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螢有耀終可見（二）

簡一

第二章

植物通同桌

生物戶外課在方縈當(dāng)上生物課代表的第二個周五下午舉行，地點是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個大型植物觀景園。一個星期前方縈就開始忙著準(zhǔn)備，進行小組分配和登記，生物課上囑咐大家?guī)Ш冒l(fā)的材料和工具。林璐璐給她幫忙，筆記本上寫得歪歪扭扭。

“你這寫的什么？”

林璐璐低著頭，順勢回答：“字啊。”說完她意識到這是被取笑了，方縈從小練書法，字寫得漂亮，自己這么一畫在她看來該是鬼畫符了。“你要是不滿意，那自己統(tǒng)計啊。”

“怎么可能？我從沒有見過這么美妙的字，怕是新時代行書楷模啊。”

“我也覺得。”林璐璐再接再厲，寫出了潦草到只有自己認(rèn)識的字。

好在一番兵荒馬亂之后，戶外課進行得一切順利。那日天空湛藍(lán)，是秋日獨有的高遠(yuǎn)明凈。觀景園門口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正值菊展，葉綠花濃，各種顏色相互交錯，彼此依托，既淡泊又美麗。

鄭老師拿著園里發(fā)的喇叭：“同學(xué)們要細(xì)心觀察，除了完成我們這期考察課的內(nèi)容，你們語文老師還說了，回去要交一篇游記……”

話還沒有說完，引起同學(xué)們一陣噓聲：“老班就知道換著法子壓榨我們啊。”“買一送一啊，上一節(jié)生物課送一節(jié)作文課。”

鄭老師和藹可親，只是呵呵地看著大家繼續(xù)說道：“給大家約法三章，第一不要破壞園內(nèi)的任何東西；第二，一定要注意安全；第三，注意團隊合作。時間到了大家就過來集合。”他話音剛落，大家三五成群地朝著園內(nèi)走。

鄭老師轉(zhuǎn)過身對記錄完考勤的方縈說：“你也辛苦了，和大家一起去看看吧。”

方縈剛和鄭老師說完話，就被林璐璐大呼小叫地喊過去：“同桌，這是什么品種啊？”

菊花花瓣的尾部橙黃色，更長的花瓣則呈紫紅色，顏色層次分明。但都是稍微彎曲，花瓣纖細(xì)。方縈看了一眼：“仙靈芝，很難得的一個品種。”

“那這個呢？”看她迅速能夠解答，林璐璐的好奇心被引出來了，又指著一盆外部花瓣淺綠、中部花瓣翠綠的品種。

“綠牡丹，傳統(tǒng)名貴菊花品種。你眼光還不錯，選中的都是珍品菊。”方縈難得地夸了她一次。

“真的嗎？”林璐璐果然喜出望外，第三次來挑戰(zhàn)方縈的知識量，“我還想問一問那個，剛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

方縈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大花盆旁邊點綴著許多細(xì)小的花朵：“雛菊，上次你看全智賢的電影時問過我。你的記憶力還真的……那，當(dāng)上面夸你的話我沒說。”說著她要走，好不容易來植物園一趟，可不能只做林璐璐的向?qū)А?/p>

“哎，同桌，你等等我。一個人看多無聊，我們來聊一聊你為什么懂這么多啊？”

林璐璐是個小尾巴，她跟在方縈后面問各種各樣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不過因為知道，外人覺得方縈性格冷淡，但她知道她其實心底善良，作為一個中學(xué)生，知識也夠淵博，只是不善言辭。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即使林璐璐嘰嘰喳喳問了大半個園，方縈也沒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她們完成課堂計劃后，沿著路標(biāo)隨處走，到了一處昆蟲培育基地后，她再也挪不動腳了。

“老師你好，請問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蟲子啊？”林璐璐跟在方縈后面，踏進了覺得有些“恐怖”的空間里。

