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那個開

■ 彭鐵森 湖南廣播電視臺■

肖小婕 惠州市實驗中學

時 間

弘治十年

地 點

從燕京到桃河

人物表

陶花——女，十八歲

孟绹——男，二十歲

黃辰——男，三十一歲，弘治皇帝朱佑樘

張寅——男，二十出頭

李卯——十七八歲

陶亥——男，四十來歲

趙酉——女，三十來歲

錢巳——男，四十來歲

衙役——男，年齡不詳

人群——男女不限，年齡不限，數量不限。

第一場 起

【時間：一更天。

【地點：京城小客棧。

【布景：室內，粗劣的一桌二椅。窗外，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之下，桃樹們還在屏聲靜氣,積蓄著力量。

陶 花 （膽戰心驚地上）唉！

（唱）一大早，

左眼皮蹦了右眼皮跳，

喜鵲子唱了老鴰子叫，

不曉得該哭還是笑。

到中午，

怯膽兒顫了慌心兒躁，

野狗子吼了野貓子鬧，

不知道是糟還是妙。

天黑時，

腳底兒麻了頭皮兒爆，

貓頭鷹哭了——千萬別有惡鬼 哮——

【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陶 花 這，這怎么——

（接唱）怕來什么什么到！【又是一陣敲門聲。

陶 花 你是誰？劫財，打死沒有；劫色，寧死不干！

【室外。

孟 绹 陶花，開門啰。

陶 花 孟，孟绹哥哥？真的是我家相公回來了。（急急忙忙地開了門）

【孟绹搖搖晃晃地進來。

陶 花 你怎么，路都走不穩了？

孟 绹 唉，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

陶 花 今天，你，不是去參加殿試嗎？怎么就——

孟 绹 唉！陶花——

（唱）一大早，開了門，

一頭我就扎進了風雪中。

想我鄉試會試兩榜皆首中，

弄個連中三元肯定是輕輕松松。

陶 花 （唱）你再向皇上討個封，

我就是堂堂的誥命夫人！

孟 绹 你我都是在發瀏陽夢憧咧！

陶 花 你，你，考，考糊了？

孟 绹 唉！聽我說啰！（韻白）我急急忙忙趕到了皇宮，大殿前已經人頭攢動。卯時到，鐘樓上響了三聲，跑出來一個小公公。他說是，皇上有圣旨，今天的殿試改在了午門。

陶 花 午門？皇上砍犯人腦殼的午門？

孟 绹 （韻白）是的唦！我拔腿就往午門奔，選坐在第一排最當中。剛坐穩，那個小公公，領來了兵丁把考場圍了個密不透風！一聲鑼響，兩個穿著紅布褂子的劊子手，推出來五花大綁一個犯人，背上插著亡命牌，渾身帶著一股鬼氣陰風。劊子手嘩啦一聲——（唱）

就把那犯人按跪我面前，

離我就差三尺三寸零三分！

陶 花 哎呀！

孟 绹 （韻白）那犯人剛剛跪下，劊子手扯著他的頭發扳起他的頭，一下我就看清了他的面容。他！是他！我，我當時就嚇得發了一點點暈，就，就有一股，一股熱流，從褲襠中間，往，往外涌。

陶 花 你，你就尿褲子了？

孟 绹 （韻白）反正，還真的有，一點點，不，是——唉！

（唱）是，是這個天和地有點停不穩，

是，是這個魂和魄有點聚不攏。

陶 花 （唱）你堂堂一個男子漢， 居然嚇得掉了魂。要是我……

孟 绹 行行行，你牛!你，你是不知道那要被殺頭的是誰！

陶 花 隨他是哪個，我也——那人是誰？

孟 绹 就是我們桃河縣縣令，麻丑！

陶 花 他？就是他霸占了我們家那二十畝良田！我娘也氣得命喪——該殺！

孟 绹 麻丑被推到我面前剛剛跪下，就有兩個人端著盤子擺在他的面前，一個盤子里是烏紗帽，一個盤子里是大元寶！小太監大聲宣旨：皇上說了，要當官，就不要老想著發財，要想發財，就別當官！兩樣都想要，那就莫想起要腦袋！各位聽好了！說著，那小太監展開手中的宣紙，上面大書兩個字：吏治！這是皇上寫的，就是這次殿試試題！接著，那小太監大聲喊道：劊子手聽令！劊子手把那鬼頭刀高高舉了起來……

陶 花 （大叫）停！停！莫，莫講了！

孟 绹 哦。

陶 花 那，那后來呢？

孟 绹 后來，講還是不講？

陶 花 講唦。

孟 绹 （大喊）斬！

陶 花 （嚇得跌坐在地）你，你這么大聲干什么？！

孟 绹 那小公公硬是有這么大的聲音咧！緊接著，那麻縣令也突然大喊：我要告發，我要戴罪立功！指使我的是咚咚咚,就是吶吶吶——咔嚓，那劊子手已經把他的頭砍了，血就直噴到了烏紗和銀子上了。我，兩腿之間，熱流，奔涌而出，這回，是真正的尿褲子了。

陶 花 麻丑喊的咚咚咚吶吶吶，是哪個？

孟 绹 沒，沒聽清楚。

陶 花 不可能。他就跪在你對面，就差三尺三寸零三分，你能沒聽清楚？

孟 绹 （小聲地）真，沒聽清楚。我考完出來的時候，那個小太監問我，你聽清楚麻丑說的那人叫什么嗎？我連忙說我沒聽清楚。小太監也問我，離你就那么近，你沒聽清楚？我告訴他，小公公，我嚇得尿褲子了，我把這尿濕的褲襠給他看，他笑笑，走了。可是，你知道嗎？那兩個劊子手殺完人，就到小酒店喝酒，說他倆聽清楚了，哪個要想知道咚咚咚吶吶吶是哪個，給五十兩銀子。可那兩個劊子手剛剛出了小酒店，就被人殺了！

陶 花 被人殺了？那，那你當然沒聽清楚。

孟 绹 你摸摸這前襟。

陶 花 （一摸前襟）結冰了？

孟 绹 這外面是一層薄冰，里面，是尿一回結一層冰，又尿一回又結一層冰，成冰坨了。

陶 花 脫下來，我給你洗洗。唉！還男子漢，這點膽子！要是我，我就……

孟 绹 要是你，聽都不敢聽！（脫了外面的袍子，接著又要脫棉褲）

陶 花 干什么？！你的學問呢？你的斯文呢？到竹簾子后面去脫，用床單裹好再出來！

【孟绹無奈，到竹簾子后面去了。傳出他的聲音：“陶花，你都跟我私奔一年多了，不如干脆圓房算了！”

陶 花 跟你私奔是舍不得離開你。但是，圓房，就得先拜堂成親，要想拜堂成親，那就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孟 绹 （裹著床單出來，老老實實地在椅子上斜躺著）我們私奔一年多了，沒圓房，誰信啊！

陶 花 （左手拎著大盆，右手提著一桶水，將衣服扔進大盆，把桶里的水倒進盆里）天信地信你信我信！（突然，把剛剛摁在盆中的衣服拎起，拿捏著，抽泣起來）

孟 绹 怎么了？不哭不哭。

陶 花 這么大個冰坨，你被嚇得尿了幾次才有這樣的分量啊！孟绹哥，我們不考這個官了，我們回去，要是褲襠里再結幾回冰，這身體……

孟 绹 那不行。我從小讀書……

陶 花 我的相公啊，回到鄉下——

（唱）養十只蘆花雞，

喂兩頭黑花豬，

種一塊小菜我澆水，

收幾個蒙童你教書。

生七八個兒和女，

小日子過得好舒服。

孟 绹 不不不，陶花……

【一聲銅鑼響，有人大喊：“圣旨到！”

