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河地區哈尼族剪紙紋樣及其文化內涵的研究

1.哈尼族剪紙概況

在常年的生產生活中，哈尼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手工藝，不但滿足了當地農業生產生活的需求，同時也創造出繽紛多樣的傳統民間工藝。剪紙即是其中的一項。哈尼族剪紙在哈尼族文化中占有顯要地位，但在各個支系中的使用情況不盡相同，大都與服飾刺繡、巫俗信仰、人生禮儀、節日慶典密切相關。由此形成的是功能各異的剪紙類型。哈尼族剪紙離不開哈尼族服飾文化。服飾剪紙可分為刺繡底樣剪紙和貼布繡花剪紙，多用于鞋、帽、衣、褲、腰帶等處。巫俗信仰剪紙與哈尼族的靈魂觀念有關。所以在相關儀式上，有的支系要剪人形、動物以趨避鬼祟。剪紙還是部分哈尼支系人生禮儀中需使用的物品。在節日里，一些支系還有剪筍殼面具裝扮自己的習俗。哈尼族剪紙實質上除了紙張以外，還用筍殼、樹葉、布料等非紙材質作為剪裁介質，體現出早期剪紙文化的特征。哈尼族剪紙，因并非顯性存在的形式而易被人忽視；巫俗信仰及節慶中的部分剪紙雖是獨立存在的形態，但這部分剪紙比較粗陋，所以也很難引起人們的重視。

其實哈尼族群體本身并不把類似于剪紙的行為稱之為“剪紙”，不同地域和支系的哈尼族對剪紙有不同的稱謂。總之，哈尼族剪紙紋樣反映了當地的民俗信仰、審美追求。它繼承傳統，又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汲取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將其融合到自己的民族文化中，并由此生成特有的民族風景線。

2.哈尼族剪紙紋樣及其文化內涵

哈尼族以前沒有自己的文字，其民族文化靠口傳身授，由此形成了豐富的口傳文化。歷代哈尼婦女會將哈尼人遷徙的歷史、生活的環境等縫繡在服飾紋樣中，代代傳承并不斷創新與豐富。因此便形成了豐富多彩、絢麗多姿的哈尼族剪紙紋樣。這些紋樣具有豐富的社會內涵，承載了大量歷史文化信息。

2.1 與圖騰崇拜有關的動物紋樣

哈尼族剪紙中有許多除了與圖騰崇拜有關的動物紋樣以外，還有生活中喜聞樂見的動物形象。犬齒紋，又稱為“狗牙紋”，是哈尼族地區使用最普遍的裝飾紋樣之一，多作為衣襟、衣領、衣擺、袖管等處的鎖邊及裝飾紋樣。有的一套服裝從頭巾到鞋子，從上到下都可以看到犬齒紋的蹤影。犬齒紋高5—10毫米，由一個單元紋樣向左右連續擴張，排列整齊有序，多與花卉、藤條紋樣搭配使用。如圖1中的犬齒紋，使服飾中圖案的整體感覺疏密得當，有較強的層次感和空間感。狗是哈尼族崇拜的動物，哈尼人喜以犬齒為飾，與狗能驅邪的觀念以及狗為人類帶來谷物的神話傳說有關。如今，一些哈尼族地區仍然保留不食狗肉、家狗死了要擇地厚葬的習俗。

牛的形象也經常出現在哈尼族服飾中。元陽縣黃草嶺村一帶的哈尼族愛倮支系喜用水牛頭紋樣裝飾男子馬褂及少女帽檐。有位村民解釋道：“我們這兒剪牛頭，是因為生活中牛很重要，種田啊什么的都需要，而且這里多是水牛。”長期以來，牛與哈尼人的生活息息相關，作為稻作生產最重要的工具，牛的重要性也被神圣化到極其崇高的地位。另外，哈尼族剪紙還有各種吉祥動物紋樣，如白鷴鳥、雞、魚、龍等。白鷴鳥是哈尼族的神鳥，是哈尼族圖騰崇拜的對象。白鷴鳥紋一般繡在衣服上和挎包上，主要流行于紅河、思茅、西雙版納一帶。哈尼族社區流傳有多個關于白鷴鳥的傳說，這些故事都表現了白鷴鳥拯救哈尼人、為哈尼族帶來糧食、光明和幸福的主旨。所以，至今哈尼族依然將白鷴鳥視為吉祥的象征。除白鷴鳥以外，一些地區的哈尼族在馬褂上還包筋繡有用布剪出的雞形紋樣。在哈尼族文化觀念中，雞能夠驅趕鬼祟、預測吉兇，因而在眾多的招魂、辟邪儀式上，都要以雞為犧牲。或剪出雞的形象作為祭物，或者將雞紋樣繡在衣物上。造型因為具有了“雞”的形象，從而成為其超自然力量的象征。以為類似的東西可以產生類似的結果，是基于“類似法則”的古老巫術觀念。

