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王志彥
一個孱弱的詞語,譬如說“懷鄉”。它無法拒絕一個懷揣黃土和草芥的人訪問。甚至林間的一聲清唱,河水里的一個皺紋,肩膀上一片蒼老的月色, 眼淚里沉淀的一粒沙塵……它都無法拒絕。
鄉間一碗水,澆滅千里風雪,燃燒一片大海的遼闊與慈祥。時光縮短歸途,一個詞語卻不能堅強起來。
一個妖艷的詞語,譬如說“贊美”。對于泥土的贊美,多像紙做的風箏。花園浩瀚,一個孩子卻松不開手中細小的線。
對于愛情的贊美,一束玫瑰多么孤單,一千朵玫瑰多么單調。
對于一朵浪花、一只海燕,有誰能穿越時光的薄翼,拒絕一粒塵埃,覆蓋內心無邊無際的空茫。
一個晦澀的詞語,譬如說“吶喊”。漫長的冬天被燕子剪開一角,就有稀疏的聲音掩飾一個季節的郁悶。
接著是風吹,草動,花開,蝶舞。
一個人光著膀子搬運大地重復的收藏終于,汗水攔截了黃昏的光線。這不重要,萬物不再安靜,流水不再拘謹言行。
如此巨大的騷動,被一只雁放慢了鋪排的速度。又一個冬天,一場薄霜,寬恕了無言的星光。
日過中天,我點亮了骨頭里的燈盞。我怕體外的黑暗突然降臨,那些清風明月,被無形的渴蒙上灰塵。
我要關閉一條河流,減少暗涌的怒放,讓那些內心的暗礁,有機會植入生命的種子。哪怕千年以后,繁華殆盡,只有一抹淡綠淺唱低吟。
世事紛擾,我愿卸去鉛華美譽,披一襲清爽的黎明,回到母親模糊的視線里,用純正的鄉音,把彎曲的鄉間時光喚回。看母親種植的油菜花,盛開為童年記憶里的黃金。
這讓我倍感自責,老屋裂縫,鄉路滄桑母親依稀的白發牽出我內心的膽怯與慌張。
面對家園,幾聲陌生的狗叫,震痛我脆弱的靈魂。
就像我渾身上下帶來城市的冷漠和猙獰,讓一個小小的山村,整夜不敢滅燈。
風吹六月,遼闊的草鋪天蓋地。桃子們抿著嘴在打瞌睡,幾只螞蟻趁機搬運著一個季節內心的甜蜜。
還有一些陽光無法安慰的風雨,草叢里,一只螞蚱即將抵達的命運。
天空越來越淡,麻雀在枝葉間臨摹著黃昏,葉子的畫板緊貼著時光的表面。
微風拆掉了圍欄,一棵樹輕輕扭動著笨拙的身子,大地的溫暖幸福了一個村莊的靈魂。
這多好,每一秒鐘,大地都招呼一次自己的孩子。一只蒲公英四海為家,一棵草連著大地的心跳。
那些野外的莊禾,窗里的心思,僅僅隔著一層面紗,多像籬笆里的番茄,青紅相間。
她們等候在六月的路口,一個人飲著露水,要從這里經過,皺紋里擠滿斑駁的詞語。
一扇門已經打開,憂郁的風送來大海的喘息,那些礁石的守望,在蒼茫中點亮浪花的歸途。
而我的心尖上,一盞小小的油燈照亮生活的細微。繁華呈現,這一刻,我由此感恩。一陣素不相識的風,在我的背后不斷拍打,才不至于錯過這美景良辰。
時光漸漸放慢了飛翔的翅膀。
一些空白的暗香盛滿豐腴的愿望。像一只安靜的貓,等待黑夜一片一片地剝落在喧嘩的流水里。
然后看清魚的去向。
你看,有什么能比期待更該慢下來。
那么多的事物都在跑,都在受著速度的煎熬。命運無處不在,如果花期也慢下來,暮色中的守望,就會天使般洶涌在空寂的懷里
老牛叔,你去上班,我幫你等歐陽橘紅,我保證不離開這里一步。何青山說。何青山住在竹溪街三十九號,何牦和何青山的父親小學時是同學。何青山也在印刷廠上班。
一陣強悍的風被群山逼向高處,一只鳥卷入空洞的旋渦。另一場精神的蒼茫,使一大片樹沖動起來,石頭硬著心腸進入午睡。
落日除外,繁星被夢想逼向高處。智慧制造了矛盾,暗中的力量使歲月成泥。一輪瘦月獨居高寒,沒有前世,沒有來生。
那些不能完成的愛被蝴蝶逼向高處。化蝶為蛹,愛情擱置在一杯沒有熱度的咖啡里誰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飄零。
我的詩歌被命運逼向高處,劍折琴斷,隱喻中唯一活著的筋骨,等繁華散盡,且看花落曲終時,最驚艷的一筆。
陽光翻過土墻已不知了去向,一些愛情回到詩歌,另一些披著外衣的尊嚴或頌詞,在黑暗的角落里打量著缺氧的陽臺。
四月的暗蕊,冥想著花園的浩瀚。一壺老酒將一個人吞沒,一幅油畫在房間等待一盞燈的欣賞。
深夜啊,萬物為你謝幕。在夢里,浮華褪盡,連同翅膀都拒絕了風。在夢外,刪繁就簡孤獨制造了詞語的靜。
在春天的樹枝上,一只喜鵲,像紙上一個放大的符號,緩慢、醒目。我從浩渺的時光經過,偶然間,看到跳動的鄉音,還是如此低調、淡遠。彌漫著塵埃的氣息。
就像春天的合唱還沒有開始,這火焰般的使者,在時間的路口,提醒每一位過客:作為塵世的一滴水,不能無緣無故提前謝幕。
一只喜鵲這樣被詩歌敘述。
我似乎看見了再版的春天,正被火焰照亮,被春風傳閱……
火焰點燃了風,一枚落葉出賣了流水和村莊的安靜。大雁的閱讀,經過了南邊的太行山,然后到達空茫。
平庸的土地,臆想重疊,一把光陰碎了春花雪月。
就像一茬一茬匍匐在內心的草,不經意攪動了清風。
土有其大,風有其銳。我散亂的句子能說出什么?過往中,那么多花呀草呀記下了季節神秘的物語。
我暫借大地一生,在草木的骨頭里取出輪回的密碼。獨處一地,等待大風之中流動著的時間的火焰。
在杯水歡鳴之際,創造出一個寫詩人的天堂和心靈上哪怕滾涌過短暫的最狂烈肆意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