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風來 葉落花飛

羊央離落

我如何舍得與你重逢

當只有在你心中仍深藏著我的青春

還正如水般澄澈

山般蔥蘢

——席慕蓉

愛一個人，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就像用玻璃杯子裝滿一杯白開水，清清涼涼地喝下去。愛一個人，如果沒有成為一件簡單的小事，那一定是因為感情的深度不夠。因為深度不夠，從價值觀到皮膚的一個小小毛孔都會質疑和嫌棄，連他多說一句話都是錯，一條條地揪出來，彼此爭論和挑剔。

如果你愿意與他并肩坐在帶風的臺階上，數著散落的樹葉和花瓣，隨意地聊聊現在和未來，眼神中裝滿憧憬和笑意，那么就是一場深刻的愛戀。因為你們彼此設想的現在和未來，都有他，都有你，心心念念，甘之如飴。

一

大學畢業后，我像很多人一樣開始了“北漂”生活。當時的我總覺得自己跟地鐵里洶涌的人潮不一樣，因為我有夢想。我的夢想還很偉大，大到我可以每天面對著一個不足10平米的小單間無限暢想未來，大到我可以一連7天只吃泡面，大到用一些勵志標語和口號勉強支撐搖搖欲墜的信念。

我在北京度日如年的時候，遠在上海的同寢室友姚夢迪卻已經混得風生水起。還是當年的語氣：“小魚，快來大上海，姐帶你紙醉金迷，燈紅酒綠。”我敲出兩個字：多謝，但是沒有點擊發送鍵。遲疑了很久，換成了：呵呵。

這是我倆之間的暗語，呵呵代表著不置可否。

姚夢迪是誰？是在我上鋪的“兄弟”，標準的女漢子一枚。但是外表又極具欺騙性，長得眉清目秀，乍一看文文弱弱，任誰都會聯想到弱不禁風的小家碧玉。熟悉之后，才發現這位身上總有郭靖“俠之大者”的風范。

說實話，當時蝸居在炎熱小屋的我真的有點不知何去何從了。在姚夢迪一番“教唆”之下，我漸漸相信了她言之鑿鑿的歪理邪說——“樹挪死，人挪活”。所以，在深秋的某一天，在被老板劈頭蓋臉訓了一通的那個傍晚，我決定南下，尋找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靠山”。

北京西站，拉著一個20英寸的行李箱，看了看我的全部家當，想想呆了4個月的京城，一時之間有種悲壯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二

一出站，就看到一個大大的白板上用熒光筆寫著“歡迎蘇魚入夢姐麾下”，旁邊還畫了一張露出整排大白牙的嘴巴。好吧，我當時想，我也是服了：“大夢姐，您能再高調點嗎？”

“嗯，這個可以有！”說著姚夢迪把接站牌扔給了身旁的男生，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在我的尖叫聲中笑得花枝亂顫。

我對著姚夢迪眨了眨右眼，她才跟我介紹說，這就是一同事，正好開車路過，就一起過來了。男孩兒靦腆地笑，臉上兩個淺淺的小梨渦，我腦子里一下子蹦出一句剛看到的話：溫潤如玉粲如花。

男生在我倆面前彬彬有禮，但是明顯很拘謹。我瞟了姚夢迪一眼，耳語道：“就這樣鞍前馬后地伺候著，你竟然無動于衷，這也太慘無人道了吧？”

姚夢迪拍了一下我，道：“論條件確實不錯，上海本地人，有房有車，家境殷實，工作不錯。”臨了兒，邪魅地笑道：“要不，我給你倆撮合撮合？”

我被懟得啞口無言。好吧，看來有些事情在她心里還沒過。

三

初到上海的半個月，我就寄宿在姚夢迪的住處，那個叫梁辰的男生還是會隔三差五地送姚夢迪回來。

有一天晚上，我實在忍不住問她：“你這樣不拒絕不接受的，合適嗎？”

姚夢迪一下子紅了眼眶：“你知道嗎，他也在上海呢。”

姚夢迪口中的“他”是大我們兩屆的學長管臨愷。

那天我在姚夢迪的軟磨硬泡下陪她參加學生會文藝部的復選。弄丟了號碼牌的姚夢迪急得團團轉，正好撞上了迎面走來的管臨愷。管臨愷對著我們倆笑了笑，就是這一笑成了姚夢迪思念成河的劫。她形容，就是那一剎那，她真正體會到了小說中反復描摹的怦然心動，感覺心里住著一片海，海邊一樹一樹梨花開。

我笑她：“不應該是桃花嗎？”

“庸俗，梨花多純白。”姚夢迪一副花癡態。

從那以后，姚夢迪就昭告天下，哦不，是全校，她喜歡管臨愷。

所以，整個大學期間，姚夢迪就圍著管臨愷轉，前兩年是人圍著，后兩年管臨愷畢業，就換成了心跟著。

為了接近他，姚夢迪用盡了各種辦法，在學生會積極工作，常常忙到深夜，只為了讓視察工作的學生會長管臨愷看她一眼。姚夢迪很聰明，她知道管臨愷沒有女朋友，但就是不表白，只是一味地對他好。

其實，姚夢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自是不缺乏追求者，但她一概白眼相向，就要跟管學長死磕到底。