陶 花 什么聲音？

孟 绹 沒聽清楚。

【室外。

【李卯帶著黃辰和張寅上。

李 卯 （十六七歲的小太監，懷抱著尚方寶劍和圣旨）皇上，就是這里。

黃 辰 嗯？！

李 卯 是！黃辰，黃師爺——皇上，就這么放了外任……

黃 辰 他是鄉試的解元，會試的會元，要不

是這一次殿試——說不定就是個連中三元的青史留名之才！快宣旨！

李 卯 孟绹接旨！

【室內。

陶 花 是喊你接旨咧！

孟 绹 是喊我啰！這，接旨？只怕……

【室外。

李 卯 （不耐煩地又喊）孟绹接旨！

【室內。

孟 绹 陶花，你趕快從那個窗子跳出去，我拖著他們。

陶 花 不，死也死在一起！先接了圣旨再說。

孟 绹 那好吧！（想掀被子）

陶 花 （一把按住）怎么？光著身子接旨？

孟 绹 對，我得套上袍子。

陶 花 那怎么行？一件寡袍子，一跪一拜一磕頭，露了胸脯露屁股！

孟 绹 那……

【室外。

張 寅 （嗖的一聲拔劍出鞘，大喊）非得我殺將進來不成？

【室內。

陶 花 （連忙答道）來了來了。（說著，穿上孟绹的袍子，戴上孟绹的方巾）沒別的辦法了，我先替你接下這圣旨再說！

孟 绹 這可是欺君之罪！

陶 花 沒有別的辦法了，過得一關算一關。一路上跟你私奔，我不都是女扮男裝？（邊說邊打開了房門，放粗了嗓子）誰在外面鬼喊鬼叫？

李 卯 你是孟绹？

陶 花 我，就是孟绹。

【黃辰和張寅竟自進了房間。

陶 花 你們干什么？你們……

李 卯 孟绹接旨！

【躺在床上的孟绹連忙示意陶花跪下。

陶 花 （跪下）陶，孟绹接旨。

李 卯 （展開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孟绹，高中二甲第十六名。欽此。

【把孟绹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差點全線走光，被陶花一把摁倒。

孟 绹 （悄悄地對陶花）剛考完，怎么就出皇榜了？這是有錯有詐有鬼還是有……

陶 花 管他有什么！（把圣旨偷偷給孟绹）先看看這東西是真的啵？

孟 绹 （仔細看了）這，是真的。

陶 花 你再瞄瞄那個小太監，是真的啵？

孟 绹 （仔細看看李卯）呀！這小公公，就是早上監斬麻丑的那個！

李 卯 （又拿出一道圣旨，大喊）孟绹接旨！

陶 花 怎么又接旨？你為什么不一次拿出來？搞得我跪跪拜拜地搞兩回。

李 卯 （不理她）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恩科進士孟绹，任桃河縣縣令，賜六品，即刻赴任，不得有誤！欽此！

陶 花 謝恩。

孟 绹 （小聲地）應該是七品。

陶 花 （連忙大聲地）小公公，縣令應該是七品吧？

李 卯 當官還有嫌大的？這位黃辰，是你的師爺。這位張寅，護送你們赴任，免得你們半路被人做了。

【陶花猛地一哆嗦，圣旨掉在地上。

孟 绹 小公公，我們不去！

李 卯 （一揚手中的尚方寶劍）想抗旨？殺無赦！

陶 花 怎么？要殺人？（突然就變了臉，猛地撲了過去，大喊）要殺人啊？你殺！殺了我們大家都省事！你，你以為你是趙錢孫李啊！我告訴你，我還周吳鄭王呢！（小聲對孟绹）甩點學問給他聽！（說著，又去撓李卯）

【李卯不斷地躲閃，卻也不好還擊。張寅和兩個武士都偷眼看黃辰，黃辰偷笑，裝作沒有看見。

孟 绹 陶——孟大人，你消消氣，有話慢慢說！

陶 花 孟大人？（一想）對，我孟大人倒是想慢慢說，他讓我慢慢說了嗎？就算皇上來了，惹急了我，我連他一起撓！

黃 辰 莫莫莫，李公公，你不能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孟大人，你不能抗旨。

【兩人都松了手，呼呼喘著氣。

黃 辰 （對李卯）先向孟大人賠罪。

李 卯 （勉強地）孟大人，奴才這里賠罪了。

黃 辰 孟大人，那皇上又沒有得罪你，你為什么連他也要撓？

陶 花 你說，那皇上，下圣旨就下圣旨，居然還讓人帶尚什么劍來，有這么下圣旨的嗎？（她扭頭問孟绹）有這么下圣旨的嗎？

孟 绹 （猶豫著）有時候也有，難，難說。

陶 花 （火了）你哪邊的！

【孟绹朝陶花偷偷地招招手，陶花附耳過去，孟绹低言幾句。

陶 花 （馬上理直氣壯地對李卯）我們去不了，起碼要兩三天才能啟程。

李 卯 又是什么原因？

陶 花 我們要到各位恩師家磕頭拜謝，要到各位上司家登門求教，我們剛進官場，還是青豆角綠茄子，要練成個老南瓜紅辣椒才……

李 卯 停！我們就是要這種青豆角綠茄子去當這個官，快走吧！

陶 花 （無可奈何地）你向朝廷說說，我們是桃河縣人，在當地為官不方便，換個地方！

李 卯 我們就是要你到桃河……

【黃辰大聲咳嗽。

李 卯 （連忙打住，喊道）換地方，不行！

【孟绹又在陶花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陶 花 （連忙問李卯）那，能不能換個名字？

李 卯 換個名字？

陶 花 小公公——

（唱）我孟绹，當地人。

現如今，出了名。

對不對？

孟 绹 （唱）錢財官司殺人案， 天天有人找上門。

是不是？

陶 花 （唱）熟人找我是幫不幫，

親人求我是應不應。

孟 绹 （唱）不幫不應傷感情，

幫了應了違朝廷。

陶 花 （唱）能不能把我改名叫陶夢，

孟绹嘛，倒過來，陶夢，做夢的夢——

不牽不扯一身輕。

【李卯偷偷看了一眼黃辰，黃辰微微點點頭。

李 卯 （一挺胸）這點小事，我做主了，改！

孟 绹 你，做得主？

李 卯 （狐疑地問陶花）他是誰？

陶 花 我表哥，親表哥！準備讓他當我的師爺！這個黃師爺，我們就不用了。

李 卯 不行！

陶 花 就不要他！我就要自己嫡親嫡親的表哥做師爺！

黃 辰 我是想跟著孟——不，陶大人學學為官之道，也許能幫上一些忙的。

陶 花 （上下打量一番黃辰）好！改口改得快！靈泛！長得——勉強周正，你的事情，等下再說，我得先問清楚，這縣令多少銀子一年？

李 卯 縣令的俸祿，每年九十兩白銀。

陶 花 （拿出算盤，一陣敲打）一年九十兩，一月七兩五錢，吃的，穿的，用的……

黃 辰 你還會打算盤？

陶 花 柴米油鹽都算不清能當好縣令？（十分高興地對孟绹）這下好了，每個月還能剩下四兩七錢銀子。表哥，存些銀子，將來……

李 卯 你還有些費用沒有算進去。

陶 花 沒有了。什么金銀首飾，綾羅綢緞，我就……

李 卯 買丫鬟使女，雇力工廚娘，招衙役護衛，請管家門房，等等等等，這些，你都得算進去啊。

陶 花 這些朝廷不另外給銀子嗎？

李 卯 縣丞的月俸，朝廷給，其余的，你給。

陶 花 這不行，銀子太少，請不了這么多人！

黃 辰 你把差事辦好了，朝廷是會打賞的。

李 卯 沒有衙役，抓個罪犯送個信，你去還是你表哥去？兩件事，一件要去京城，一件要去嶺南，你幾個表哥？

陶 花 那，就聘一個衙役吧。

李 卯 一個衙役？一聲喊，升堂！這邊一個，那邊空的，你把朝廷的事情當兒戲是吧？

孟 绹 我去！我去站一個！

陶 花 好，一邊一個，齊了。

黃 辰 也行。師爺是我嘛！我站在你身后。

陶 花 我沒錢請師爺了，你回去吧。

黃 辰 我做師爺不要錢！

陶 花 食宿自理？

黃 辰 行。

陶 花 （指指張寅）那他就不要了，我們不要護送，萬一我們被殺了，虧本的是朝廷。

黃 辰 他的花費我來出。

陶 花 這好，好！有錢人就是懂味！（很上司地拍拍黃辰的肩膀）小黃，哪里人啊？

黃 辰 老家在安徽。（岔開話題）來，大人過來看，這個盤里是官帽官印，這個盤子里是官服官靴。

陶 花 （翻看著官袍）唉！真難看！靴子嘛，做工也還過得去。（一驚）銀子呢？

李 卯 每年秋后，朝廷才發放俸祿。規矩，懂不懂？

陶 花 （拉過李卯，很親切地）小李公公，沒銀子，這任怎么赴？跟你打個商量啰！

（唱）向朝廷先借點銀子用一用，

秋后我送你一只叫雞公。

李 卯 （唱）——那不行。

陶 花 （唱）我給你兩分息！

李 卯 （唱）——也不行。

陶 花 （一咬牙。唱）

三分息朝廷肯定會動心。

李 卯 （唱）朝廷不放高利貸，

陶 花 （唱）你莫在這里捏了鼻子哄眼睛！ 算我與皇上的個人往來賬， 我讓皇上的錢袋子更充盈。李 卯 （嘲弄地）這么說，你完全是為皇上著想咯！告訴你！

（唱）皇上也不放高利貸，

莫拿錢財污圣君！

陶 花 （有點惱了）好，好，你狠！

（唱）看來跟你是扯不清，

只好挖你的老底根。

皇上沒有私房錢？我問你，他年年選美，不少的花銷吧？沒有私房錢他玩得下去？

李 卯 胡說！什么叫年年選美？當今皇上就從來沒有選過美！我實話告訴你，當今皇上，重情重義，后宮之中，除了使喚宮女，只有張皇后一人，別無嬪妃。

陶 花 （小聲問黃辰）這是真的？

黃 辰 問我？那，我是應該知道——還是應該不知道？

陶 花 對，你應該不知道。（問孟绹）你聽說過沒有？

孟 绹 （點點頭，小聲地）聽說過。

陶 花 啊！很好！皇上帶了個好頭！（偷眼看看孟绹，得意地笑了）李公公，你開導開導皇上，嬪妃不要，很好！但這高利貸嘛，還是可以放一點的！錢嘛，還能怕多？年輕人要——對了，皇上今年貴庚？