“養(yǎng)益蟲吃害蟲啊，這么大的植物園，可不能光靠打藥來維持。”那位老師放下手中的工具看著她們倆。

方縈點點頭，湊近培養(yǎng)箱里看，一點也不怕那些黑黢黢的生物。

“同學(xué)，感興趣的話，可以來這里做義工啊。我姓章，在植物園里負(fù)責(zé)昆蟲培育，現(xiàn)在正好缺助手。”

林璐璐慌忙擺擺手，卻看見方縈已經(jīng)掏出筆記本，準(zhǔn)備開始交流問題了。她知道方縈的癡迷，很快決定腳底抹油跑掉。“同桌，你先在這里看，我再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

園子很大，但人群分散，林璐璐很快在植物園里遇到了同學(xué)，大家一起對著不認(rèn)識的花嘖嘖稱奇，可是誰也不知道它們的品種。林璐璐這時就發(fā)現(xiàn)了方縈的有趣，決定回去找她。但是一陣輕呼引起了大家的關(guān)注，數(shù)十個人圍成了一個小圈，聽有同學(xué)說，不知道是不是被哪個蟲子咬到了，羅希的手臂上出現(xiàn)了不少紅色疹子，呼吸也有一些困難。

“方縈呢？這要報告鄭老師，看是不是需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段久森問人群外圍的林璐璐，他知道她們現(xiàn)在形影不離。

林璐璐跑回昆蟲培育室里找方縈，告訴她羅希的情況，彼時考察課集合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她們找到大部隊，才得知鄭老師已經(jīng)安排作為班長的段久森送羅希去醫(yī)院查看。返校路程中林璐璐問她：“你真的決定過來給章老師做助手？”

“每周末來一次，幫忙做一些雜事、記錄和統(tǒng)計，可以免費欣賞各種各樣的植物花卉。”方縈沒有直面回答，只是告訴她義工要求。

林璐璐低頭考慮了幾秒：“好，那我和你一起。”

風(fēng)起，小秘密

后來方縈才知道，羅希并沒有被蟲子咬到，而是因為對迷迭香花粉過敏。雖說是有驚無險，但那次意外發(fā)生之后，班上開始傳起了關(guān)于羅希和段久森的各種說法。

林璐璐是個愛八卦的初中女生，熱衷于和方縈分享自己聽來的小道八卦。否則關(guān)于段久森的傳言，依方縈的情商和自動屏蔽外界一切的習(xí)慣，不知什么時候才知曉。

“什么？羅希和段……段久森？”方縈簡直驚呆。

“要死哦，這么大聲做什么，要讓大班長和班花聽見啊？”林璐璐拿書本輕打她，示意低調(diào)。

“什么時候的事情啊？”

林璐璐一記白眼：“連臨班同學(xué)都知道了，虧你們還是上下樓的鄰居。”

說起來，他們是鄰居這事被全班同學(xué)知道，還“得益于”他們始終保持著小學(xué)時一起上學(xué)、回家的傳統(tǒng)。好幾次放學(xué)后段久森幫忙同學(xué)輔導(dǎo)功課，方縈就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等到他結(jié)束后才背起書包一起朝外走。大家最初以為冰山方縈居然用這種方式表達(dá)喜歡，紛紛無比驚異，知道真相后才了然。

方縈倔強：“我們在一起又不說這個。”

“那你們都聊什么？”林璐璐一臉好奇。

聊各自的愛好，各種千奇百怪的植物和動物。對了，還有威逼利誘段久森把作業(yè)借給自己。她撇撇嘴，什么都不說了。

林璐璐接著說道：“要我說啊，這樣的搭配還真是令人賞心悅目。”

方縈頭一次知道原來成語還能這么用，后來她若無其事地觀察過幾次，發(fā)現(xiàn)課間活動時，羅希和段久森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尤其長。羅希膚色白皙，是珍珠般的透亮，黑色頭發(fā)束成一股辮子垂在身后，烏發(fā)美顏，愈發(fā)襯得整張臉青春洋溢。段久森則干凈得像一棵春日里的桉樹，如同每一片葉子恰到好處地盎然，他的淡然也讓人如沐春風(fēng)。這樣好看的兩個人，是真的讓人賞心悅目。