她馬不停蹄地奔赴上海，也只是因為管學長發了一條動態消息：“滬上風來，五月花開。”

四

很快，我找到了工作，單位坐落在上海最繁華的地段徐家匯。剛到上海的我一下子忙了起來，壓力很大，常常深夜睡不著，偶爾會想起經年人事，大多是一笑了之，唯獨對姚夢迪和管臨愷，唏噓不已。

周末姚夢迪常常會約我到她那里做客，好吃好喝好招待，弄得我很是不好意思。偌大的城市，卻沒有幾個人可以真心依賴，所以，我格外珍惜與姚夢迪的友情。但是我不想在像讀書時候一樣讓她處處“罩著”。

長大，有時候是一瞬間的事。

那天，我和姚夢迪正勾肩搭背地在南京西路逛街，大都市琳瑯滿目的商品讓我們這些剛走入社會的上班族望而卻步。姚夢迪卻大搖大擺地走進一家我連名字都叫不上的店面。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姚夢迪像瘋了一樣跑了過去。沒錯，收銀臺前站著分別兩年的管臨愷，還是那么耀眼的存在，只是清瘦了許多。姚夢迪頓時眼泛淚花，管臨愷卻徑自離開，我們的目光中只留下他身旁女孩的白色裙擺。

我一直以為這樣的場景都是影視劇中導演們刻意的安排，可是現實中這樣的慢鏡頭卻將姚夢迪徹底擊潰。她兀自癱坐在地面上，任眼淚決堤。

五

再見姚夢迪，是3個月以后，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灑在江面上。看著外灘的人山人海，我想一個人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另一個人的幾率應該是微乎其微的，可是他們遇見了。遇見了又能怎樣呢，還是沒有開始，只留下一個喑啞的結局。

那天，我們第一次上了東方明珠塔，在最高處，姚夢迪大聲喊出管臨愷的名字，揮淚告別了過去。

那天，我第一次喝酒，陪著姚夢迪，感覺世界昏天黑地。

那年，很少下雪的上海卻很早地下了第一場雪。

那天，在漫天風雪中，姚夢迪將寫給管臨愷的幾百封信撕得粉碎，紙片隨著風雪在廣場上翩躚。那個叫做梁辰的男孩一邊收拾殘局，一邊給環衛工人道歉。

后來，姚夢迪剪了一個利落的發型，她看梁辰的眼神也不那么疏離。

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是，我沒想到會再次遇見管臨愷。我想過無數次與他再次會面的場景，也許我應該會給他一巴掌，狠狠地甩過去。也許我會頭也不回地離開，厭惡到頭也不回。可是，真正見到的時候，就會發現之前所有精心構思的橋段在現實面前有多么不堪一擊。

那天，布置完產品展銷會會場，我一個人坐在臺階上，想明天的活動流程。突然一杯珍珠奶茶送到了我面前，來人正是管臨愷。作為活動主辦方的是管臨凱所在的公司，我們公司只是承辦方。像4年前一樣，在他的指揮下，我重新捋了一遍活動事宜。

事情處理完，我們走在黃浦江邊，我沒有開口問姚夢迪的事，畢竟好不容易在她那兒才過去。

管臨愷主動說，其實那天他看到了我們倆，只是不想像之前一樣糾纏下去，所以徑自離開。還有，他說，那天身旁的女孩是他親姑媽的孩子。

我說，你不必向我解釋，一切都沒了意義。

“不，對我很重要，因為，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管臨愷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讓我眩暈。

“這個世界，誰都可以喜歡我，唯獨你，不可以！”我跌跌撞撞地跑開，眼淚被江風吹走了又回來。

六

“你們一定會遇見，在任何一個時間和空間。生命像一張無從操縱的毯子，此起彼伏，春夏秋冬，你們是注定彼此聯盟的另一半。”這是我看到的關于愛情最好的一段注解。我從來不能容忍它有一絲的瑕疵，愛情必須一對一。

第二天，我向單位遞了辭職報告。

離開上海那天，我使勁兒看向站臺，空無一人。

深夜，收到姚夢迪的消息：小魚，你沒必要離開，這都不怪你。也許，那次我拿著你的號碼牌去參加學生會復試的時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結局。我早就知道他喜歡的是你，我在意的是，他怎么可以那么快就將感情轉移，愛上別的女子。

我回復：大夢姐，他沒有愛上別人，那只是他一個親戚。

過了很久，姚夢迪回復：祝福你們，你們應該在一起。

我笑了笑，沒有再回復。

七

收到姚夢迪和梁辰的結婚請柬的時候，我正在學校組織元旦晚會。身旁嘰嘰喳喳的中學生讓我這個剛入職的新老師常常想起當年的我們，關于青春的日子。

梁辰頗有幾分家私，婚禮辦得豪華上檔次，在黃浦江邊最高規格的飯店。我遇見了很多老同學，畢業4年，眉眼間還是青春的樣子。

姚夢迪把捧花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悄聲問：“如果沒有我，你們會不會在一起？”

我沒有回答，只是那天忽然有了興致，更新了很久未更新的朋友圈：滬上風來，葉飛花落，這個故事從來都不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