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承秀
新世紀以來,我國西部少數民族地區出現了一些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比如,云南紅河州鄉村2005年以來,在各級黨委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應城鄉統籌發展和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需要,不少民族鄉村農戶基于一定利益訴求自愿組合起來,出現了多個新型農村合作經濟組織、農民專業合作社、鄉村綜合服務社。[1]307統計顯示,到2016年末,該州鄉村出現的各類經濟類社會組織有近2000個,加入的農戶近15萬戶。另外,在青海、西藏、貴州、四川、廣西等我國西部民族地區鄉村也出現了一批農村專業合作經濟組織。除經濟類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外,近年來我國西部民族地區鄉村治理中還出現了不少服務于鄉村公益管理類的新型社會組織,在鄉村治安維護、社會矛盾化解等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是我國村民自治制度的發祥地,也是我國西部民族地區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出現較早的地區。筆者以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為例,對該地出現的新型社會組織略作說明。據實地考察,該地鄉村治理中的新型社會組織主要有四類:
屯長制組織。屯實際上是自然村,是村民在長時間生活中,基于歷史、親緣、地理、風俗習慣、生活方式等因素影響而形成的自然村落,現行的行政村往往是由多個屯組成的。2004年3月,各屯村民自愿集合選舉本屯的正副屯長各1名、屯長助理若干名,對正副屯長的要求是在本屯具有一定聲望、工作能力較強、能夠配合村委會工作、熱心公共事務。具體到屯長制組織的職責是配合村委會工作,定期或者不定期到村委會開會,宣傳槍支管理、社會治安管理等方面的法律政策,宣傳新農合政策和規范性文件,提醒、帶動、幫助村民按時作物耕種、施肥、收割等,幫助村委會落實低保、協助危舊房改造工作,配合完成“清潔鄉村”行動等。屯長制組織減輕了村委會的工作負擔,對村委會執行力的強化大有作用,一定程度彌補了村民自治的不力。
黨群理事會。黨群理事會是在村黨總支部的領導下,以自然屯為單元,由村黨支部組織村民會議并經全體村民民主選舉,推選產生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黨群理事會組織最早成立于2007年5月,其主要負責本屯重要活動的組織管理、鄰里之間的糾紛調解、鄉村清潔工作等事務。理事會由理事長1名、副理事長2名、理事3至8名組成,理事會成員必須通過村民代表大會,對村民大會和村民代表會議負責,從政治素質高、辦事公道、組織協調能力強、熱心公益事業的村民中選舉產生,每屆任期3年,其中黨員約占1/3。其主要職能有教育、宣傳、協助維護社會管理等。
老年人協會。老年人協會是以自然屯為單元,由本村老年人自愿加入組成。資料顯示,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老年協會最早成立于2007年10月,該縣的上南岸屯和上鳳立屯率先成立了老年協會,目前老年人協會已成為羅城仫佬族自治縣最活躍的群眾組織。老年人協會在鄉村治理中利用老年人資源化解社會矛盾、維護老年人合法權益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婦女中心戶。婦女中心戶是以自然屯為單元,由本村婦女們自愿組成,在村委會的領導下,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婦女自治群眾組織。婦女中心戶都是由當地的致富能手、調解能手或文藝骨干且熱衷于公益事業、在群眾中有威信的婦女擔任。其主要職能有教育、宣傳、調處糾紛、協助維護社會管理等。
除上述四類主要新型社會組織外,近年來,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治理中的新型社會組織還有一些,比如有的村社組織了農會、協會等新型社會組織,有的村社組織了合作社、互助組等新型社會組織。另外,羅城仫佬族歷史上存在的一些傳統社會組織在新的歷史時期得以復活轉型而成為新型鄉村社會組織,在鄉村治理中發揮出積極社會功效,比如“冬”組織。“冬組織本是仫佬族人民在本民族內部實行宗族自治的一種管理機制和非正式組織形式,是仫佬族宗法式家族結構最高層次的組織,新中國建國后,冬組織逐漸消隱繼而退出歷史舞臺?!保?]新世紀以來,廣西羅城仫佬族“冬”組織得以轉型,一些較大的姓氏成立了本族的“冬”,對族內事務進行互幫互助、調解族內成員的糾紛、商議本族事務,以族或親緣名義對外發聲、表態,豐富了基層鄉村民眾社會化、組織化形式,創新了基層自治形式,較大程度提升了鄉村民主的水準,促進了村民自治的發展??傮w上說,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新型社會組織都在一定地域對特定范圍的村民集體發揮著影響,服務于鄉村自治和社會的安定和諧。
