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白
對于大一的新生而言,進入大學所要面臨的第一個挑戰,就是為期半個月的軍訓。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熱。
6號樓404宿舍,4個女生吹著空調啃西瓜。好不容易榮升為大二的老學姐,她們對今年的新生表示深切的同情。
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輪到顏西,真心話的尺度忽然提升到了地獄級難度,她無奈之下,選擇了大冒險。另外3個舍友眼冒精光,提出的大冒險更是喪心病狂:當著全體軍訓新生的面吃西瓜。
“我會被打死的吧!”顏西震驚了。她要真敢這么做,估計新生們用眼神就可以把她生吞活剝了。
“那就真心話。”舍友們面露遺憾,并不強求。
“不了,我選大冒險。”
一出門,顏西就后悔了,暴露在外面的皮膚控訴著這灼人的熱度——玩什么大冒險啊,我的命是空調給的。顏西抱著懷里的半個西瓜,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舍友文倩搖了搖手里的手機,躍躍欲試:“愣著干嗎,快走,快走。”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舍友,還專門派人給她進行現場直播。
顏西就近選擇了東區田徑場,望著里面那群在烈日下站著軍姿、滿頭是汗的新生,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個鮮嫩多汁的大西瓜,顏西壓下心頭的不忍,以壯士斷腕般的勇氣和決心進行了一番自我鼓勵,深呼吸,抬腿走進了東區田徑場。
今年的新生,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幕:軍訓第3天,當日溫度高達39度,一個穿著綠裙子的漂亮學姐,當著他們的面吃了半個西瓜,360度無死角,西瓜的清香飄蕩在田徑場上空,久久未曾散去。其惡劣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事后,顏西回到宿舍,心有余悸地跟舍友開著玩笑。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當天晚上,學校貼吧火了一個帖子“吃瓜女神”,大二老學姐顏西,以這種丟人的方式火了一把,她簡直是羞憤欲死。現在的她,對于西瓜這種水果,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大概是那次吃瓜留下的后遺癥吧!
夜晚,涼風中仍夾雜著一絲夏日的燥熱。顏西上完選修,和舍友有說有笑地往6號樓走。6號樓前圍了一堆人,透過人群的縫隙,顏西發現地上有一堆綠色條紋的球狀物——是西瓜,她直覺不妙,轉身欲走,卻被人叫停了腳步。
“顏西學姐。”好聽的男聲,朝氣蓬勃,暗含三分忐忑。
顏西眼睜睜瞧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生抱著一個西瓜走到她面前,好看的臉上,有著仿佛胭脂點染般的紅暈。她根據眼前場景聯想了一下類似案例,心里“咯噔”一下,正想出聲制止,卻是來不及了。
“我喜歡你,顏西學姐,和我交往吧!”
這是一個涼風習習的夏日夜晚,空氣中送來西瓜的清香,情竇初開的少年大膽地表明心意,地上還有他用西瓜拼湊的一顆愛心。此情此景,正是大學校園里常見的表白場景,常見的浪漫,常見的熱鬧。這樣的熱鬧,顏西也見過,彼時,她也是眾多圍觀群眾中的一員,對處于人群中心的主人公表示祝福。此時,她自己也成了這樣的熱鬧,心境卻是大不相同。
面對突如其來的告白,顏西呆愣了一會兒,然后,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學弟,西瓜,我已經戒了。”語畢,顏西快步越過呆滯的少年和圍觀群眾,逃也似的進了宿舍樓。
顏西以為,那天晚上的告白只是一場鬧劇。卻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她又見到了那個學弟,是在選修課上。
顏西一落座,羞答答的小學弟蹭到了她旁邊的座位上,含羞帶怯地看著她,活脫脫一副良家少男情竇初開的模樣。
顏西實在頭大:“學弟,你誰啊,哪個系的?”