好幾次她都欲言又止，想問問段久森班上同學(xué)瘋傳的是不是真的，若是傳言，他怎么始終一副云淡風(fēng)輕、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但她怎么也開不了口，或許是因為羅希真的比以往那些朝他書包里悄悄塞情書的不詳寄信人優(yōu)秀太多，或許是因為她怕從段久森口中聽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他們曾經(jīng)偶遇過一次，那天是為了慶祝林璐璐數(shù)學(xué)成績跑過及格線，她纏著方縈一定要一起喝一杯奶蓋綠茶。方縈啞然失笑，但還是答應(yīng)了。在校門口對面的奶茶店里，林璐璐咬著吸管和方縈說話時，眼神里忽然有不懷好意的光。

方縈順著她的視線轉(zhuǎn)身看過去，剛進來的人可不就是段久森和羅希。他的書包斜挎在右肩上，笑容溫煦如投射在玻璃窗上的余暉。

“你們也在這里啊。”段久森走過來。

林璐璐倒也不避嫌，她性格大大咧咧，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是啊，來慶祝我這次數(shù)學(xué)測驗及格。”

段久森一愣，他這種每次都占據(jù)榜首的人很難理解林璐璐的愉悅，但他看她笑得開心，也綻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那下次我們來為方縈慶祝啊。”

捧著奶蓋的方縈一言不發(fā)，她的數(shù)學(xué)成績比林璐璐還差，這個情況下肯定是不能發(fā)言的。

段久森習(xí)以為常地拿起旁邊的餐巾紙遞給她：“喝個奶茶都能喝成這樣。”隨后在羅希的催促下坐到了靠近角落的座位上。

待他們走后，林璐璐低頭小聲詢問：“同桌，大班長和班花，這是在……約會嗎？”

方縈煩惱地擦著嘴角的奶沫：“我看是，你看他笑的樣子！”

“笑的樣子怎么了？我覺著很帥啊。”

方縈無語，搞不懂自己怎么攤上了這樣一個花癡的同桌。

盆景園里“搶”來微景觀

十四五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紀(jì)，豆蔻梢頭，青春剛來。學(xué)業(yè)不算繁重，同學(xué)間彼此和諧相處，有時間、精力培養(yǎng)自己的興趣愛好，更不用為了生計而倍感壓力大。因為主動試著融入班級，也因為有段久森和林璐璐的陪伴，方縈的初中生活說不上絢麗多彩，但也不是之前的單調(diào)規(guī)律。

她每周末下午和林璐璐去植物園里找章老師，有時候恰逢有人參觀，兩個人都前前后后地進行解說，按林璐璐的說法：“我是來打醬油的，受你感染喜歡花花草草，但真要我和那些昆蟲什么的和平相處，我會起一身雞皮疙瘩的。”

方縈自然從未勉強，在林璐璐大呼小叫植物葉片上又發(fā)現(xiàn)一條蟲子時，方縈戴起手套，拿起工具，面不改色地在她面前夾走了。

“你一點都不怕？我說方縈，你還是一個女生嗎？”林璐璐花容失色，嘴里的蛋黃派也忘記嚼了。

“怕什么，我是不是女生跟蟲子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解，說完她提醒道，“你的蛋糕別掉在地上，要不然該招螞蟻了。”

林璐璐撇嘴，還真是3句話不離興趣。她們雖然吵吵鬧鬧，但工作還是做得很認(rèn)真，甚至有來參觀的小學(xué)生團隊，專門送來感謝信，說講解的小姐姐懂得好多，性格也很溫柔可愛。前者是說方縈，后面一句則跟她一點都搭不上邊。

有小孩子調(diào)皮，想摘花園里盛放的美女櫻，小手還沒有觸碰到，就被方縈看似無所謂的一句勸解嚇到：“小朋友，你要做什么呢？這個花上有毒，你要是摘下來，明天手就會疼。”