李 卯 圣壽今年三十有一，正是……

陶 花 什么？都三十出頭了？這么老了？

李 卯 你不要胡說八道！皇上正是年輕有為的年歲，什么叫作這么老了？陶 花 三十一了還不老！你就……李 卯 休得胡說八道！

【黃辰又是惱怒又是尷尬。

陶 花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沒銀子，走不了。

【李卯還要跟她理論。

黃 辰 （制止了他，從李卯的懷里掏出兩錠銀子，交給陶花）這是五十兩銀子，我借小李公公的，再轉借給你，不要利息。我告訴你，皇上不要嬪妃也不放高利貸。我還要告訴你，三十一歲，不老！

陶 花 不老不老，其實老不老也不關我們的事。（拿起桌上的銀子，喜滋滋地）半年餉銀四十五兩，這黃師爺給了五十兩，賺了！（悄悄對孟绹）等他們一走，我們兩個就換過來，明天，你就是縣太爺，我就是你夫人，表哥嘛——表哥打前站，連夜去桃河縣了。（對黃辰等人）你們去準備吧，明早我們一起去赴任。

李 卯 圣旨說得清楚，即刻赴任！我們幾個也陪你們去。

【陶花和孟绹都愣住了。

陶 花 我們去不了。

黃 辰 怎么還是去不了？

陶 花 表哥的內衣浸泡在盆里，我的內衣也要換洗，干干凈凈，吉利上任！

黃 辰 （對張寅）快去找兩套干凈的內衣來。一套男人穿的，另一套——也是男人穿的。

【陶花正要開口說話，黃辰揮手制住她。

黃 辰 這兩套內衣的錢我出。

陶 花 靈泛。以后跟著我好好干，一定有大好前程。

黃 辰 只要陶大人不嫌我老，我一定跟著陶大人好好干。

【兩個武士拿著內衣進來，交給陶花。

陶 花 出去吧，我們要換衣服了。

【李卯還要說什么，黃辰把他拉了出去，張寅和兩個武士也連忙跟了出去。

陶 花 孟绹哥!

（唱）看來會煮爛一鍋菜，

不如干脆就攤牌。

孟 绹 不行！

（唱）我們這是欺君彌天罪，

穿幫就會推上斷頭臺。

陶 花 那，孟绹哥哥——

（唱）桃河縣熟地方蠻好辦事，

找機會尋地方躲藏起來。

待到云散日頭出，

依舊桃花那個開。

孟 绹 有道理！

陶 花 （把官服等都拿了，走到屏風后面）快換吧。

【室外。

李 卯 皇上，你能不能不去，我和張寅去，你就……

黃 辰 這一次，非同一般！該殺沒殺，國將不國，不該殺的殺了，一輩子良心不安。

【屋里。

陶 花 （在屏風后面喊）你換好了沒有？

孟 绹 換好了。

陶 花 你讓他們進來。

孟 绹 （開了門）各位大人請進。

【黃辰、張寅、李卯等人進來。

李 卯 陶大人呢？

孟 绹 快換好了。

李 卯 快點快點！

陶 花 （在屏風后喊）陶大人來也！

【隨著喊聲，陶花頭戴烏紗，身穿官袍，腳蹬朝靴，快步出來，一個轉身亮相——好一個少年縣令！俊朗飄逸，英氣逼人。

【大家都驚呆了。

【伴唱：

呵——

各位莫發呆，

桃花尚未開。

第二場 承

【時間：十天后。

【地點：桃河縣衙門，公堂。

【布景：公堂慣用的一桌二椅。外面有了江南景象。至于那伸進堂側的桃樹枝條，似醒非醒，有幾點恍恍惚惚的春意。

【孟绹將衣冠不整、睡眼惺忪的陶花推到公案后面坐下。

陶 花 （唱）夢里撿了個茶鹽蛋，

孟 绹 （唱）枕頭上口水一大灘。

陶 花 （唱）你狠心把我叫醒來，

孟 绹 （唱）日頭翻過了石欄桿。

陶 花 唉！剛剛剝了蛋殼，你也等我咬一口唦！

孟 绹 要升堂了！

陶 花 九天了，天天在這里干坐著。升什么堂？咦？這么多告狀的？生意開張了？

孟 绹 （見陶花要去翻看那些狀紙，連忙按住）不要看了，假的。

陶 花 （起身就要回房）那你把我叫起床？

孟 绹 （拉住她）你答應朝廷，十天就能打開局面，可九天過去了——現在，必須有人來告狀，而且他的案子，案情必須很清楚，立馬就能斷的！

陶 花 哪里有這樣的茶鹽蛋？

孟 绹 今天就有！案情隨便一審就明白，你按實情判，百姓一定佩服你，局面就此打開！

陶 花 你怎么知道？

孟 绹 你爹的案子，你們家那二十畝良田被霸占的案子。

陶 花 我的孟绹哥哥啊——

（唱）我看你是暈了頭，

煎塊豆腐你放醋不放油。

爹爹他發現公堂端坐竟是我，

眉毛胡子會氣得結成一個球。

揪著耳朵把我拖下椅子來，

扳著指頭就跟我算春秋。

和你私奔無消息應當是舊恨，

派衙役把他押上公堂算新仇。

他這里還沒算清楚，

滿城就傳得桃河春水橫起流。

哎吆喂！

天塌了地陷了皇上他就曉得了,

一眨眼我兩個就成了牢中死囚！

皇上一拍驚堂木……

孟 绹 皇上不拍驚堂木。

陶 花 那就——皇上大怒！陶花，你女扮男裝，冒名頂替，擾亂朝綱，在先；為官不公，徇私枉法，在后。你可知罪！然后就把我和你連同爹一鍋煮了。搞不得搞不得！

孟 绹 遲了，搞不得也要搞，你爹馬上就會被衙役抓來了。

【果然，大堂外鼓被擂響，有人大喊：“冤枉啊！”

【立馬就人聲鼎沸。

陶 花 為什么有這么多人？

孟 绹 我讓衙役打鑼游街，喊大家來看新縣令斷案，估計來的人不少。

陶 花 萬一被爹看出來了怎么辦？

孟 绹 堅決不能讓你爹抬起頭來看你，萬一在堂上你爹想抬頭，就讓衙役把他的頭摁下去，一想抬頭就摁下去！

陶 花 不是你爹是吧？摁下去摁下去！到時候你摁個給我看看？

孟 绹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來來來，先把官服穿上，烏紗戴上！只是，就一個衙役，還真的少了，我不能去摁，你爹認識我，黃師爺又沒來……

【黃辰正好來了，跟著來的還有威武雄壯的張寅。

黃 辰 對不起對不起，有點事情，來晚了。

【孟绹與黃辰耳語幾句，并把黃辰的頭示意地摁了幾下。

黃 辰 （連連點頭）懂懂懂。不就是把原告、被告的頭使勁往下摁嗎？這簡單。一個衙役，真是少了，這堂威沒辦法喊出氣勢。

張 寅 我幫著喊。

黃 辰 那也不夠。

陶 花 （想了想，走到臺邊，對里面吵吵鬧鬧的人群）各位父老鄉親，靜一靜，你們是不是真的想看本大人審案？（里面亂糟糟地回答：“是！”）那好。你，你，你，還有你們幾個，出來，到大堂來！給你們找個看得明白聽得清楚的地方！

【有十幾個人來到了大堂。

陶 花 你們來充當衙役。小黃，怎么樣？

黃 辰 這辦法好！

【孟绹向陶花豎起了大拇指。【陶花十分得意。

【黃辰連忙給大家排隊。

孟 绹 （抱來一大堆水火棍，每人一根。對陶花）這里就交給你了。（說罷，躲進了后堂）

陶 花 （驚堂木一拍，大喊）升堂！原告、被告一起給我帶上來！

【黃辰指揮喊堂威，尖叫的，怒吼的，亂成一團，但氣勢確實足夠了。

【那個唯一的衙役把陶花的父親陶亥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瘦長男子一起押了上來，兩人穿戴，對比強烈。

黃 辰 跪下！

眾衙役 （大喊）跪下！【陶亥嚇得一哆嗦，連忙跪下。錢巳也勉勉強強跟著跪下。

陶 花 （見爹往自己面前跪倒，嚇得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躲到一邊。她悄悄拉過黃辰）能不能不跪？他們年紀都比我大，我有點……

黃 辰 跪的不是你，是朝廷！

陶 花 那——（她把官印挪到桌子中間）跪它吧，我承受不起，要遭雷打的。

【兩人想抬頭，黃辰和張寅連忙過去，把兩人的頭狠狠摁了下去。

陶 花 （急了）干嘛干嘛？這么用勁干嘛？那個年輕點的使勁摁，那個年紀大點——意思一下！（拿著自己椅子上的坐墊，交給一個冒充的衙役）給那個年紀大的墊在膝蓋下。（一拍驚堂木）升堂！