其一,村民自治其核心內容是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而這幾個方面民主權利的充分有效行使均要求個體村民具備必要的自治能力。自治能力是村民有一定的能力和條件能夠自己且充分、有效地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是將法定的、靜態的民主權利實際享有和充分行使的保障和可能。自治能力受多個因素的影響和制約,比如自身的文化程度、經濟水平、民主意識、法治水平等,毋庸置疑,自治能力的增強離不開必要的民主經驗和體驗,民主訓練是提升自治能力的可行舉措之一。新型社會組織的出現豐富了基層民主的形式,鄉村新型社會組織職能的形式無疑增加了村民民主訓練的機會和場合,為村民自治能力的增強提供了多種舞臺;其二,盡管村民可以參與村委會等村民組織組織的選舉,但村民個體是分散的,特別是城鎮化加速推進以來,村民尤其是鄉村有知識、有能力的青年村民進城務工、定居,又更大程度強化了村民的分散性,分散性使選舉后的村民往往難以真正切實參與到村務的公共管理中來,對村委會等村民自治組織所實施的村務管理或者服務活動往往無法監督,導致西部民族地區有的民族村落村民自治淪變為村委會干部自治,甚至出現了干部專斷現象。而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使得一定因由的鄉村民眾得以聯合在一起,較好地克服了因為分散個體而力量微薄的缺陷,得以有較大的力量發出更大更強的聲音,行使民主權利。正如我國研究鄉村自治的知名學者徐勇教授所言:“二十一世紀初開始出現的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使得民主權利行使不夠、不力這一情形發生悄然變化,隨著鄉村各種新型社會組織的生長,不僅培育了村民在自組織內的參與意識和自治能力,而且能夠使村民得以借助自我組織參與村務的管理,影響村域公共權力的運作?!保?]西部民族地區新型社會組織的出現及其職能行使使村民的自治能力得到極大的鍛煉和提升,日漸成為增強村民自治能力、強化村民自治的重要平臺。
社會組織作為一種非政府、民間性、非營利性集體,其出現的原因之一就是依靠組織的力量最終維護組織成員的自身合法權益,表達自身利益訴求。[4]23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也是如此,其是村民用來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表達自身利益訴求、反映村情民意的重要載體和渠道。隨著改革開放的縱深化推進,鄉村社會的分層以及利益分化逐漸明顯,再加上鄉村經濟文化等的蓬勃發展,原來的鄉村利益一體化逐漸被消解,鄉村社會出現了利益分化,不同利益群體間的利益沖突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為維護利益群體的利益,最終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在鄉村出現了一個自然現象,這就是具有相同或相近利益訴求的村民聚合在一起,形成了各種利益訴求的新型社會組織。而孤立分散的農民個體也因共同的利益需求而逐漸組織起來,這樣的聚合無疑可以增強利益表達時的底氣與力量,可以增進利益表達的能力,擴大社會影響與反響。這樣,在攸關自身利益的村務決策、村務執行活動中,組織起來的村民可以與其他利益群體展開更有效、更有影響力的商談以及利益的博弈,從而更好地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在大量的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中,尤其是農村合作社、農民互助類組織對于提升農業組織化、集約化水平起到重要作用,直接促進了我國農村經濟、文化、社會的發展。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出現及其職能形式為農村社會管理創新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機。對于農村和農業經濟而言,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可以較好地幫助村民提高抗市場風險的能力,更好地解決鄉村經濟發展過程中可能遇到的技術、金融等一家一戶難以解決的問題。