那小男孩看了她一眼，迅速跑開了。

林璐璐樂不可支：“同桌，你撒謊還真的是不打草稿。”

“習(xí)慣就好了。”方縈也樂。

11月的時候，章老師為了感謝她們，特意邀請兩個人去看盆景展，還說她們可以邀請幾個同學(xué)一起來，讓更多人知道大自然的奇妙。

方縈如往常一樣叫了段久森，但她沒有料到羅希和他一起來了。

林璐璐十分驚異：“同桌，你還喊了班花？”

“沒。”方縈簡短回她，心里想自己真是越來越搞不懂段久森了。

盆景展上大多是一些中老年人，章老師他們這一支年輕的隊伍非常惹人注目。方縈興趣寥寥，她并不喜歡這種用人為方式約束植物生長的方式，就好像是改變自然界的天性。但林璐璐好奇地拉著她看微景觀和枯山水，像一只飛出林子的快樂小鳥。

她不想掃興，拂了章老師的好意，就耐著性子慢慢看過去。

后來段久森朝她們招手，林璐璐走過去極其歡欣：“好可愛啊。”

那是一個微景觀生態(tài)瓶展位，透明的、形狀各異的玻璃瓶中，用苔蘚、松果、顏色各異的石頭、玩偶，以及各種各樣的蕨類植物，構(gòu)造了神奇的世界。

滿滿都是少女心，里面有幾種背景植物，方縈不記得了，她還在想時，聽見段久森問羅希：“有喜歡的嗎？選一個送給你。”

羅希依舊露出落落大方又恰到好處的明媚笑容：“謝謝你。”

他又轉(zhuǎn)過身問她們倆：“你們有喜歡的嗎？”

林璐璐剛想拒絕，就看見方縈指著放在角落里的一個：“這個。”

那老板年紀(jì)不大，或許是剛出來創(chuàng)業(yè)做這一項工藝，一看方縈選的就樂呵了：“妹妹，你眼光真是太好了。別看這個容器小，也不如其他的那么密，但里面的植物都是一些很不錯的品種。你看這個矮生密葉文竹，就和普通的不一樣，更別說里面的網(wǎng)紋草了。”他朝段久森擺擺手，“所以，也是里面最貴的了。”

段久森笑了：“那就要這個。”

既然如此，林璐璐也沒有扭捏，3個女生各自抱著自己挑選的微景觀。給章老師看過之后，說搭配得很不錯，價格也算合理。

繼續(xù)隨意閑逛的時候，林璐璐緊緊跟在方縈身后，在一個合適時機她說：“同桌，我剛剛走在班長旁邊，聽他說微景觀送給羅希，是感謝上次她幫忙找到自己夾在作業(yè)里的一張書簽。我們這樣無緣無故拿著班長的禮物，是不是不太好？”

方縈一時半會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后臉色就有些訕訕的：“好像是有一些。”

林璐璐更覺得不好意思了，但好在她有一個植物通的同桌，方縈接下來的話，讓自己絲毫都不再擔(dān)心了。

“那我做一個類似的送給他吧。”

“好啊，我可以和你一起嗎？”林璐璐歡呼雀躍。

方縈懂她也想出一份力，便沒有拒絕：“可以啊，那我們下周抽時間去花卉市場。”

你做得很好

方縈和林璐璐打算送微景觀給段久森的約定，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而不得不往后延。

那天是周三，下午第二節(jié)生物課，就在下課鈴聲響起的前幾分鐘，鄭老師說：“同學(xué)們，下周五有臨校的老師來我們班級聽生物課……”鄭老師剛開始這個話題，就聽到講臺下面的學(xué)生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林璐璐合上生物書，十分惆悵：“怎么又要聽課啊！”

方縈仍舊無所謂的樣子：“每個年級不都有聽課月，躲不過的。”