眾 人 升堂！

陶 花 （小心來到陶亥的身后，很溫柔地）你有二十畝良田？

【陶亥剛想抬頭，被黃辰狠狠摁了下去。

黃 辰 低頭！【陶花瞪了黃辰一眼，黃辰假裝沒看見。

陶 花 （又問陶亥）是不是他，這個錢巳，用五兩銀子強買了去？

陶 亥 就是！我不愿意，到縣衙告狀，麻縣令把我的二十畝良田判給了錢巳，還，把那五兩銀子充了公。我……（傷心地擦起了眼淚）

陶 花 別哭別哭，爹——喋，靜下心來，莫哭唦！

（旁唱）看老爹訴傷心涕淚長流，

手在顫腿在抖身在晃悠。

（端過公案后的椅子，扶著陶亥坐下）

你坐。

（旁唱）再看他須發白衣衫襤褸，

腰也彎背也駝滿眼憂愁。

爹爹啊——

昔日的神采全沒有，

一年啊——

便成了枯藤朽樹一老叟。

（恨恨地對錢巳）我告訴你，錢巳，皇上砍了麻縣令的腦殼，今天，本官要替百姓向你討債了！被你搶走這二十畝良田之后不到半年，我的——啊，他的老婆，就郁郁而終，一個簡單幸福的家，就這樣被你毀了。（傷心地擦起了眼淚）

錢 巳 他老婆死了，你怎么知道的？他老婆死了，你傷的什么心？

陶 亥 （懵懵地）是啊，我還沒翻到這一頁呢。

陶 花 （怔住了，馬上又硬了起來，很官樣地在堂上踱著官步，走到哪驚堂木就拍到哪。公案上，茶幾上，椅子上，屋柱上，實在找不到地方就干脆在地上一頓亂拍）我們不把案子查清楚，能升堂審案嗎？我怎么就傷心，我，我有同情心不行嗎？

陶 亥 我怎么聽著這聲音……

陶 花 （打斷他的話，放粗了嗓音）低頭！

【一聲堂威：“低頭！”

【張寅和黃辰連忙將二人狠狠摁下頭去。

【那一群臨時衙役一哄而上：“給我摁！”“我也要摁一個！”

陶 花 （一拍驚堂木）行了！（再拍驚堂木）錢巳，你可叫錢巳？

錢 巳 大人明鑒。

陶 花 你可是候府管家？

錢 巳 大人明鑒。

陶 花 陶亥家二十畝良田，可是你強行霸占？

錢 巳 大人明鑒。

陶 花 本官問你，是誰叫你這么干的？

錢 巳 大人明鑒。

陶 花 （一拍驚堂木）你除了“大人明鑒”四個字，還會不會說別的？

錢 巳 大人明鑒。

陶 花 大刑伺候！

【那些臨時衙役頓時像過節似的，高興得直跳，爭喊著：“我來打我來打！”

【有人大喊著：“等等等等！”

【一個家丁模樣的年輕人跑上堂來，在錢巳耳邊說了幾句話。

錢 巳 別打！我招！是我五兩銀子買了陶亥的田……

陶 花 什么買了？是搶了！

錢 巳 是是是，是搶了。

陶 花 這么說，你是認罪的了？

錢 巳 認罪。

陶 花 好！先把該退賠的銀兩給你算算！拿算盤來。

【衙役連忙遞上算盤。

陶 花 市價，一畝良田是——三年，畝產，水稻、黃豆、油菜、小麥、花生，這些東西一年的收益加利息，各項損失賠償，三年，再加，陶亥身體補償，女兒成長所需賠償，還有女兒的嫁妝，逼死人命的賠償，喪葬費，一共……

【陶花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聽得眾人目瞪口呆。

黃 辰 （悄悄地）大人，這女兒的成長費，嫁妝，不能算。

陶 花 那，那就不算吧。一共是……

黃 辰 大人，一畝田一年不能長那么多東西，你看，水稻、黃豆、油菜、小麥、花生，就算大地厚德載物，也載不了這么多呀。

陶 花 那行，就水稻和油菜吧。

黃 辰 這就好！

陶 花 減，再——錢巳應該賠償陶亥白銀八百二十一兩七錢三分！

【眾人一聲驚天動地的驚叫：“啊！”

陶 花 （問錢巳）你認不認賠？

錢 巳 你這，這……

【那個家丁又在他耳邊講了幾句話。

錢 巳 認賠！

【眾人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驚呼：“啊！”

陶 花 黃師爺，你把判賠文書寫出來！

黃 辰 是，大人。

陶 花 （小聲地對黃辰）還真不少，抵得上我干十年。

黃 辰 （小聲地）他是你——這賬，確實應該這么算。你覺得多了？

陶 花 我恨不得再翻一倍。（說著，得意地哼起了“桃花那個開”）

【黃辰笑了，正要寫，猛聽得有人大喊：“等等！等等！”

【旋即，有一個二十多歲，顯出幾分妖艷的女人闖上堂來。

趙 酉 等等等等。

陶 花 什么人？敢闖大堂！

【一聲堂威，嚇得趙酉一哆嗦，連忙跪下。

趙 酉 大人，民女趙酉，是陶亥的老婆，這，判賠文書上，應該也要寫上我的名字，這賠償的銀子，應該有我的一半。這得寫進判決文書，不然，回家就說不清楚了。

陶 花 你，陶亥的老婆？我怎么不知道？趙 酉 為什么一定要你知道？

陶 花 不用我知道？唉吆喂！

（旁唱）我竟然有這樣一個媽？ 絲瓜藤何時開出了黃瓜花？

（對陶亥，唱）這女人是你的老婆？ 什么時候娶回的家？

陶 亥 （囁嚅著。唱） 老婆死了很久很久我都沒動心， 差不多有半個月才娶了她！

陶 花 半個月！尸骨未寒啊！你就——來人，把他的頭狠狠摁下去！（說著，流下淚來）

黃 辰 （小聲地）大人，別哭，這是在公堂上呢！

陶 花 （抹干眼淚）我哭了嗎？胡說！（一拍驚堂木）趙酉，陶家的田產，是陶家先夫人在世時的產業，陶家夫人就是因為被錢巳強搶了田產才氣急身亡。而你是在陶家夫人仙逝后才進的陶家。要分一半的，是陶家夫人，可她已仙逝，該責令陶亥留下一半，以待其女兒回來時交付女兒掌管。黃師爺，照我說的寫。

黃 辰 是！大人！

趙 酉 不行！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寫上！不寫上，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堂上！

陶 花 你撞！撞呀！不撞？那好，來人！將這潑婦轟下堂去！

【那些業余衙役一哄而上，把趙酉弄下了大堂。

趙 酉 我找國舅爺評理去！

陶 花 （對黃辰）她，她說，她要去找國舅爺。

黃 辰 大人，不用怕！那國舅爺，七品，你，六品！

陶 花 對！（也厲聲喊叫起來）有什么了不起！那國舅爺，七品，我，六品！你別說是去找國舅爺，就是去找皇上，我也是這個判法!何況你們這些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的了！

黃 辰 對！就算去找皇上，也是這個判法！

陶 花 陶亥、錢巳，本官如此判定此案，你們可服？

陶 亥 服服服！

陶 花 錢巳，你可服判？

錢 巳 服。

陶 花 那好。來人，先把錢巳關進大牢，等他家送來賠償銀兩，方可釋放。

家 人 （連忙上前）不要關！銀兩在此。（他一揮手，另兩個家人就端著兩大盤白花花銀子送上堂來）請大人驗收銀兩。

陶 花 陶亥，你來驗收。

【猛地聽到一片呼喊之聲：“青天大老爺！”

【只見業余衙役一齊跪倒，大呼青天大老爺。其中一人對外一招手，即刻涌進來一群人，整齊地跪倒一地，都從懷里掏出狀紙，高高地舉在頭頂，大喊：“青天大老爺！我們也有冤要申啊！請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替民申冤！”

陶 花 （十分激動）好！黃辰，把狀紙都給我收上來！

黃 辰 是！大人！

陶 花 （望著陶亥遠去的背影，良久，仰天嘆了口氣）媽！你在天上看見了！

（唱）來的時候，

他像一堆被人嚼干了的甘蔗皮, 去的時候,

他像一只抖動著冠子的大公雞。（抽泣著插白）媽,爹又活過來了。

黃 辰 （小聲地）大人，當初你，不，是他女兒——傷了他，今天，你救了他，要是你——他女兒沒有，不，還是你，要你，要是他女兒，不，——這有點繞——還是你，要是你沒有皇榜高中回桃河，哪有今天的春暖桃花開！

陶 花 那當然！（對眾人）各位父老鄉親，有冤的申冤！有仇的報仇！看我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