既使是經濟職能不明顯的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也憑借著調解糾紛、和諧鄉村、擔負特定公共職能而成為促進農村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維護村民經濟利益的重要渠道。筆者在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調研的過程中發現,近年來出現的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可以把分散的家庭經營與國家甚至國際大市場聯系起來,可以幫助村民更及時、更有效地獲取更多、更真實的市場經濟信息。另外,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有利于在鄉村推廣先進的科學技術,可以推進我國鄉村的教育、文化和衛生事業的進步發展,提高村民的社會福利水準。
毫無疑問,轉型期也是社會矛盾的突發、高發、頻發時期。我國鄉村三農問題還沒能完全處理好,因此,目前看來我國鄉村所面臨的社會問題更復雜,社會沖突也尤為容易發生,有的沖突甚至演化成群體性事件。如何迅速、有效地化解鄉村社會矛盾、解決鄉村社會生活中出現的糾紛,成為國家社會治理的當務之急。毋庸置疑,司法機關、行政機關等國家公權力機關部門在社會糾紛的解決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成為法治社會糾紛解決的主渠道,但是所有的糾紛一概通過公權力解決是不現實的,也不可能奏效的,在有的時候針對有的社會糾紛,公權力機關的介入相反會使矛盾變得更加尖銳,所以社會糾紛的解決離不開社會力量,需要發揮社會組織糾紛解決的優勢和便利,以彌補公權力機關部門力量的不足和不便。在少數民族地區,由于歷史和民族原因,各民族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特有文化,包括糾紛解決的智慧、經驗,正如有學者所言:“少數民族習慣法對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的治理做出了重要貢獻,其長期以來將維護集體利益,穩定社會秩序作為己任,充分發揮了教育、裁判以及調整等方面的作用。”[5]西部民族地區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不僅利用本民族、本地區的風俗、習慣、村規民約等歷史經驗規則對組織成員內部間的糾紛進行化解,而且,借助組織的力量,使用地方知識、經驗法則解決與其他社會組織、政府機關以及個體公民間的矛盾,成為定紛止爭的重要主體,較好地彌補了公權力機關部門糾紛解決能力的不足和不便,對民族地區的和諧穩定發揮著重要作用。
法治社會全面推進的當今時代,原則上說組織類主體的存在及運行應該獲得法律認可,具體而言,對組織類社會主體應該在現行立法上明確其法律地位、法律身份,應該設定某類社會組織成立的法定條件,規定該類社會組織發起設立、注冊登記的程序。只有按照法定條件,履行法定成立程序,依法成立的社會組織,其存在及運行才具有合法性和正當性。西方法治先行國家對本國社會組織的成立早有統一的社會組織法進行規范,不僅規范了社會組織成立的條件、設立的程序,包括對社會組織重大具有社會影響的活動、社會組織法的內部治理機構等均進行一定規范,通過立法確保社會組織健康有序發展,確保社會組織的存在和運行能夠實現該社會組織設置的宗旨。我國目前尚沒有社會組織法統一法,現行的《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基金會管理條例》等法規一方面遠遠滯后于時代,更重要的,現行立法對社會組織的成立條件設立了過高門檻,規定了繁瑣的程序,根本不契合我國鄉村實際,極不方便村民,因而造成大量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根本不履行或者無法履行注冊登記手續而實際存在并運行。由于這些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對鄉村治理起著積極社會作用,政府相關部門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法為該類社會組織提供扶持、培育和基本監管。這一方面造成該類社會組織無法發展壯大;另一方面源于監管的缺失,也可能助長個別別有用心的社會組織工作人員利用社會組織從事違紀、違法乃至犯罪活動,對鄉村善治造成嚴重傷害,構成嚴重威脅。