“這次我要講的主題是‘我喜歡的大自然的朋友，內(nèi)容比較廣，相信大家都有話說。而且，這次公開課與以往有一些不一樣，有一大半的時間，是要大家上來發(fā)言的，也就是近期我們學(xué)校開展的‘我做小老師拓展活動。那么，就請同學(xué)們好好準(zhǔn)備，到時候暢所欲言啊。”說完之后，鄭老師不忘再加上一句話：“班干部要做好表率，不要到時候讓我唱獨角戲啊。”

這番打趣，引起一陣笑聲，剛好下課鈴聲也響了。

林璐璐碰碰方縈的胳膊，問：“同桌，你發(fā)言打算說什么？”

她一臉疑惑：“我為什么要發(fā)言？”

“剛剛鄭老師說的啊，班干部要做好表率，你可是生物課代表，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話雖是這么說著，但林璐璐那副表情完全是在說“你是不是傻”。

方縈不相信，恰好段久森走到她身邊：“方縈，你是不是要講螢火蟲？”

她覺得頭疼，怎么鄭老師的言外之意，自己當(dāng)時就沒有聽出來？但是去送練習(xí)冊的時候，鄭老師果然向她交代，作為得力助手，這次的公開課請她務(wù)必好好準(zhǔn)備。

其實這件事情并不難，讓方縈覺得為難的是，她真的不習(xí)慣在那么多人面前表述自己的觀點。當(dāng)時的她還不知道，往后很多日子里，她在或多或少的人群里都講過課，有時候是只有幾個人的護螢志愿隊，有時候滿滿一整個禮堂的學(xué)生。但那個時候，只有14歲的她，滿腦子都是如何逃避。

或許段久森早早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從鄭老師說出公開課的那個星期，他就拉著她一起去市圖書館找資料。方縈不同意，他倒也不強求。

兩個人站在圖書館門口的香樟樹下，他悠悠開解道：“不是還打算以后讓更多人一起來保護那丑蟲子，就憑你現(xiàn)在這個膽小的樣子？”

“螢火蟲怎么丑了？”她瞪他一眼，想一想自己的重點好像放錯了位置，繼續(xù)問，“你說誰膽小？”

“你不膽小，那我們一起準(zhǔn)備下次要講課的內(nèi)容。但我覺得……你不敢。”他還順勢做了搖頭的動作。

這激將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方縈捏著書包肩帶，有些賭氣：“講課又不要命，有什么不敢的。但你要知道，我才不膽小，上次遇到蟑螂，你叫得那么大聲，最后還是我打死的。”

段久森直笑，拽起她的胳膊就往里面走，眼里的笑真是快藏不住了。

生物公開課仿佛是轉(zhuǎn)眼之間就來了，那天教室后面坐了數(shù)十個陌生老師，方縈聽林璐璐的“小道消息”說，除了校領(lǐng)導(dǎo)，還有臨校的生物課老師，看來這次老鄭壓力大了。

方縈在看自己做的筆記，她怕寫得太多，在規(guī)定的3分鐘內(nèi)都沒能念完。又怕過于流利，顯出提前準(zhǔn)備的意思。林璐璐好像感受到她的糾結(jié)，寬慰道：“同桌，你準(zhǔn)備很不錯了，去吧。”

方縈是第4個上臺的小老師，她前面的同學(xué)，有些人講小時候看螞蟻搬家的體驗，有些人說自己最喜歡秋天的秋菊，還舉出了上次去植物園的例子……他們主題明確，思路清晰，收到了陣陣掌聲。方縈還裝作若無其事地偷看鄭老師，看他站在講臺旁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站在了講桌前，緩緩開口說道——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大自然朋友是螢火蟲，說起它，或許很多人都記得兒時搖著蒲扇，吹著晚風(fēng)，看草叢間螢火閃閃的日子。”或許還是有些緊張，她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你知道嗎，全世界有2000多種螢火蟲，在我國生活著100多種。很多人覺得螢火蟲只在夏秋季節(jié)出現(xiàn)，其實因為地域和氣候原因，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昆蟲在生物圈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螢火蟲作為其中的農(nóng)作物保護者之一，對大自然和人類都沒有絲毫害處。螢火蟲分為陸生和半水生、水生，每一種都具備自己的特色。相信大家最感興趣的就是螢火蟲發(fā)光了，雄蟲的光黃中帶點綠，雌蟲的光黃中偏橙。但為什么要發(fā)光呢，這是因為成蟲后的螢火蟲，什么都不用做了，只肩負(fù)著繁衍后代的責(zé)任……”她講到這里時，班上忽然爆發(fā)出笑聲。