眾 人 青天大老爺！

【伴唱：

呵——

桃樹已醒枝，

花開尚需時。

第三場 轉

【時間：又是十天后，夜晚。

【地點：縣衙后花園。

【布景：大理石的一桌二墩。現在的桃樹,含苞待放了。花蕾中的芬芳和燦爛，有了一股壓抑不住的欲望和力量。

【滿院子到處堆得滿滿的：籃子簍子筐子，雞叫鴨叫鵝叫……

【陶花滿面春風得意洋洋地來了。

陶 花 （唱）昨天我在大街小巷溜了一遭，

滿城老百姓一見我喜上眉梢。

這個說，

青天大老爺進屋坐坐喝杯茶，

那個說，

青天大老爺您吃一塊麻香糕。

有個媒婆拉著我的手不肯放，

說是馬舉人有個女兒叫瀟瀟。

會寫字會繡花還很會唱小調，

長得那叫一個——

杜鵑花紅來牡丹花俏。

我要是把她收了做夫人，

保證我夢里笑得小嘴吹泡泡。

孟绹哥聽得眼睛瞪得像牛眼，

我忙對媒婆又跺腳又把手搖。

背轉身我就偷偷地笑，

心里就像清泉兒淌過再白云兒飄。哎呀!舒服!不瞞各位，這幾天，送禮的門檻都踩矮咧。老百姓也拿不出什么金銀財寶，都是些土里種的家里喂的水里養的，一家一戶也就送一點點，可奈何不得送的人多啊。哎呀，這朝廷給的俸祿是九十兩銀子一年,百姓給的孝敬，一年下來——我算算，（拿出算盤,噼里啪啦敲打著）呀！一年下來,比四個九十兩還多啊!（哼起了“桃花那個開”，拿起一個茶鹽雞蛋，翹起蘭花指，很女性地開始剝蛋殼）

【猛地聽得一聲大喝：“放下！”嚇得她手一抖，茶鹽雞蛋掉在了地上。

孟 绹 你，干什么？

陶 花 我剝蛋殼！想吃個茶鹽雞蛋，怎么就像剝你的皮一樣！

孟 绹 你今天可以吃一個茶鹽雞蛋，明天就

可以吃一頭牛，后天你就可以把金山銀山吃下去！麻丑就是從茶鹽雞蛋開始！到殺頭的時候，才醒悟，當年要是不吃那個茶鹽蛋幾多好！

【陶花還要跟他理論。

孟 绹 快收拾東西，馬上就走。

陶 花 到哪里去？

孟 绹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溜之大吉啊！

陶 花 溜之大吉？孟 绹 你小點聲！

（唱）離京時我們已商量仔細，

找機會就來個溜之大吉。

這兩天他們都放松警惕，

這正是逃跑的大好時機！

陶 花 這官剛剛當出點味來，就溜了？

孟 绹 不溜怎么辦？等死啊？

陶 花 你不是立志要當一個好官，給朝廷和百姓辦些事情的嗎？

孟 绹 這好官不已經當了嗎？給朝廷和百姓不也辦事了嗎？

陶 花 這點就夠了？還讓我當幾天行不行？十天，不，五天。要不，三天？

孟 绹 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呢？

陶 花 求求你了，孟绹哥哥，昨天我答應了劉大媽，今天就把賠款給她搞到手，她感動得硬是給我跪下了!我不能言而無信啊。旁邊的人，包括黃師爺，都說我辦案辦得好咧！孟绹哥哥啊！

（唱）接案審案查案定案破案結案，我干了多少件？嗯？

哪一件原告被告不都是心悅誠服，結舌無言？嗯？

百姓送吃的送喝的送穿的，誰不是心甘情愿？嗯？

誰不是等著我盼著我為他們申冤，望眼欲穿？嗯？

我不能對這些視而不見,

我不能負了大地負青天。

孟 绹 陶花，這十天，你審理判決了十四起案件，有十一起是與桃河沿岸強占土地有關，這十一起土地搶占案中，件件都是錢巳那家伙所為。這是為什么？啊？每審一件，為什么都只有錢巳到堂？啊？為什么他每一次都是十分干脆地當堂認罪，立即賠償？啊？

陶 花 為什么？我告訴你！這是因為他遇上了我這么一個明察秋毫、明鏡高懸、認理不認人的青天大老爺！他服了，他認了！他知道自己栽了！

孟 绹 我問你，錢巳是在為誰做事？

陶 花 聽說是在為侯國舅做事。

孟 绹 先皇賜侯國舅為桃河河道使時,圣旨寫得清楚，桃河東西五十里及兩岸南北各五里的范圍為侯國舅轄地。可是，侯國舅篡改圣旨，將兩岸五里改為五十里！又將桃河以每年五十里的速度東西延伸，沿兩岸栽種桃樹，不管延伸到哪里，哪里就是桃河，他侯國舅的轄地就成了無限擴張的轄地。

陶 花 無限擴張？

孟 绹 南北寬為一百里，東西線以桃河為中軸，直指京都，現在，離京都也就百里之遙。不久，侯國舅的轄地就到了京都護城河，他要是把京都護城河也種上桃樹，護城河也就成了桃河，兩邊再擴展到五十里，那，當今皇上就連立足之地也沒有了！（把算盤和一張紙給她）這是侯國舅擴充的轄地,這是這些年的收成記載，這是他強占的市場份額，你算算看，侯國舅一年有多少銀子入賬！

陶 花 （一陣噼里啪啦地撥打）四千九百萬兩。

孟 绹 這幾年，國庫平均每年入賬均在三千二百萬兩左右。他比國庫的入賬還多出……

陶 花 一千七百萬兩。

孟 绹 京都的國庫是國庫，還是侯府的賬房是國庫？啊？皇上是皇上，還是侯申是皇上？啊！你知道不？為了霸占沿岸土地，六千八百九十六家農戶流離失所。

陶 花 把我家算上沒有？

孟 绹 排在七百三十三。被逼投河上吊和氣絕身亡的，一千四百五十三人！

陶 花 把我媽算上沒有？

孟 绹 排在第九十二！

陶 花 太，太無法無天了！

孟 绹 我聽說皇上幾次想動手，都被太后給攔住了。皇上不忍傷母親的心。殺那個麻縣令，是對侯國舅的警告。但要殺候國舅，估計還得等幾年。

陶 花 還，等幾年？一刀砍了他侯申的腦袋，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孟 绹 沒這么簡單喲！太后在朝廷勢力很大，還有，侯申在桃河沿岸聚集了好幾萬人，名義上是河管營，實際上就是侯申的私人武裝！