鄉村社會組織不是國家機關、企事業單位和其他社會組織,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產生的主要原因是一定范圍、一定類型的村民聯合起來進行互助互幫,克服個體力量的不足和彌補公共服務供給的不足。正如上文例舉的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屯長制組織、黨群理事會、老人協會、婦女中心戶等新型社會組織,它們產生的原因、存在的根據都是如此。將一定范圍、一定類型的村民聯系起來,互助互幫,依靠集體的力量解決鄉村治理中遇到的新問題既是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產生的原因,也是其存在和運行的正當性根據和倫理基礎。如果組織松散、聯系不緊、成員自行其是,甚至某一鄉村組織異化為某個、某幾個人謀取私利的工具,那么,該組織的存在和運行就是不正當的。目前看來,我國西部民族地區新型社會組織在組織形式上仍然具有較大的松散性,反映組織特性、實現組織功能的機制尚未能完全形成和切實運作。原則上說,任何一個社會性組織,都應該有一套集體表決機制、程序和辦法,組織的決策和行動能夠真正體現組織成員的共同意志,滿足組織成員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反映組織成員大多數人的根本利益訴求。因此,社會組織的社會性是其區別于公民個體和散亂民眾的根本標志之一,只有以組織體的形式對外表達訴求,一致行動,才是一個完整的組織體。目前看來,我國西部民族地區新型社會組織的行為很大程度上深受組織中少數幾個人的支配,并沒有將每一個參加者真正納入一定的組織體制之中,確保每一個參加者對組織的決策和組織的行動產生實質影響,新型社會組織的社會性不明顯,必將慢慢消耗殆盡該新型社會組織的社會功能,其存在及發展的正當性必將受到嚴重挑戰。
我國鄉村居民受幾千年小農經濟下封建文化的深刻影響,存在著濃厚封建思想,缺乏參與、自治與自主意識,在西部民族地區這種情形更嚴重。因此,雖然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成立的動機有時源自群眾自發,但是其真正成立起來并實際運行往往需要歷經宣傳、號召、動員等較長期的發動工作,實踐中,絕大多數西部民族地區新型社會組織是在黨的號召和政府的支持下成立起來的,為此耗費了不少公共資源。但是,成立的高成本卻并沒有得到多產出的回報,具體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功能發揮受阻,功能不健全。以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實際發揮的功能看,每類社會組織的功能都比較單一,有不少社會組織的功能重疊,存在著同一鄉村不同組織活動競爭現象,有時會造成鄉村人際關系緊張,和諧受到一定負面影響;第二,從發揮的功能看,目前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在促進農村經濟發展、提供社會公共服務、引領和推定鄉村社會創新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在監督基層公權力、促進基層政府依法行政、參與公共決策、制約政府權力、促進政治民主化等方面所能發揮的作用卻很??;[6]132第三,耗費時日多、投入成本高而成立起來的西部民族地區新型社會性組織容易解體。筆者在對羅城仫佬族自治縣新型社會組織的實地調研中發現最短命的新型社會組織存在僅有3天,但為了成立該組織,提前的溝通、交流、開會協商、草擬章程、推舉負責人員、召開成立大會等卻耗費了數月有余的時間、精力。西部民族地區是我國經濟發展較落后的地區,公共財政積累相對不足,這一設立和運行成本的高支出,對基層政府而言無疑是一種不小的負擔。
毫無疑問,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是社會組織,應該具有社會組織的獨立性,成為基層政府聯系鄉村民眾的紐帶和橋梁,但絕對不可以淪為基層政府的工具和附庸,如果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沒有了必要的獨立性,其也就沒有了自身的特性,失去存在的必要。另外,社會組織不獨立也無法起到對政府的監督制約和對行政法治的促進作用。當然,基于中國鄉村經濟發展的實際,特別是中國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邊遠山村經濟較為落后,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發起成立乃至其后的運行離不開政府必要的資金支持、政策扶持,但絕不可因為對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扶持而將其變為政府的傳聲筒。目前看來,我國鄉村不少社會組織在獨立性方面還有待增強。上文我們對廣西羅城仫佬族自治縣存在的主要鄉村新型社會組織進行了簡單介紹,從這些新型社會組織的功能方面,我們完全可以看出它們的獨立性尚亟待強化。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獨立性困境也一定程度造成其生命力不強困境。因為多年來中國鄉村村民最主流的價值觀念是實用主義,他們最為關心的是自己的直接利益和實際好處,他們不希望與官紳過往密切,對官紳保持著一定尊重與敬畏,如果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獨立性不強,甚至與政府合為一體,顯然就出現了與村民傳統的、主流的價值觀不完全契合的矛盾。有學者分析考察后得到結論:“一旦需要為與政府對抗付出實際性的代價時,單個的農民就會存在搭便車的心理,這種成本個人化而收益公眾化的狀況,就決定了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生存相當困難?!保?]我國鄉村新型社會組織的獨立性不足還源于其人才乏缺,目前看來,尚缺乏確保其獨立運作、完全行使其職能的人力和智力基礎與保障。