此外，用筍殼或紙剪制的飛禽走獸、家禽家畜則主要用于巫俗信仰活動，在孕婦生產或兒童生病時用來招魂、辟邪及獻祭鬼神。

圖1 犬齒紋與水車花的組合

2.2 與哈尼族生活息息相關的植物紋樣

植物是哈尼族剪紙中常見的紋樣類型。這些植物在哈尼山寨隨處可見，與哈尼人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其中最普遍的一種是蕨類植物紋樣，是由哈尼山寨特有的地理環境決定的，因為它是很適宜生長的野生植物。每到初春蕨菜的嫩芽卷曲著拱出地面。這種蘊含著無限生機的卷曲姿態，被哈尼族婦女用五色彩線，廣泛繡制在服裝的袖口和褲管上，成為服裝上美麗的裝飾。綠春大興鎮哈歐支系的傳統花草紋樣基本上都是蕨紋的不同形式。（圖2）

圖2 服飾中蕨紋與犬齒紋的組合

除了最常見的蕨類植物紋樣之外，八角、花生是哈尼地區主要的經濟植物。八角是哈尼人主要的食物調料，種植于房前屋后。花生是主要的油脂來源，在祭祀活動中用的糍粑，要用花生炒香、磕碎，用其將糍粑分離和塑型。這些在生活中常見的美好形態，哈尼族婦女將其歸納、抽象后，繡制成八角花、花生花等服飾上常用的紋飾，代代相傳。還有許多哈尼族生活中司空見慣的花草樹木，都成為人們表現的對象。樹是哈尼族剪紙表現的主要對象之一，這應與哈尼族自古在崇山峻嶺中生活有一定聯系。哈尼人尊崇樹，認為樹與人一樣是有生命的。樹代表了自然界。他們把民族發展、家庭和睦、人丁興旺、牲畜繁殖、五谷豐登等理想都寄托在了神樹上，所以，樹在哈尼族民俗信仰中具有重要地位。（圖3）

2.3 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有關的自然物象的紋樣

對日月星辰的崇拜是自然崇拜的一種類型。它的產生與其他自然崇拜的形成有著共同的原因，同時，又與哈尼人的形成、發展息息相關，具有一定的民族特色。哈尼族對宇宙的認識多限于對太陽、月亮、星星等大概念的了解，因為他們傳統的計時方式就是依靠觀察這些天體位置的變化來了解時間的變更。他們白天觀察太陽與山體之間的距離變化，晚上查看月亮和星斗的位移情況。哈尼人通過對日月星辰等宇宙天體的觀測來判斷季節的變化、時間的輪回。在哈尼人的眼里，日月星辰是天神所賜的福祉，對太陽、月亮、星辰的崇拜是哈尼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內容之一。哈尼族有種說法，就是沒有太陽，人就無法生存。他們靠天吃飯，農作物沒有太陽就沒法生長。因此，在哈尼族服飾剪紙中，日月星辰成為最基本的裝飾紋樣，無論哪一個支系，都有它們的蹤影。抬頭見著山，低頭還是見著山，山川河流是哈尼人美麗的家園。在哈尼人的內心世界里，山和水都是無比重要的。山上有樹，有樹就有水，崇拜山神和水神其本質上是完全等同的，因為哈尼人的生存環境是一部由森林（水源）——村落（生命）——梯田（生命力）組合成的“生命交響曲”。因此哈尼人就生成了 “阿倮歐濱”這樣的神話情結，即簡收姑娘（人）變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森林）。

2.4 與哈尼族農耕稻作有關的生產工具的紋樣

哈尼梯田在我國有悠久的歷史，充分顯示了哈尼族與土地、森林、水利的和諧發展。紅河縣的哈尼梯田同樣也是神奇而壯觀的。據不完全統計，紅河縣有哈尼梯田十六萬畝之多，其中五千畝至一萬畝以上連片的有六大片。所以，以梯田耕作為主要生產方式的哈尼族，農耕工具對他們而言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在農耕結束后，過“莫埃納”節時，哈尼人要用染成紫、黃色的糯米飯敬獻生產工具，祈求風調雨順。犁、耙、鋤、鐮、水車、水碾等農具形象常見諸于哈尼族服飾剪紙中。元陽縣新街鎮哈尼族愛倮男子在節日時穿的馬褂、褲子等服裝上飾有犁耙紋樣；而表現水車轉動的“水車花”燈飾大量出現在元陽、金平等地眾多支系的服飾中。包括飲食禮俗中飲食結構、烹飪方式、進食場所、工具和禮節，都有梯田稻作的明顯特征。梯田農耕禮俗有廣泛的社會基礎，有完整的知識、技術、信仰和價值體系及現實社會功能，在哈尼族村寨中影響力大，覆蓋面廣。（圖4）