陶 花 皇上的御林軍，不是很厲害嗎？還打不過他們？

孟 绹 不是跟你說了嗎？皇上不想讓朝廷大亂！陶花咧——

（唱）麻縣令絕望時那聲喊叫，

朝廷就相信我真沒聽到？

把我們派到這桃河縣做了縣令，

很難說就不是皇上下的套。

套中可能說，

讓兩個桃河人來這桃河當縣令？

很快就會讓侯申睡不好覺。

套中如是說，

給他們個六品正好管七品，

讓他們壯大膽子降魔伏妖。

套中好像說,

可惜是到末了生路難找到，

只怕是終結時死路有一條。

陶 花 真，真的？這玩不下去了！你說得對，快走！太，太嚇人了！（拖起孟绹就走）

【黃辰和張寅上。

黃 辰 二位，這是要到哪里去呀？

孟 绹 這一下是走不了了。

陶 花 你怎么來了？

黃 辰 哎呀！兩天沒看見大人了，特地來看看您。（從懷里掏出兩個雞蛋）就曉得大人喜歡吃茶鹽雞蛋，特地給您買的。還熱，快吃！

陶 花 （對黃辰，很夸張地）哎呀！還是黃師爺曉得心疼人！（瞟了孟绹一眼，小聲地）你看看人家！

黃 辰 那是！大人，我有案情跟你說。

【正在這時，衙役來報。

衙 役 大人，侯府派人來了，還抬著一口大木箱和一個大盒子。

陶 花 不見！

【話沒落音，就聽得趙酉的聲音傳來。

趙 酉 怎么了？國舅府來的人都不想見了？這架子，也拉得太大了吧？這膽子，也喂得太肥了吧？

【緊接著，趙酉推搡著陶亥，與錢巳等四人來了，陶亥一身新裝有些拘謹，膽怯。

趙 酉 （小聲地）抬頭挺胸收腹！有國舅爺撐腰，甩開了橫起走！

陶 花 （吃了一驚）他怎么來了？

【孟绹慌忙起身，一不小心，把石桌上的燭臺打翻了，后花園頓時暗了很多。

孟 绹 （小聲地對陶花）免得看清楚是你。

趙 酉 好。（對陶亥）說！

陶 亥 陶大人，你這是滅燭送客啊！

陶 花 是，又怎么樣？（打量他的穿戴）今非昔比呀！

陶 亥 那是！我現在在國舅府當差。

衙 役 見了大人的面，還不跪下！

陶 亥 哎喲！跪下？她，（指趙酉）是國舅爺的干女兒，我，是侯國舅的干女婿。

陶 花 我！我是朝廷命官！你怎么……

趙 酉 放開膽，大聲說！

陶 亥 （脖子一硬）我怎么？我到了揚眉吐

氣的時候了！哎呀！

（很感慨地唱）我這一輩子很不容易,

今天才從河東轉到了河西。

多少人曾對我橫眉豎目？

多少人曾對我拳打腳踢？

從此后屈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從此后且看我陶老爺大展威儀。

陶 花 那，我又沒有得罪你，還給你把二十畝……

趙 酉 你敢說沒有得罪我們？（對陶亥）你說！

陶 亥 你，你在大堂上訓斥我的夫人，還把她轟下大堂，你還把賠銀劃一半給我女兒留著，你還——啊，還老是摁我的腦殼！你，你還——啊。

陶 花 你，你——

（唱）打雷下雨刮大風，

頭暈眼花臠心疼，

我好像看見了——

一只綿羊變惡狗,

一只小雞變老鷹。

這個人越看越陌生，

他真是我的老父親？

【陶花淚流滿臉，終于她控制不住，沖進里屋，緊緊關住房門。

【眾人不同情緒跑到門前，被孟绹攔住。

陶 花 （走到桌邊，拿過桌上的酒壺，自斟自飲，擦著眼淚。唱）

母親之靈在天上將我拷問，

良心之火在胸間把我煮蒸。

侯申！

奪良田逼死娘——

你把我們一家逼到了絕境，

把父親變成狗——

你是在鞭打我十八代祖宗。

侯申！

我要護法護理護自家更護鄉親，

我要順天順地順山河也順朝廷。

不殺你難消此恨，

不殺你枉為朝臣！

【陶花擦干眼淚，鎮定情緒，開門出來。

【孟绹走到陶花身邊。

陶 花 我爹在這種羊變狗的類型中，排在第幾？

孟 绹 第三十二。

孟 绹 估計要不了幾年，你爹會從狗變狼。百姓現在還只是罵他是陶—蠢—（小心謹慎，弱弱地）豬。以后只怕……

陶 花 你才是豬！你們全家都是豬！

孟 绹 淡定！淡定！

陶 花 老陶啊，你一介草民，對朝廷命官，理應……

趙 酉 （打斷她的話）朝廷命官怎么啦？國舅爺也有了半壁江山，要是他也建了個什么國，我們也都是朝廷命官！

陶 花 各位，好好聽聽，這江山，國舅爺占了半壁，皇上，就剩半壁了。再過兩年，要是他也建了個什么國……

黃 辰 （臉色難看）不要說了。

陶 花 老陶啊！十天前，你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到哪里去了？趙酉，你倒還是一個樣，誰有錢就往誰身上靠！你們兩個，絕配啊！

陶 亥 陶大人，你說話的聲音我怎么越聽越耳熟？來人！掌燈！

陶 花 放肆！這里輪得著你發號施令嗎！

陶 亥 好，不掌燈!我到你這里來呀，是國舅爺要我傳個話，他不想跟你玩下去了！他讓我告訴你，別以為這些天的案子辦得順利是你有什么能耐！完全是國舅爺逗你玩。過幾天，那些案子又會被國舅爺翻回去！

陶 花 那，你的案子呢？

陶 亥 國舅爺說了，讓我幫他做事，我的案子就不翻回去了。

陶 花 那些退賠的銀子呢？

陶 亥 按國舅爺的意思，全給他干女兒了。我若把國舅爺的銀子私藏個一兩五分的，也對不起國舅爺啊！

陶 花 那是國舅爺的銀子嗎？我，我……

黃 辰 （小聲地）大人，鎮定自若，氣定神閑。

陶 亥 （把箱子打開）國舅爺賞給你九百兩銀子，等于你十年的俸祿！

陶 花 很大方嘛！

陶 亥 那當然！國舅爺還有禮物！請看。（打開那個長長的木盒，拿出一把大刀）

陶 花 喲！好刀！可殺雞，大了點，砍排骨，怎么沒刀柄啊？

陶 亥 刀柄嘛，在國舅爺的手中捏著呢。

陶 花 國舅爺要跟我玩文武場啊！

錢 巳 國舅爺想跟你交個朋友。

陶 花 跟我交朋友？（對眾人）你們怎么看？這么多銀子，鬼見了都推磨我能不推？我就做國舅爺旗下的小卒，大家，沒什么意見吧？

【李卯要指責陶花，被黃辰拉住。

陶 花 既然，大家都沒什么意見，我們就一起推國舅爺的磨了，也免得國舅爺文的武的掛牽我們。十天后，我請國舅爺吃飯，把全縣的大紳名士都請來，當面說清楚，以后都聽國舅爺的。錢管家，你說好不好？

錢 巳 好是好，只是你這酒宴，我不知道國舅爺去不去。

陶 花 （從箱子里懷抱出一大兜元寶，交給趙酉，小聲地）你拿去給我在最好的酒家定最好的酒宴。剩下的，歸你。你說，國舅爺會去喝酒嗎？

趙 酉 會去，肯定會去。

陶 花 大聲地說！

趙 酉 （大聲地）我去請國舅爺赴宴，他一定會去的！

陶 花 （呵呵地笑著，來到錢巳跟前，小聲地）我還有一份大禮準備在酒宴上送給國舅爺，你回去一說，他一定會去赴宴的。

錢 巳 （有些好奇）什么大禮？

陶 花 （朝李卯那邊示意）你看他，懷里抱的什么？

錢 巳 尚方寶劍。

陶 花 國舅爺有了它，想殺誰就殺誰。

錢 巳 這份禮，國舅爺，會想要。

陶 花 去吧。

【錢巳和趙酉匆匆地走了。

陶 亥 陶大人，那我也走了。十天后，我們酒宴上見。（大搖大擺地要走）

陶 花 站住！你再拿大刀給我看看，可好？

陶 亥 （雙手托著大刀）看清楚，記牢了。

陶 花 好啊，好刀啊！不過，我也有啊！

（陶花奪尚方寶劍，嘩地拔出了鞘）據說這把劍削鐵如泥！我試試看啊！（跳起來還帶助跑的那種，一劍就把那大刀連同盒子劈成兩截）

陶 亥 （嚇得連退了兩步）你想干什么？

陶 花 （喘著氣）不僅僅是傳說吧？這劍柄，在我手里捏著呢！

陶 亥 告，告辭。

陶 花 別走！還真以為我喝醉了？刁民陶亥，認賊作父，助紂為虐，昧了良心賤了骨頭！來人！把他押進大牢！

【眾人都呆住了。

孟 绹 （拉過桃花）不見了他，國舅爺會起疑心的。

陶 花 （小聲地）不把他關起來，到動手那天，他會死在亂刀之下。（大喊）押下去！

陶 亥 你敢關押我，國舅爺不會放過你的！

陶 花 （大叫）押下去！

【衙役把陶亥押了下去。靜場。突然爆發掌聲。

黃 辰 太好了！大人正氣凜然，大義滅親！啊不是，是胸懷坦蕩！

陶 花 （瞪了他一眼）我必須對得起朝廷給的那九十銀子！

黃 辰 那是！（小聲地）大人啊！這兩天我在四處私訪，昨天就知道你要處理的這個陶亥的案件，我連夜去花香灣實地……

陶 花 什么？花香灣？你去那里干什么？事先稟告了沒有？才入伙幾天啊？你就目無本官，擅自行動！來人！

【衙役應聲上。

陶 花 把他打入大牢，跟那個陶亥關在一起！

李 卯 （大怒）你……

陶 花 你想怎么樣？嗯？嗯！

黃 辰 大人，您別生氣。您聽聽我去得值不值得，再處罰我，好不好？

陶 花 說！

黃 辰 我在那里聽到一種傳言，讓我大吃一驚。（故作謹慎）大人，傳言說，您是女扮男裝的！很可能，與陶亥那個私奔的女兒有關！

陶 花 （大吃一驚）你，你這是——我，我跟她，有什么關系？

黃 辰 聽說，好像，估計，可能……

陶 花 快說！

黃 辰 你們，是不是……

陶 花 說！

黃 辰 閨中密友？

陶 花 （大大松了口氣）哎呀我的娘啊！（振作起來）我跟她什么閨中密友？我雖然長得秀氣，但究竟是堂堂男子漢！（小聲地嘀咕）差點被一籠子帶進去了。

黃 辰 大人，這女扮男裝，欺君罔上，擾亂朝綱，顛倒陰陽，罪可當誅啊！聽到這個傳言，李公公立馬要人來找你驗證。我對李公公說，驗什么證？是女的，你殺了她？驗出來是男的，你自己怎么下臺？我磨破嘴皮，終于，當時是把他勸阻了。但——誰知道以后還會不會——你看，我就不要進牢房了吧？

陶 花 嗯。黃師爺，你是不是還有些話想說還沒有說？

黃 辰 沒有了，想說的都說了。

陶 花 我問你，你是不是皇上……

黃 辰 我……

陶 花 派來監視我的？

黃 辰 不是不是！大人，我就是您的屬下，就是您的師爺！我們，先走了。

陶 花 等等,把劍給我留下!