法治理念深入人心的當今,法律是任何社會主體存在及運行合法性的唯一根據。鄉村村民開展結社活動,進而成立社會組織也不能沒有相應的法律依據,所以,首先必須在法律制度上確立鄉村社會組織成立方面的法律規范,制定切合中國國情的“鄉村社會組織法”。現行《憲法》雖明文規定公民有結社自由,但源于憲法規范的高度概括性、抽象性,因此對公民結社自由需要法律具體化,但遺憾的是我國目前沒有具體的相配套制度,缺乏操作性立法規定,導致現實生活中鄉村村民想通過“制度化”方式組織鄉村社會組織難以實現?,F行有效的相關公民結社權的法是1998年由國務院頒行的《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該部法規構建了我國當前調整結社問題的法律框架,在對社會組織的審批問題上采取“雙重管理體制”,亦即成立社會組織既需要主管部門審批同意,又需要向民政部門辦理登記注冊手續。針對社會組織登記成立的“雙重管理體制”問題,我國學界頗有微詞,有學者指出:“雙重管理體制的規定是管制政府時代的產物,已經不適應社會組織化發展的訴求,亟待改革。”[8]同時其對社會組織設立的條件要求過高,要求有專門的專職工作人員、固定的住所、獨立的資產經費等。這樣的立法規定鉗制著新型社會組織在鄉村的存在和發展。目前西部民族地區新型社會組織按照現行立法規定的條件不少是無法設立的,這也是現今不少鄉村新型社會組織不履行注冊登記手續的重要原因。筆者認為,既然設立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具有社會現實的需要性,而且從當下我國新型社會組織的存在及運行來看其社會效果十分明顯,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村民自治組織的不足,促進了鄉村治理的良性發展,同時我國憲法也明確賦予了公民結社自由,那么就應當建立鄉村社會組織制度,針對鄉村社會實際情況和鄉村社會治理需要制定科學理性的“鄉村社會組織法”,用“鄉村社會組織法”規范鄉村社會組織的設立,明確新型鄉村社會組織的基本權利和基本義務,使其成為社會關系的主體之一。鄉村新型社會組織有了正式的“名分”才可以正當、合法存在,也才可能規范化發展,進而做大做強,充分發揮其更大的社會功效。
具有獨立性,其職責范圍內的活動由自己全權決定,而不聽命于或者受制于國家機關、其他任何社會組織和公民個人,是社會主體現代化發展的基本要求。如果一個社會組織的活動開展、任務安排自己無法決定,受制于其他主體,很難想象該組織可以現代化發展??傊?,新型社會組織的獨立性是其存在、運行并發展壯大的基本條件和保障。正如學者所言:“目前鄉村地區出現的新型社會組織是因為村民自治組織在新時代背景下面臨困境而產生的,是為了彌補現行的村民組織制度設置不足而出現的,是新型的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的自律性組織,是全面實現村民組織的機制保障和組織安排。”[9]71在羅城仫佬族自治縣,黨群理事會、老年人協會、婦女中心戶等新型社會組織在發展中也附帶地暴露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主要有三方面表現:其一,鄉鎮政府和村“兩委”將越來越多的行政任務下移、分解給這些新型自治組織,比如黨群理事會要協助鄉鎮政府和村“兩委”開展征兵、落實低保與精準扶貧、協助危房改造、參與“清潔鄉村”行動等工作,加重了理事會成員本身的工作量,也容易使得黨群理事會的職能被誤解為是鄉鎮政府和村“兩委”的“行政助手”;其二,由于黨群理事會成員一般是無報酬的義務勞動,而為了調動起黨群理事會成員的積極性,鄉鎮政府或村“兩委”對理事會人員往往會采取考評和補貼相結合的措施。在考評規則和經濟利益的引導下,作為新型村民自治的組織有可能逐漸地被行政化,失去了自身的“獨立性”;其三,當前在西部民族地區,村規民約作為重要的行為準則對村民自治起到極大的保障作用,其制定程序、制定主體、具體內容均有法律明確規定,但現實實踐中村規民約的制定卻深受政府通知或命令的影響。例如,在“美麗廣西清潔鄉村”大行動中,羅城仫佬族自治縣的許多村落并沒有依據法律規定的程序,根據本村實際情況制定本村落的村規民約,而是照搬上級政府的規定。上述問題的存在使得新型社會組織根本無法真正獨立,其依然依附于政府及其職能部門而無法發展壯大。為了使新型社會組織能夠隨著社會的進步逐漸發展壯大,充分激發其對鄉村社會治理的功效,筆者以為,必須嚴格規范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的行為,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絕對不可以將自身的工作任務安排委托或者推諉給新型社會組織,政府及其職能部門工作人員干涉新型社會組織自治范圍內的事項,一定要嚴格追究其法律責任。