“學姐,我叫傅予,生科院的,咱們的課表撞得有點多,我只能陪學姐上晚上的選修了。”小學弟還有些內疚。
“傅予,我不需要你陪我上課,你快回去吧,這大晚上的,你沒課過來干嗎呢?”老學姐有些煩躁。
“學姐,我、我來追你呢。”小學弟臉更紅了。
“不需要。”老學姐冷酷、無情又殘忍。
“學姐……”小學弟弱小、可憐又無助。
此后,顏西多了一根小尾巴,陪她上課,陪她吃飯,還妄想約她出去看電影。這些,其實都是追女生的慣用套路,實在是沒什么新意,難能可貴的,就在于傅予的百折不饒,用心堅持。傅予這家伙,大概是牛皮糖精轉世吧,又甜又黏人。他追顏西的那股勁,讓顏西的那群舍友佩服不已,連她們這群旁人都狠不下心來拒絕。偏偏顏西這個人,不知是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每次都拒絕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把“辣手摧花”這4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如果一見鐘情的心動是像快餐一樣的消耗品,那傅予的春心萌動就該在顏西一次次的拒絕中消耗殆盡。可是沒有,在跟顏西相處的過程中,傅予把這種由新奇有趣開始的驀然心動變成了真正的情根深種,而顏西,還是那塊捂不熱的臭石頭。
轉眼到了大四,顏西忙得分身乏術,自然,也忘卻了身旁的那塊牛皮糖。她忙著畢業論文,忙著考研,整天泡在圖書館里,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到落日的余暉,再到踏著夜色離去,她忙碌得很充實,快樂得很簡單。
今年的6月,是屬于顏西的畢業季。
一到離別之際,人總是會變得格外的多愁善感。即將離開生活了4年的校園,顏西對一切都感到分外的不舍,連帶著對那塊牛皮糖傅予,也感覺依依不舍起來。畢竟他,被她潑了3年的冷水,仍舊黏性不改,也是實屬不易。
拍畢業照那天,傅予打扮得比顏西還正式,抱著她哭得肝腸寸斷,活像要畢業的人是他一樣,招來班上一堆人的打趣。顏西強忍著想揍他的念頭,硬生生把傷感的眼淚憋了回去。然后,眼淚汪汪的傅予低著頭,委委屈屈地又問了一遍那個他已經問了3年的問題:“學姐,你為什么就是不能喜歡我呢?”
關于這個問題,顏西實在太過于耳熟能詳。關于這個答案,顏西也曾絞盡腦汁地給了無數個,以至于到現在,顏西實在是編不出了,只好用無辜的眼神回望過去,把傅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引了出來。眼看著傅予要哭個沒完,顏西無奈地抬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別哭了,下次見面我再告訴你答案。”
反正經此一別,自是海闊憑魚躍,能不能再見,還是個未知數。
一年后,A大。
顏西抱著筆記本,匆匆往教學樓趕。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顏西學姐。”顏西回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個站在銀杏樹下的青年,他眉清目秀,笑意清淺,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顏西站在那兒,呆愣地忘記了動作,眼看著青年拖著行李箱跑到她面前,笑吟吟地問:“學姐,新生報到的地方在哪兒呢?”
“傅予,你怎么,你……”顏西過于驚訝,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真的沒想到,她跟傅予還有再見的可能。
“顏西學姐,再次見面,很是高興。”傅予眨了眨眼,促狹一笑,“一年前的問題,學姐想好答案了嗎?”