李 卯 什么？你以為這是屠戶的殺豬刀？

陶 花 你把皇上叫來，看他要不要我們這些人做事？不要我們做事，讓他把這桃木劍拿到皇宮趕鬼去！

李 卯 （看到了黃辰給他的手勢）好吧，就留給你先用著。

【陶花氣鼓鼓地接過寶劍，扔在石桌上。

【黃辰幾人下。

陶 花 我問你，殺侯申，你怕不怕？

孟 绹 不——怕。

陶 花 好！萬件事情靠后邊，殺掉侯申放前面！

孟 绹 對！萬件事情靠后邊，殺掉侯申放前面！

陶 花 十天后，就在酒宴上，當著名士鄉紳的面，我要光明正大地殺了這個禍國殃民的侯申！為朝廷，為老百姓，也為我們自己，除害！

孟 绹 （聲音有些顫抖）除，除害。

陶 花 （聲音也顫抖了）你，別抖，不然，我，本來不抖的，也有點抖了。

孟 绹 那我們一起喊，一喊，就有底氣了。陶 花 喊什么？

孟 绹 喊，我們，不怕！預備——起！

二 人 （小聲地喊著）我們，不怕！

【兩人的聲音還是有點抖，可是，真的好多了。

【伴唱：

啊——

花落花開誰能料，

春寒一過桃花俏。

第四場 合

【時間：還是十天后，夜。

【地點：縣衙，后花園。

【布景：一張八仙桌和兩把太師椅，外面是后花園。月光下的桃花開得燦爛，沒有了那一份常見的鮮艷，卻多了不常見的一層神秘，就像將桃花嵌進了水晶之中,被記錄成了一個永遠的雕塑。

【李卯和一隊將士簇擁黃辰上,此時的黃辰,已經是黃袍華貴，帝冠威嚴。

【黃辰志得意滿地上。

黃 辰 （唱）這一段日子過得精彩紛呈，

一天到晚沐浴著雨露春風。

舒心！

滅除了角落里一條大蟲，

還了我大明朝朗朗乾坤。

額慶！

得了個德才兼備的治世良臣，

賺了個聰明絕頂的男裝美人。

過癮！

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竟有三喜臨門！

天恩！可是，李公公，一張完美的畫上面，你非得給我弄一個大黑坨！你怎么，那么一點小事你都辦不好！

李 卯 皇上——

（唱）我找的蒙汗藥叫天地一鍋粥， 只要一沾嘴就會從春睡到秋。

皇上，我跟表哥說，你表弟陶大人，細胳膊小腿的，樣子很婉約的。如果遇上要用力氣的事情，尤其是有危險的事情，還得你這很豪邁的表哥去干！當然，你表弟不會答應，那就用點辦法唦！

（唱）我把藥偷偷地交給表哥，

告訴他計劃分作三步走。

第一步，

把藥下到陶大人茶里頭。

第二步，

穿官服拿寶劍趕去酒樓。

第三步，

把劍尖刺進那侯申咽喉。

黃 辰 可是結果進酒樓涉險的還是陶大人，睡得稀里糊涂的卻是表哥！你說，那蒙汗藥到底是誰吃了？

李 卯 是啊，皇上，我，我正在痛苦地思考這個問題。

張 寅 微臣見過皇上。

黃 辰 張寅，我和小李公公先回京城，你留此好好保護好那兩個人，如果他倆，無論是哪一個，溜了，傷了，還就是——死了，你就提頭來見吧。

張 寅 皇上，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那個女的？

黃 辰 看上她了？

張 寅 你是要——壞自己的規矩了？

黃 辰 女的？哪來的女的？離京之時。我讓士兵去給他倆買內衣，說得很清楚，一套男人穿的，另一套，也是男人穿的！小李公公回京就擬旨，賜陶夢同進士出身。

李 卯 皇上，她陶花一女子，皇上就賜……

黃 辰 嗯？女子，你哪只眼睛看見女子了？陶花，誰是陶花？只有陶夢，沒有陶花！

【遠處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呼：“恭送青天大老爺！”

李 卯 皇上，他們來了，走吧！（黃辰和李卯下）

【孟绹和陶花上。

【張寅迎上去，威武地護衛著。

陶 花 （一邊退一邊打拱手）父老鄉親，大紳名士，承蒙厚愛，別送了。

【內眾人大呼：“恭送青天大老爺！”聲音漸漸遠了。

孟 绹 我，我去遲了。

陶 花 去遲了好！

孟 绹 你為什么給我下蒙汗藥？

陶 花 是你想給我下！

孟 绹 到家后，關起門來再好好教訓你！

【陶花和孟绹進屋，慌不迭地把門窗都緊緊地關好。張寅守在門外。

陶 花 到家了？真有些后怕！孟绹哥啊！（唱）殺侯申那一場你無緣目睹,

這時候想起來都動魄驚心。

你是不曉得咧——

一進大酒樓我渾身篩糠，

手桿子腿肚子都在抽筋。

侯申他端坐中間紋絲不動，

真個是眼若銅鈴口若血盆。

菜過五味——

我懷抱著尚方劍站在大廳,

酒過三巡——

我咬緊牙一樁樁數他罪行。

鄉紳名士一個個目瞪口呆,

大堂上頓時間鴉雀無聲。

我說完拔出劍要取他性命，

可惜我手無力握劍不穩。

侯申他先是懵后又是愣,

接著就是個鯉魚打挺狗竄門。

突然間大門外喊聲四起，

來的就是侯申的河管營。

說時遲那時快——

張將軍一把抓住我的手，

一劍就刺進了侯申喉嚨。

你說說，

這一戰是不是驚天地泣鬼神，

你說說，

本姑娘算不算忠臣良將女英雄。

孟 绹 你給我老老實實說，你給我服下的蒙汗藥是哪里來的？

陶 花 （不好意思地）你袖口里現成的，偷起來很方便的。

孟 绹 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去動手，很危險的！

陶 花 你去動手，也很危險！

孟 绹 我是男人，不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女人，算什么男人？

陶 花 我是女人，不能保護好自己心愛的男人，算什么女人？

【突然，就聽得窗外乒乒乓乓兵器打擊聲，還有人大喊：“狗官！我等定拿你項上人頭，祭奠國舅爺！”

【張寅在外面大喝：“逆賊！放下刀劍，饒你們不死！”

【陶花和孟绹嚇得到處亂躲，可是，實在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竟然有兩個河管營兵丁從窗戶跳了進來，閃閃發亮的大刀朝陶花頭頂劈了過來。

【陶花嚇得驚叫起來。

【孟绹猛地把陶花拉到身后，陶花躲過了河管營兵丁這一刀。

陶 花 你干什么！他們要殺的是我！（又把孟绹拉到身后）

孟 绹 （又把陶花拉到身后）我是真正的縣令！要殺就殺我！

【有朝廷兵士跳進來，擋開河管營兵丁的大刀，打在一起。

【陶花實在找不到藏身之處了，干脆挺直起腰桿，懷抱尚方寶劍，坐在了桌邊。還哼起了她那唯一的主打曲目：“桃花那個開——”

孟 绹 （躲在花幾下顫抖著）別唱了！快躲到桌子底下。

陶 花 你以為是小孩子藏貓貓？讓他們來吧！怕也沒用！

【打斗聲漸漸消失。

【有人敲門。

張 寅 （在門外喊）陶大人，沒事了，開門吧。

【孟绹顫顫驚驚地開了門。

【張寅看見抖抖索索的孟绹，再看看氣定神閑的陶花，對陶花十分佩服。

張 寅 陶大人，你真是女——這個這個文官中的豪杰！佩服。

陶 花 幾個小毛賊，有什么可怕的？

【遠處，人聲鼎沸，有人大喊：“誰敢動陶大人一根汗毛，我們百姓決不答應！”

張 寅 老百姓自發地在你的屋子周圍圍了一層又一層，跟鐵桶一樣，在保護你呢。

陶 花 （十分激動地跑到窗口）父老鄉親們！我陶孟感謝你們！

張 寅 快回來，窗口有危險！

陶 花 （被張寅拖得踉踉蹌蹌，還回頭朝窗外喊）有你們的這份心意墊底，死了，值！（回頭）張將軍，我們做好了準備，以鮮血和生命來效忠朝廷！青山處處埋忠骨，車到山前必有路！海枯石爛心不變，遙看瀑布掛前川！怕死我們就不當官，怕死……

【忽然有人高喊：“圣旨到！陶夢接旨！”