方縈一時間有些懵，她有些茫然地看了鄭老師一眼，他的眼神充滿鼓勵，示意她繼續(xù)。

她吸了一口氣，穩(wěn)定心神說下去：“它們通過發(fā)出不同頻率的光來吸引異性，就像螞蟻用氣味吸引異性，蝴蝶憑借優(yōu)美的舞姿來找到配偶。在夜晚活動的螢火蟲發(fā)出閃閃光芒，一是想吸引異性，另一方面則是警告天敵不要來吃自己。螢火蟲的生命很短暫，長出鞘翅和膜翅后，它們能夠飛起來了，但生命也進入了倒計時，幾天之后就會死亡。它們的美，雖然短暫，但是很絢爛。螢火蟲雖小，卻告訴了我很多道理，它是我最愛的昆蟲。我希望能夠和更多的朋友們共同努力，保護螢火蟲，不要讓自己再也看不到這些美麗的生物，不要讓未來的孩子覺得螢火蟲只存在于童話中。”

她終于一口氣說完了，拿起筆記本就往自己的桌位走。

熱烈的掌聲隨后很快響起來了。她聽見鄭老師說：“方縈同學(xué)講得很不錯，通過她的小課堂我們了解了螢火蟲。那么接下來哪位同學(xué)繼續(xù)和我們說一說自己的大自然朋友呢？”

方縈面色微紅地坐下，看見林璐璐朝自己豎起了大拇指，顧及到教室后面都是老師，她用口型夸了她：“同桌，牛啊。”

螢火精靈

那次公開課之后，找方縈說話的同學(xué)驟然多起來，那個年紀(jì)的他們，大多數(shù)都注重語數(shù)外成績，像是生物、政治這些課程，并沒有多大興趣。然而方縈對生物、對昆蟲、對螢火蟲的了解，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一個初中生的知識范疇。按照林璐璐的說法，成績好的學(xué)生其實有很多，但真正熱愛，并且學(xué)以致用的少之又少，方縈是學(xué)到了骨子里。

“你干嗎說這么肉麻的話，聽著真不習(xí)慣。”方縈覺得自己的同桌還真是可愛。

“來來來，同桌，讓我看看你的安排，班上共有5名同學(xué)邀請你明年夏天一起去看螢火蟲，兩個是在老家，兩個是去森林公園，一個是去郊外……”

段久森的聲音傳了過來：“沒想到還挺忙。”

“班長你是不知道，我同桌現(xiàn)在可是班上的紅人了，我上次還聽到有人叫她‘螢火精靈。”

方縈無奈地反駁：“你瞎說什么。”

“我來看看你同桌……嗯，明年暑假的安排。”說完他煞有介事地拿過來林璐璐手上那張紙。

方縈迅速扯了過去：“我不去。”

“那么長遠(yuǎn)的事情，也是說不準(zhǔn)啊。”林璐璐拿出一包麥麗素，邊撕包裝邊說，“比起這個，我們或許更應(yīng)該思考一下送給班長的微景觀。”

“送我什么？”段久森充滿好奇。

“別說！”方縈無奈扶額，明明是驚喜，這下好了。

林璐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說錯話題了，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隱瞞的，畢竟自己同桌在公開課上大放異彩，還是得益于大班長的有效勸解。這樣一想，她倒豆子似的全說出來了：“方縈說要做一個上次我們在植物園看到的微景觀送給你，而且她最近還在想你喜不喜歡植物標(biāo)本書簽。”

方縈覺得頭更疼了，真的，損友怕就是這樣了。

“這樣啊。”段久森笑著問她，“送我的禮物呢？”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新一期黑板報的制作，是因為元旦即將來臨。