顏西哪還記得這茬,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慌亂地擺了擺手:“那個,我要去上課了,我先走了。”
傅予看著顏西倉惶逃竄的背影,忍不住大笑出聲。
從南方到北方,跨越2000多公里,只為追隨你的步伐,與你并肩而行。
傅予以為,學姐估計會躲他一段時間,卻沒想到,第二天,顏西就主動把他約到了食堂。顏西點了兩份大盤雞蓋澆面,還貼心地買了兩杯西瓜汁,然后就開始給傅予介紹食堂里哪家店的飯菜好吃,哪家的奶茶最正宗,完全是一幅熱心學姐的模樣,倒叫傅予有些受寵若驚。
吃完面,顏西說道:“傅予,我們同居吧。”其云淡風輕的程度,差不多相當于說了一句“這面味道不錯”。
這一句話,對傅予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靂,他瞪大了眼睛,半天沒接上話。
“傅予,我知道,這個要求是有些唐突。但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答案嗎?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想,我們一起住一個月,你就能知道答案了。你愿意嗎?”
傅予僵硬地點了點頭。
顏西給了他一串鑰匙,留下了一句話——“學校附近的青年公寓,7棟1304室”,然后輕飄飄地離去。傅予被這巨大的驚喜砸昏了頭,多年夙愿一朝成真,進展還如此迅猛,他簡直高興傻了。
1304室,傅予小心翼翼地打開門,一陣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
“你來了,快去放行李,馬上要吃飯了。”廚房里,顏西舉著鍋鏟回頭一笑。
這場景,傅予簡直連做夢也不敢想。
糖醋排骨、辣子雞、醋溜藕片、海帶湯,顏西的廚藝很好。傅予捧著飯碗,感動得幾乎要落淚,生怕這只是個夢。
吃完飯,顏西往沙發上一躺,閉著眼睛發號施令:“傅予,你洗碗。”
“好嘞。”傅予屁顛屁顛地開始收拾。
等傅予收拾完廚房,發現顏西正躺在沙發上捧著一本漫畫書看得起勁。這是傅予從未見過的模樣,他不由好奇地問了一句:“學姐還喜歡看漫畫呢?”
顏西頭也不回,幽幽地來了一句:“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此后一個月,傅予身體力行地明白了,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傅予見到了顏西素顏的臉,額頭上還冒了一顆痘痘,刷牙的時候顏西居然在唱歌,還唱跑調了。
有一回傅予自告奮勇地包了頓餃子,結果因為是韭菜餡的,顏西一口沒吃。
有一回傅予看見顏西坐在沙發上摳腳,著實受到了驚嚇。原來她穿的高跟鞋把腳磨出了一個水泡,她挑個水泡疼得齜牙咧嘴,樣子實在不雅。
諸如此類的瑣碎小事,讓傅予在驚訝的同時,重新認識了這個他糾纏了三年的女孩。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晚上,顏西準備了火鍋。隔著升騰的熱氣,顏西笑著說:“傅予,我的答案你大概已經知曉了,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今,你還喜歡我嗎?”
顏西一幅氣定神閑的模樣,似乎已經篤定他的答案。
傅予攪弄著碗里的芝麻醬,陷入了沉思。
“傅予,其實我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你看,我會做飯,可是很討厭洗碗,我也會長痘痘,唱歌又跑調,還挑食……我的缺點那么多,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你能接受嗎?我們會不會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消磨掉對彼此的好感?”
“學姐對我也有好感?”學弟你真是會抓重點。
顏西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又不是一塊石頭。傅予,我從小見了太多我父母的爭吵,他們甚至會為‘鯽魚到底是紅燒還是煲湯這樣的事情而吵起來,不是夫妻間的情趣,是真正的爭吵,為了生活中的種種小事。最后,他們分開了,因為他們都沒辦法接受彼此的缺點和不同。所以,傅予,我想讓你能夠看清楚真正的我,然后你再決定,你的喜歡還要不要說出口。”
“學姐,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傅予忽然站了起來,眼神無比堅定,語氣無比慎重,“學姐,我喜歡你,缺點是你,優點是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顏西坐在那里,忘記了言語。然后,她笑了,燦若桃李:“嗯,你先坐下吧。明天,我去找房東續個房租。”
對傅予而言,這場持續了4年的追逐終于結束了。他的女孩,終于愿意停下腳步,牽起他的手,與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