

陳小龍

(吉林體育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電影藝術是社會文化的鏡子，是對人類精神世界的具象描摹。電影與文學、美術等藝術形式一樣，都有著一定的社會現實意義。體育文化是社會文化的主要構成，體育電影也是電影藝術中不可或缺的主要類型之一。中國體育電影曾與國家形象與民族意識緊密結合，中國體育電影幾乎見證了中國社會不同時期的發展軌跡，反映了不同時期的體育文化以及不同階段的中國人的體育風貌。經典的“十七年”體育電影，就是整整一代人的精神食糧，兼具極高的藝術價值和社會意義，其中包含著“體育強國夢”的現實考量。國際殘奧電影節金獎作品《黑眼睛》上映于1997年，有別于“十七年”體育電影蘊含的國家意識，該片代表了新時期中國體育電影的新風貌，書寫了新時期體育精神的同時，敘事重點落在個人的精神世界，體現了新時期體育電影的人文關懷，具有與時俱進的現實意義。對于現階段中國體育電影發展停滯不前的窘境，電影《黑眼睛》雖然誕生于20世紀末，但仍然能夠提供非常寶貴的創作經驗。

一、新時代的體育電影敘事

“十七年”體育電影的輝煌是當時國家意識與社會大眾個人意志雙重作用的結果。在經歷了漫長的戰爭歲月以后，體育強國的概念無論是在國家意識層面還是個人意識層面都保持了一致性的步調，產生了極大的共鳴。雖然“十七年”體育電影被注入了強烈的國家意識，具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但其與社會文化、大眾文化的一致性使其獲得了極大的反響和成功。從1949年到1966年，中國體育電影佳作不斷，《女籃五號》(1958)、《冰上姐妹》(1959)、《女跳水員》(1959)、《小足球隊》(1965)等。體育成為和平年代人們熱愛祖國的主要途徑，為了國家、為了和平年代的幸福生活強身健體，通過體育為國爭光，樹立新時期的國家形象成為“十七年”體育電影的主流敘事語境。一部部歌頌新時期體育健兒的體育電影令觀眾熱血沸騰，體育運動員也是當時當之無愧的英雄人物，體育文化從體育電影中席卷而來，對于當時的主流社會文化內容也起到了推動作用。

我國體育電影的內容和發展與社會發展和文化環境息息相關，經過了“十七年”體育電影的輝煌時期之后，我國體育電影的產量和影響力逐漸下滑，但是鮮有出現的佳作依然深刻反映著時代的變遷與社會文化的新內容。尤其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改革開放的大潮迅速席卷全中國，社會文化和人們的思想意識形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外部環境的改變也影響著我國體育電影的創作與發展。體育文化也從“十七年”體育電影蓬勃發展時期脫離出來，開始強調體育對個人身體、個人命運的改造與轉變上，體育文化被賦予了更為豐富的內涵和深度。逐漸的，我國體育電影從一開始與國家意識的緊密結合，以國家榮譽等宏大敘事主題為大背景，逐漸將敘事視角轉到個人身上，更為關注體育人的個人發展，包括他們的體育事業、個人生活、精神世界等。

1997年，由陳國星執導的體育電影《黑眼睛》成為新時期體育電影的杰出代表。《黑眼睛》將體育、殘疾人、女性主義等多個元素完美融合，融入蓬勃發展的中國社會大環境當中，影片不再將國家榮譽高于一切的思想灌入影片敘事當中，而是透過盲人丁力華這一有著殘缺美的人物形象，展現了體育運動能夠給人帶來怎樣的改變——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強調了體育運動超越人們認知的強大能量，也賦予了當代體育文化新的內涵。《黑眼睛》不僅獲得了第18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的肯定，在國外的主流電影節也同樣攬獲了多個獎項，如第11屆敘利亞大馬士革電影節最受歡迎作品、國際殘奧體育電影節最佳影片獎等。《黑眼睛》代表著新時代的體育電影敘事風格，其所獲得的獎項也充分證明了該片敘事的強大藝術張力和感染力。