作為生物課代表，字寫得還不錯的方縈，光榮地被段久森拉進了那次板報制作名單里。除了他們，羅希也包括在內(nèi)，還有一名男生，他們的勞動委員，負(fù)責(zé)每晚班級安全和后勤瑣事。

放學(xué)后，他們留下來做板報。節(jié)奏分明的粉筆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回蕩，方縈寫字，羅希繪畫，段久森則負(fù)責(zé)統(tǒng)籌和檢查。唯有勞動委員偶爾挪凳子，偶爾站到遠(yuǎn)處幫忙看看是否寫歪了。

最后他翹著二郎腿看著忙碌的3個人，有些八卦地問：“今天你們倆都在，大家關(guān)系又不錯，透個底，班上同學(xué)說的是真的嗎？”

如平地驚雷，一時間什么聲音都消失了，粉筆聲、談話聲、打鬧聲。然后不知怎么回事，粉筆折斷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局面。方縈使太大勁了，以至于黑板上留下了曲折的一條線，粉筆落在地上瞬間碎裂成3段。

最終還是段久森開了口：“開玩笑的話，你們也信。有這心思和時間，怎么不好好學(xué)習(xí)。信不信，我打小報告去。”他從凳子上跳下來，朝勞動委員撲去。

“小的知錯了，還請班長大人饒命。”隨后，教室里桌椅翻倒，響起男生打鬧的聲音。

方縈站在椅子上，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她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手上的工作，然而斷裂的粉筆好像怎么都不聽話，寫不出一個好看的正楷字。那邊勞動委員又叫開了：“方縈，你在畫蚯蚓啊？”

回家的路上，方縈悶悶不樂，一言不發(fā)。路燈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忽短忽長，她越走越快，最后幾乎是開始小跑了。段久森邁著長腿跟上去：“你不舒服？”

她甩開他的手，眼里都是倔強和不滿：“我向叔叔阿姨告狀了啊。”

“告什么狀？”他感到莫名其妙。

“你早戀！”

他笑了：“我沒有，我天天告誡你的問題，自己怎么可能會犯。”看她還是氣鼓鼓的，“你是說今天那個啊，沒這回事。大家這個年紀(jì)就喜歡瞎傳各種消息，不理會就可以了，否則越描越黑。怎么，你也這樣想我的？”

方縈被戳中心事，看他這樣磊落地就撥開了自己心上遮擋多日的迷霧，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你想多了。”

“方縈，虧我們還青梅竹馬，你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針對你今天的行為，我只想送你一句詩。”

她一怔：“什么？”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他說完，腳步不停地先走了。

杜牧的這首《秋夕》，他們語文課上老師不久前才講過，她這么愛螢火蟲，自然會記得。譯文里說：這首詩寫的是一個失意宮女的孤獨生活和凄涼心情。如今，在宮女居住的庭院里竟然有流螢飛動，宮女生活的凄涼也就可想而知了。從宮女撲螢的動作可以想象她的寂寞與無聊，她無事可做，只好以撲螢來消遣她那孤獨的歲月，藉此驅(qū)趕包圍著她的陰冷與寂寞。

他是在說她，就像那個宮女一樣，無聊至極！

方縈氣急，學(xué)習(xí)好了真可怕，連罵人都拐彎抹角的。

一不小心到白了頭

黑板報結(jié)束評選之后，他們班級得了第二名，倒也算不錯，假期隨之而至。

元旦共放3天假，天氣預(yù)報說那幾天都有雪。果然元旦前一天傍晚就開始落雪，假期第一天早晨起來，窗外便是銀裝素裹。

方縈穿著厚厚的棉大衣去敲6樓的門：“段久森，出去玩雪了。”

是程阿姨開的門，她看著門外戴著毛線帽、毛絨手套，圍巾緊緊纏著脖頸的女孩，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圓滾滾的熊。“阿森還沒有起床，我們先一起吃早餐吧。”