2.5 其他紋樣

還有幾何圖案，如元陽縣和金平縣哈尼族糯比、糯美婦女服飾。一身黑色的靛染衣褲，只在圍腰、衣襟后擺底邊、袖口、帽檐等繡藍色鎖邊、滾邊、山形、波紋形、三角形、回字形、蕨菜形、菱形等花紋，顯得莊重典雅、樸素大方。西雙版納阿卡婦女上衣整個背部是用紅、白、黃、綠等彩色絲線挑花，圖案有方形、菱形、回紋、三角紋、五角紋、格子紋、條紋、水波紋、鋸齒紋等。所以，哈尼族婦女的服飾因居住不同，服飾的圖案紋樣也不同。另外，哈尼族剪紙中的人物紋樣十分有限，基本上只在巫俗活動中才會出現剪的人形。小孩生病和孕婦生產時剪筍殼小人都是為了辟邪及保魂固魂之用，與巫俗緊密相關。日常生活及服飾物品中尚未發現剪紙人物紋樣。

3.哈尼族剪紙的地域文化特色

哈尼族剪紙蘊含了豐富的民族歷史風情和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是哈尼人民心理意識和審美追求的具體表現。哈尼族剪紙藝術所體現的地域文化特色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圖3 左邊為葵花，當地人稱之為“呢嗎巴哈阿耶”，右邊為“喇叭花”，二方連續紋樣

圖4 水車花的變體，常用于衣襟、褲腿等處

第一，哈尼族剪紙反映了哈尼人的梯田農耕生活。哈尼族用智慧開墾出規模宏大、氣勢磅礴的百萬畝梯田，早在 1300 多年前就有“蠻治山田，殊為精好”的史料記載。因此，梯田也被譽為哈尼族的名片。順應自然、敬畏自然、尊崇自然，哈尼族剪紙紋飾更多地反映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等自然物象，以及哈尼梯田周圍的動植物和梯田農耕時的生產工具等。第二，不同支系的哈尼族剪紙呈現出不同的差異性。雖然同為哈尼族，但是不同支系的剪紙文化卻不盡相同。并非所有支系都有剪紙，比如紅河縣車古鄉阿期村的糯美支系，基本上不使用剪紙。存在剪紙文化的支系中，使用剪紙的情況也不完全一致。大多數支系在節慶時并不需要剪制物品，而紅河一帶的奕車支系則有剪制筍殼面具的習俗。因而，同為哈尼族，各個支系基本的文化結構相同，但剪紙文化模式卻并不相同。第三，哈尼族剪紙并不像其他民族是獨立存在的工藝，而是民間工藝的一個制作環節，并且還大量使用非紙材作為剪刻中介，所以具有紙張材料出現以前的早期剪紙文化特點。其材料主要使用筍殼、樹葉、布料等，使人們并未意識到剪布、剪筍殼、剪樹葉與傳統意義的剪紙之間的關聯。因概念的含糊性，極其容易忽略哈尼族剪紙，造成當地沒有“剪紙”的印象。第四，哈尼族剪紙呈現出多民族剪紙文化共通性的特點。哈尼族在與外界進行交往的過程中，受到了漢族、彝族、傣族等共居民族的影響，是不同民族交流的結果。在哈尼族剪紙的歷史發展進程中，還融合了彝族的服飾剪紙形態。這部分剪紙往往造型細膩、生動、流暢，注意細節的刻畫，促使哈尼族剪紙呈現出新的面貌。

4.結語

哈尼族剪紙藝術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悠久的發展歷史。哈尼族剪紙造型簡潔、粗獷大氣，不拘泥于細節的刻畫。紋樣題材廣泛，內涵豐富，既有對自然景觀的描繪，又有對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既有對信仰崇拜的標志，又有對遷徙歷史的記錄。同時也反映了哈尼族自給自足的農耕文化和農業生態社會特征。而新世紀多民族剪紙文化正逐步融入到哈尼族剪紙中，形成多元的地域文化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