現行司法制度應該為村民結社自由的真正實現提供切實保障,針對侵害社團及其成員權益的行為,現行法治必須提供一套公正的司法救濟和權利保障機制。
1.在新型社會組織成立登記環節,只要是村民按照法定的步驟、程序,具備法定的條件,到法定的國家機關申請成立新型社會組織,法定的登記注冊部門必須依法給予審查,必須在法定的時間內給予明確答復。如果登記注冊機關認為村民的申請不具備條件或者不合乎其他成立要件要求的應該明確告知。對登記注冊機關及其工作人員不受理、不批準新型社會組織成立或者不在法定的時限內審查社會組織成立申請的,申請人或者法律利害關系人可以依法提出行政復議,行政復議以后,如果申請人或者法律利害關系人仍然不服,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訴訟救濟,也可以不經過行政復議而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由人民法院依法裁判,作出相應裁判,維護村民依法成立新型社會組織的權利。
2.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有權對社會組織依法進行一定的監督、引導,對違反法律規定的社會組織可以依法實施行政強制措施或者進行行政處罰。但是,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的行政行為必須做到合法與適當,如果新型社會組織認為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違反現行法律、法規、規章的規定,侵犯了自身的自治權和其他合法權益時,法律理應為其確立救濟渠道,賦予其尋求行政救濟的權利。根據行政法基本原理,對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的監管、行政處罰、行政強制措施等行政行為不服,認為這些行為侵害社會組織合法權益的,社會組織具有主體資格,可以依法申請行政復議,不服行政復議的,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當然也可以不經過行政復議而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3.保障新型社會組織作為普通民事主體的合法權益。社會組織的主體角色具有多重性:其一,社會組織可以基于其組織章程對其組織成員和組織事務進行管理與服務,此時的社會組織在法律身份上應該認定為“行政主體”角色;其二,在目前市場經濟條件下,新型社會組織應該有權從事一般的經濟活動,進行一定的經濟交往,此時的社會組織在法律身份上應該認定為“民事主體”角色;其三,政府及其相關職能部門對社會組織進行監督、管理,對其違法違規行為依法進行行政處罰,實施行政強制措施,此時的社會組織在法律身份上應該認定為“行政相對人”角色。無疑,作為民事法律關系主體的新型社會組織在經濟活動經濟交往過程中難免會與其他市場經濟主體發生民事糾紛,因此,新型社會組織的民事權益的依法維護是必要和重要的。筆者認為在司法實踐中應該承認并保障依法成立的新型社會組織具有完全的訴訟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其可以依法訴請法院或者經由其他糾紛處理機制,維護自身的民事權益。
4.新型社會組織為了公共利益和組織成員的利益可以作為代表提起訴訟,具有訴訟主體的資格。筆者認為現行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都明確了公益性社會組織提起民事公益訴訟和行政公益訴訟的資格,新型社會組織是公益性社會組織,當然具有提起民事公益訴訟和行政公益訴訟的資格,有學者認為:“在保護生態環境方面,鄉村新型社會組織可以代表組織成員提起民事或者行政公益訴訟?!保?0]42筆者認為,應該進一步擴大新型社會組織的訴訟主體資格,只要是基于公共利益,為了維護公共利益都可以賦予新型社會組織原告資格。另外,當新型社會組織的成員利益受到侵害時,其可以代組織成員聘請律師,也可以作為“輔佐人”出庭支持訴訟。只有賦予新型社會組織較寬泛的活動空間,才可以在活動中歷練新型社會組織,從而更大程度地激發其社會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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