二、個人情感的書寫

與“十七年”體育電影的內涵不同，創作于20世紀90年代的《黑眼睛》有著更加不同的時代精神訴求。“十七年”體育電影是以國家榮譽為最高主題，而《黑眼睛》代表的新時期體育電影則以個人敘事為中心，表現個人與體育之間的深層次關系。無論是什么階段、時期的體育電影，其中包含的體育精神都有萬變不離其宗的核心，即堅忍不拔、勇于拼搏的精神，這一精神也是電影《黑眼睛》融入故事內容與影像內容當中的。

《黑眼睛》將鏡頭對準殘疾人群體，透過盲女丁力華個人形象的塑造，由點到面地展現了殘疾人的生活。盲女丁力華與哥哥嫂子生活在一起，她天性樂觀，堅強獨立，到了適婚年齡的她卻不認可哥哥嫂子替她張羅的這門婚事——與一個拉胡琴的盲人結婚，她認為“我總不能聽一輩子胡琴吧”，她對自己的人生有著不一樣的想法。丁力華有著一雙美麗的黑眼睛，然而她卻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這并不妨礙她健康快樂地成長，她在內心深處并不認為自己的看不見是一個問題，她的心靈要比一個正常人更加健全，所以她并不覺得自己后半生的命運要與另一個盲人或殘疾人聯系在一起，她希望能夠與一個健全的人相知相戀，相伴終生。她的這個想法在遇到體育教練李明生以后變得更加堅定，李教練不僅為她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同時也讓春心萌動的她感受到了被關懷的心動感覺，即便是丁力華的眼睛看不見，但這并不能阻止她用心去感受愛情。在李教練的訓練下，丁力華感受到了體育運動帶給自己的無窮動力，甚至體育讓自己與外界從未如此親密地接觸過。也正是體育，讓丁力華無比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是個盲人、殘疾人的這一現實，她執著地暗戀著李教練，因為李教練的一句話能夠拼盡全力地沖刺到最后，丁力華青春洋溢、美麗動人，但冠軍的殊榮無法抹去丁力華是盲人的這一現實，這也是李教練無法突破的心理障礙。所以，感情受挫的丁力華在與傾慕她的劉義去兜風時，逼著劉義對自己喊“丁力華是個大瞎子”，強迫自己接受她是殘疾人這一現實。

于是，體育不僅改造了丁力華的身體，也改變了她對自己的認知，改造了她的生活。身為殘疾人的她雖然無法完全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但她可以與健全人擁有一樣的選擇生活的權利。于是，體育建立了丁力華和這個社會的關聯，她在對李教練的愛情未果以后，認清了現實，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體育訓練當中。丁力華對體育運動的執著并不是為了國家榮譽而戰的決心，而是她對這份從未開始過的愛情的祭奠，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獎牌回饋李教練，用另一種方式傳遞自己對李教練的愛。因此，丁力華在得到了奧運金牌之后，她并沒有繼續從事體育運動，而是冷靜地為將來的人生做打算，報名參加了盲人按摩培訓班，想要成為一名盲人按摩師，擁有自己獨立自主的生活同時，也能減輕別人的痛苦。《黑眼睛》的個人情感書寫顛覆了傳統體育電影的敘事模式，個人走到了舞臺的正中央，丁力華的情感書寫也成為她最動人的獨舞——雖然她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卻無法阻止陽光透過她美麗的黑眼睛投射到她的心中。

三、與時俱進的現實意義

如果說《女籃五號》等“十七年”體育電影鞏固了當時的政治意識形態，完成了國家意識自上而下的傳遞，那么《黑眼睛》所具有的現實意義更具新時期的社會文化色彩，其中包含的體育精神脫離了國家意識的束縛，完全從個人主義的角度理解并書寫，盲女丁力華的成功更集中在個人精神層面，而不是這枚奧運金牌為國家和集體帶來了多么大的榮譽，影片在敘事與影像建構上也強調了這一點。