【室外。

【李卯帶著幾個武士，抱著圣旨，走進門來。

李 卯 陶夢接旨。

【兩人跪倒。

李 卯 （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陶夢

回朝復旨，將桃河之行，面陳文武百官。明日卯時啟程回朝，不得有誤。另，表哥一并前來，亦不得有誤。

【陶花和孟绹都有些懵。

李 卯 （供上圣旨，轉身就變臉）哎呀！

（唱）你們到底是太年輕，

我剛走幾天就鬧出大事情。

怎么就把太后當成了擺設？嗯？

怎么就把國舅爺刺個窟窿？嗯？

張將軍把幾萬駐軍都調動，嗯，

鬧得這桃河縣城電閃雷鳴。嗯！

再怎么鬧不能夠鬧出人命，嗯？

有理有據你也得稟報朝廷！嗯。

陶 花 我有尚方寶劍！

李 卯 那是我的！

陶 花 你借給我了就是我的！

【李卯一揮手，兩個端著盤子的武士上前。

李 卯 這是皇上賜給你們的進京服飾，受賞吧。

【陶花和孟绹連忙跪地受賞。可兩人接過一看，呆住了，那是兩套大紅的囚衣，灰色的木枷，黑色的鐵鏈。

李 卯 囚服木枷鐵鏈，砍麻縣令腦袋的時候，他也是穿這么一套行頭是不是？明早你們記得用這套行頭收拾好自己，你們懂的，是不是？

陶 花 （顫聲地）小公公啊，這是要我們進京受死啊，是不是？

孟 绹 （顫聲地）小公公啊，這是要殺我們的頭，是不是？

李 卯 死到臨頭還跟我鬧著玩是不是？命里無來莫強求啊是不是！

【李卯和張寅都走了。

【陶花和孟绹呆呆地捧著皇上的賞賜站在那里。

【室外。

張 寅 真要殺了他兩個？

李 卯 那些預謀要刺殺他們的歹徒們一看這架勢，想，既然皇上要殺，何必自己動手？于是，一路上，你就省事了嘛！是不是？

【兩人漸走漸遠。

【房間里。

陶 花 黃師爺呢？看看他有什么辦法沒有。

孟 绹 早跑了！

陶 花 跑到哪里去了？

孟 绹 他是朝廷派給你的，當然是回朝廷——

兩 人 （捧著那些“行頭”，呆了片刻，同聲）你說，黃師爺——

陶 花 老家安徽，京城土生土長——

孟 绹 黃辰，辰屬龍——

兩 人 （弱弱地）黃師爺？（一齊拍案而起）皇上！

【兩人慢慢地坐下，相視，突然摟住了，大哭起來。

兩 人 （異口同聲哭著）皇上，冤枉啊！皇上，不甘啊！

陶 花 （半晌，弱弱地）一定會，殺頭？

孟 绹 那要看皇上想把太后怎么辦。

陶 花 什么意思？

孟 绹 他要是還想把太后像菩薩一樣供起來，那我兩個的腦袋就得落地。

陶 花 他要是想把太后像老娘一樣養起來……

孟 绹 那我兩個只怕還有條生路。

陶 花 （端出酒來）管他的！喝酒！孟绹哥哥——

（唱）你苦讀寒窗， 乖乖一個讀書郎。

孟 绹 喝！

（唱）你靜侍一旁，

悠悠一樹桃花香。

陶 花 （唱）我就愛看你寫字，

黑坨坨一天涂幾張。

孟 绹 （唱）黑坨坨里藏錦繡，

天下第一好文章。

兩 人 （唱）進京趕考同病倒，

差點雙雙死異鄉。

想的是——

為名利，激情滿懷，

為家國，熱血一腔。

不成想,壯志未酬身先死，

不由得,夫妻二人淚四行。

陶 花 喝酒！

孟 绹 喝！

陶 花 （有了醉意）你跑到山里躲起來，過兩年，帶個叫什么雞冠花、狗尾巴花的老婆再私奔，再考個官，然后一定要把我的這實情告知天下。你老婆要是吃我的醋，你就說，她都死了,你吃一個死人的醋，有意思嗎你？

孟 绹 （也有了醉意）對！再怎么吃醋也不該吃到死人那里去！不，你的思路不對！我講給你聽：你跟這些事情本來就沒有一點關系！對不對？那天聽到了麻縣令臨砍腦殼時那一句話的,是我，對不對？到這里來當縣令的應該是我，對不對？皇上要砍腦袋的，應該是我，對不對？

陶 花 等等。（趕緊找出兩道圣旨來）你來看，這是我們在京城時，皇上下的兩道圣旨，圣旨說，孟绹，就是你，中了進士！對不對？要你到桃河任縣令，對不對？剛才,李公公來頒下的這一道圣旨，要回朝復旨的，是陶夢，對不對？你，孟绹，我，陶花，

誰是陶夢？

孟 绹 是啊，誰是陶夢？

陶 花 （笑了）我兩個都用不著回朝復旨了，本就沒有陶夢！

孟 绹 （也笑了）太好了。陶花，你真是太聰明了！

【猛然間，兩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兩 人 （弱弱地）皇上就那樣好騙的？

孟 绹 皇上是要我們到朝廷上去，在文武百官面前講清楚，朝廷的文武百官，大多數都將侯申恨之入骨。聽我們將侯申的罪行一一揭露，那還不都給我們叫好？這，就是皇上有意給我們的出路。要是皇上要我們到太后面前講清楚，那就是要殺我們的頭了！

陶 花 還是你聰明！

孟 绹 他讓張寅保護我們，就是不想我們死。要想我們死，把張寅早一點調回朝廷，讓侯申的人把我們殺了豈不簡單？

陶 花 可是——算了，不想了，有一件事得跟你說說。我爹，他跟了侯申才幾天，也不至于作惡多端，明早走之前，我讓衙役去把他放了。

孟 绹 我看可以。

陶 花 那個趙酉，我讓張將軍把她扔進了大牢，和我爹關在了一起。

孟 绹 那，那不打起來？

陶 花 不會！趙酉眼看著我把侯申給殺了，她都嚇暈了。我跟張將軍說，這次能把侯申騙到酒宴上去，趙酉是有功勞的，留她一條活命。

孟 绹 她還有功勞？你這，有包庇后母之嫌。

陶 花 你以為我爹還能找到別的老婆？以后，爹爹身邊，只有她呢！（嚶嚶地哭了起來）

孟 绹 別別，別哭！

陶 花 我還剩四十七兩銀子，還給黃師爺四十五兩，留二兩做路途之用。——不對！既然黃師爺就是皇上，欠他的銀子，憑什么要還？不還！

孟 绹 對！就不還！

陶 花 我們拜堂成親的事情，也不一定要征得父親的同意了！他，不配！

孟 绹 對！他不配！

陶 花 到得朝廷，我要當著滿朝文武，從頭道來！我陶花，活就要活得花枝亂顫，死就要死得鳥語花香！

孟 绹 對！不對！這話要改一改，我們，活就要活得清白敞亮，死就要死得蕩氣回腸！

陶 花 好！

孟 绹 可是，陶花——

（唱）我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就敢鬧他個天翻地覆。

倘若是——

官場再混五年十年二十年，

倘若是——

三品二品到一品換了官服。

小牛犢成了脫毛老牛，

小后生成了白首老夫。

還有這般敞亮這般底氣？

還敢再擂響這震天戰鼓？

陶 花 你也不想想，這么下去，我們能過五年十年二十年嗎？能上三品二品到一品嗎？既然選擇了硬挺，那就挺得一回算一回！來！喝酒！

孟 绹 喝！不過，陶花，要是我們這一次挺過去了，要是我們在以后的官場上，也能在世故、圓滑、虛偽、貪婪面前挺過去，要是五個十個百個千個官員都能這么挺過去，那，這天下……

陶 花 那就是……

【陶花話沒說完，一聲雄雞高唱，迎來百鳳朝陽。

【太陽露出臉來，霞光萬道。

【桃花盛開，一片燦爛輝煌。

孟 绹 天亮了。

陶 花 桃花都開了。

孟 绹 好日子啊！

陶 花 好日子，我們得辦點好事啊！

孟 绹 辦點——什么好事呢？

陶 花 拜堂唦。

孟 绹 什么？

陶 花 拜堂咧！你以為只有你想拜堂？反正，父母之命這一說，已經沒有了。至于媒妁之言——就賴到皇上頭上！他要我兩個一起來桃河當官，他就是媒人！

孟 绹 對！圣旨之言就是媒妁之言！

陶 花 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我娘給我準備的嫁衣，都兩年了，今天，待我穿戴起來！

孟 绹 好！想當官想了這么多年，今天，也待我穿戴起來！

【兩人穿戴起來。

陶 花 （唱）貼花黃，理云鬢， 新嫁衣上桃花紅。

孟 绹 （唱）戴烏紗，著青袍， 頂天立地顯精神。

陶 花 （唱）先飲三杯喜慶酒， 再嘗紅棗和花生。

孟 绹 （唱）洞房今夜燃紅燭， 不管明日雨和風。

【兩人齊聲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進洞房。”

孟 绹 夫人，我們也沒什么鑼鼓嗩吶，要進洞房了，你唱起來吧。

陶 花 我就只會唱那一句。

孟 绹 就唱那一句！

陶 花 好！（唱）桃花那個開……

【合唱：

呵——

桃花那個開，

開出個故事來，

那故事講的是， 桃花那個開……

【歌聲中，兩人走進洞房。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