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師生戀

宋金波（媒體人）

在我的記憶里，幾乎大部分中國文學作品里，師生（徒）戀雖有爭議，但也不算是一件壞事。《神雕俠侶》里的楊過與小龍女，不僅是師徒戀，還是姐弟戀。當代表“禮教大防”的郭靖與黃蓉試圖把這對情侶拆散，不知多少郭黃的粉絲就此反水。

在近現代，很多師生戀也被傳為佳話，讓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沈從文。這位中國近現代文學的大師級人物，與自己的女學生張兆和結為伴侶。我本人也有朋友最終與自己的學生喜結連理，其中過程不免曲折，甚至狗血，但是至今也算恩愛。

在前不久幾起與師生關系有關的熱點事件之后，這種關系似乎有被重新審視的苗頭。一篇在網絡上獲得大量轉發的文章，標題就是《 是時候全面禁止師生戀了》，一時間，師生戀有如過街老鼠，幾乎從“佳話”徹底黑化。

何以至此？

一個需要辨析的事實是，中國文學作品特別是武俠小說中的師生戀，無論老師是男是女，反映的都不是古代中國的事實。古代中國婦女受教育的機會本來就少，即使有也是大戶人家深閨私塾女弟子，家庭必定嚴防死守，一旦出了問題，老師付出的代價將是非常巨大的。武俠作品中的師生戀，包括楊過與小龍女的姐弟戀，其實折射的是清末民初以來的中國現實。

民初以來，師生戀不僅存在，而且儼然成為時髦，甚至是人們（主要是女性）從封建禮教壓迫束縛下個性解放的成果標志。

不管是小說還是歷史事實，與今日對大學里師生戀口誅筆伐的現實，恰成對照。

除卻法律、倫理上的討論，對師生戀的評價演變，與女大學生甚至大學生這一群體在主流成人社會的相對地位變化有關。

民初之后，社會動蕩，家庭作為社會基本單位面臨不能承受之重。女性受教育機會增加，而當時愿意接受現代教育的，多是比較敢闖、個性較強的年輕女性。當時社會上女性成家的年齡相對偏低，年輕知識女性哪怕只十八九歲，不僅在個人心理上已自認為是成年人，社會、家庭其實也早就以成人視之。對她們來說，這種個性解放，也包括師生戀，某種意義上被視為追求男女平等的時尚之舉。

今天的女大學生與當年的女大學生年齡相仿，面對的社會現實卻已迥然不同。她們距離預期婚齡越來越遠，反襯她們的年齡越來越小。她們在家庭中遭遇的性別歧視或壓迫已經幾近于無，社會對個人權利保障的認知也越來越普遍，大學不再是社會上個性解放的高地，就必然在這種倒錯中顯示出低洼。她們對性別平等、權利保障的自覺意識日趨強烈，然而，由于求學的非獨立身份，她們的家庭乃至外部社會卻并不把她們當作成年人看待——有時她們自己也是如此。試想一下，一個20歲、工作一年的中專畢業生，與一個23歲的在讀研究生，

后者很可能更容易被視為接近未成年的“弱者”。說是弱者，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在校學生雖然已經成年，但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仍處在關鍵的形成期，心智并未完全成熟，算不上真正的“成年”。另一方面，高校師生之間的角色并不平等，存在著管理、權力、利益等方面的關系，當學歷、論文、考試成績等原本用于檢測學習成果的手段被權力裹挾時，少數師德存在問題的老師對女學生進行性騷擾甚至性侵，的確讓社會難以忍受。在這種情況下，一些焦點事件引發全社會對師生戀的聲討，也就毫不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