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羅海燕
神秘的玄躍入透明的水,就活了。
水墨,在宣紙上走筆,尋找靈魂遺落在塵世的肉身。一毫的方寸中藏著千里,無聲的黑白,調出了一萬種深淺。
拖曳一支筆的側鋒,落下一汪潭水,無數幼小的冰凌向雪白之中洇散,漸淡,向流動的方向凝成定勢。
墨色深處被隱去,一江煙雨迷蒙。
軸卷緩緩舒展,墨色湮出了皮毛、葉子巖石、遠山、鬢發,長成了血肉。在潤淡處著一抹青黛,山巖就向外突起,坡上的花草跳蕩著明暗,陰影里門廊深淺錯落,奇峰從平處徐徐升越,三兩枝枯丫尖上新發了春意,引一只鳥兒回頭。
水步入墨,狂放輕靈的舞步遺世獨立。以濃郁來提亮晦暗,以幽微來反襯明艷,濃的更濃,淡的更淡,才有性格。點睛的筆,在充溢中勾一點兒不足,在圓滿中留一點兒缺失,便入了詩境。
空了,是佛家另一種滿。
留白處生一縷幽香,散開隱隱的余韻無,落在鳥的身上,便是絨毛。落在山脊,便是一坡雪。它是天空和湖面,是一朵花瓣幼嫩的底邊。在視覺的銜接和延伸之處,填補出一首絕句的素顏韻腳。
無聲,無色,卻不虛空。分別時袖手無言,拂不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寥落。于水窮處云起,聽一曲終了樂音裊裊,深諳意會的妙處。水墨里的山水褪了色,卻在心頭濃得破不開。
時光漸老,情懷漸瘦,瘦成一把無處著筆的月光。
一筆落定格局。
高藤俯望著枝下的禽鳥訴說一季的相思,蒼茫遠山與近樹沉默成了對峙的姿勢,每張水墨畫里都有一個新鮮的世界。這世界要怎樣落筆,才恰好不多一寸,又不少一分?
秋風起,吹得枝葉俯仰生姿。枝干要做的思考,就是如何在紛繁之中一點一點減去雜念,守住一顆本心。三兩竿勁竹拔起氣節,幾支梅蘭獨自清揚,高山仰止,江南流水,山路蜿蜒成一首小詩。過滿的枝形加一筆斜飛破開,唐青瓷瓦越幽暗,月色越清淺,古人踏進畫里居游,一住就是千年。
懷里揣著天下,未必就會在筆下淌出鐘靈神秀。夢中,手里的眼開出了蓮。
點線成皴,講述著一山一水的語言。
點,線,交織成了雨點、卷云或是牛毛、亂麻……把眼前的峰巒,幻化出千般物象的輪廓,萬種形態的質感,筆下的疊嶂,自此便是這世間的絕無僅有。
點和線在大地的律動里,流暢、升騰、舒展。晨晴和晦雨入眼,在胸中幻化淡墨輕嵐落在筆端,皴擦出峭壁如削的斧鑿、山巖纖長的裂痕、土坡參差的松軟。柔軟還是剛勁,狂放還是渾融,皆由你把心性摹寫得氣若游龍把一幅山水的視野推近又拉遠,斑斑點點模糊成漫山的青草,凹進的洼地,山脈的渾厚紋路,長嶺的陰陽紛披。俯視山巔,無我,卻與萬物合一。
坐擁一座城池,你是天地的王。
歲月從那一刻走來,一路落滿塵埃。書閣上的畫軸里,藏著不止一段的故事,一盞昏黃的燈燭,搖曳著專屬于你的情思。
誰曾把你掬在心間,都已不再重要。你已閱過多少來了又去的冬夏,和去了已不再來的人。你帶著時光的印記,走向一個又一個的曲水流觴。
款意情真處靜默,等下一個識得春深的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