《黑眼睛》中的主角丁力華只是殘疾人群體中的一員，故事通過殘疾人體校將殘疾人的集體群像展現在鏡頭當中。除了丁力華雙眼看不見之外，鏡頭中更多出現的都是身體有殘缺的人，鏡頭將他們艱苦訓練的全過程用一個個近景鏡頭完整地呈現，甚至在自上而下的鏡頭運動中，讓觀眾更完整地看到他們身體的殘缺并未影響他們的精神，他們的訓練強度絲毫沒有因為身體的殘缺而減弱。李教練在訓練期間將這些殘疾人與正常人一樣看待，絲毫沒有因為他們是殘疾人而降低訓練標準，甚至在自己的訓練計劃上增加了他們的訓練強度。電影通過鏡頭中出現失去一條腿的殘疾運動員戴著假肢負重訓練，腳有殘疾的運動員依然堅持跑步訓練，沒有胳膊的運動員仍然努力讓自己在跑步的過程中保持平衡不掉隊，將殘疾運動員汗流浹背訓練的場景全景式呈現在觀眾面前。尤其是丁力華作為一名盲人感受不到絲毫的光亮，只能通過教練的聲音引導朝著一個方向不斷奔跑，如果在終點沒有教練拉一把，丁力華甚至還會依靠著慣性向前沖，直到身體與護板猛烈地撞擊在一起。《黑眼睛》中呈現的殘疾人運動員的日常訓練是普通觀眾不曾見過的，其中的艱辛也是不曾被人想象過的，影片并沒有強調殘疾人的身體缺陷為自己帶來的悲劇色彩，反而是用鏡頭記錄下他們的拼搏與努力，讓觀眾見證了體育精神在他們身上的反映，同時他們也用自身的行動豐富了當代的體育精神。

因此，電影《黑眼睛》對殘疾人群體做出了別樣的人文關懷，同時也豐富了新時期中國體育精神以新的內涵和深度。殘疾人雖然身體有缺陷，但是他們的心靈可能會比健全人更強大，他們的精神世界也可能比健全人更富足，影片通過對這些殘疾人在訓練間隙的休閑活動證明了這一點。《黑眼睛》用充滿人文關懷的敘事，填補了新時期體育電影敘事的留白，殘疾人也是需要社會大眾關注的，殘疾人運動員在成功背后的加倍付出值得人們去了解，值得被歌頌。于是，電影《黑眼睛》具有深遠的現實意義，對于盲女丁力華而言，或對整個殘疾人群體而言，影片都做出了冷靜而客觀的影像表現，有著人文關懷的溫度。

四、結 語

首屆“布達佩斯杯”國際殘奧電影節金獎作品《黑眼睛》有著與時俱進的思想內涵，對于社會文化與大眾認知有著一定的導向性作用。《黑眼睛》拋開了傳統體育電影以國家榮譽為最高精神主旨的敘事模式，對盲女丁力華的運動員人生進行了細膩的人文關懷，不僅表現了她作為一名殘疾人運動員對中華兒女體育精神的踐行，更是將她與普通的健全女孩一樣去看待，展現了她對愛情的理解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影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書寫了女性主義，在李教練、拉胡琴的盲人、同學劉義與丁力華之間建構起多維關系，通過表現丁力華對愛情與婚姻問題上的迷茫與選擇，突出了丁力華作為一名獨立女性對自己身體和生活的掌控力。丁力華最終通過體育運動肯定了自己，獲得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她不必再糾結于自己的結婚對象是不是健全人，她在為奧運拼搏過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這也是電影《黑眼睛》最為突出的現實意義。同時，影片并沒有夸大殘疾人對生活的無力感，反而在鏡頭中收入了一張張天真爛漫的笑臉，以及努力拼搏、艱苦訓練的掛滿汗水的臉，表現了殘疾人超越健全人的強大精神世界，這也使其藝術高度要遠遠超過同時期的其他體育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