方縈對這里比自己的家都熟悉，她去廚房盛了一碗暖熱的小米粥，推開段久森的房門走了進去。她掀他的被子：“快起床了。”

段久森捂住自己的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她翻出藏在枕頭下面的游戲機：“喲，原來昨天晚上在廝殺游戲呢，這么注意勞逸結(jié)合……”

他猛地探出頭，瞪她一眼，搶過游戲機又塞到枕頭下面。“我馬上起來，你先出去。還有，不許告訴我媽。”

“告訴程阿姨什么啊，是你用零花錢買游戲機，還是大晚上不睡覺玩游戲？”

段久森一言不發(fā)，剛被喊醒的起床氣還沒有散去，頭發(fā)亂糟糟地堆在頭頂，比以往那個一絲不茍、處處俊秀的少年顯得更有生氣。

方縈心一軟，喝了一勺小米粥：“知道了，知道了，哪來這么大的起床氣！你快一點啊，中午我爸說有客人來，我還得早點回家。”說著轉(zhuǎn)身出了門。

等到了樓下他們才發(fā)現(xiàn)，雪落得比昨晚要小，此時細(xì)碎地飄落下來，地上鋪了薄薄一層，干枯的樹枝上堆積起好看的雪堆，黑白相映，仿佛一幅水墨畫。

比起方縈的大陣勢，段久森只穿了一件羽絨服。他在樓下跺腳，打了一個悠長的哈欠：“要做什么啊？”

“林璐璐約我們?nèi)ビ螛穲觯熳甙伞！?/p>

“真搞不懂你們女生怎么這么喜歡雪。”雖然這么說著，但他還是跟著一起走了。

沒想到見面之后，發(fā)現(xiàn)林璐璐穿得比方縈還夸張，兩個“熊一樣的”人，圓滾滾地抱在一起。

“我們打雪仗啊。”林璐璐說著就在冰面上摔了一跤。

剩下的兩個人哈哈大笑。因為下雪天，游樂場里人并不多，所以不少積雪并沒有被破壞，如同白色絨球，一團團，煞是可愛。

段久森買熱飲時，看見林璐璐正往方縈脖子里塞雪球，方縈的圍巾正戴在她們堆的雪堆上面，他看見她猛地一縮脖子，就像一只受驚的小貓。但她的身高和力氣都不及林璐璐，想反抗但始終力不從心。

他走過去喊林璐璐，晃晃手中的奶茶：“哎，林璐璐，我有事情和你說。”

林璐璐雙手冷得通紅，但不疑有他，她搓搓手：“這奶茶可以暖手嗎？班長，你要說什么啊？”

就在快要拿到的時候，段久森的手停住不動了，林璐璐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他朝方縈使眼色，后者心領(lǐng)神會，迅速捏了一個雪球報仇，然后方縈又哈哈笑起來。林璐璐接過奶茶剛想轉(zhuǎn)身，又聽到段久森說：“別欺負(fù)她啊。”

“好啊，你們倆串通好了。”

段久森一笑，看著兩個女生在積滿雪的游樂場里又跑開了。

那可能是他們學(xué)生生涯中，最純粹的時光了。后來他們遇到了很多人，卻再也不似14歲那般單純。

半天的瘋鬧過后，他們散開各自回家。從游樂場回家的路上，方縈裝作不經(jīng)意地對段久森說：“等會兒路過的時候去我家拿個東西。”

“拿什么？”他并不記得自己有什么物品遺落了。

“愛去不去啊。”她心虛地加快了步伐。

“反正順路，我去。”

方縈心想，真不該花費那么多心思的，送人禮物簡直太折磨人了。

（未完待續(xù)）

下雪天里，方縈的禮物終于送出去了，可是卻撞見了怎么都未曾料想到的一幕。初中生活結(jié)束的暑假，方縈邀段久森參加夏令營，那個夏天，他們遇見了誰，又發(fā)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也變得心事重重。那個叫高旸的男生，將會在他們的生活中掀起怎樣的漣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