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劉素珍
離歷史很遠,離江水很近;離周郎很遠,離周郎赤壁不遠。
打動我的不只是那場奇異的戰爭,也不只是火點著了水,和火燒著了眉毛、皮肉和人心。
它的動人之處在于,它從遙遠中來,“亂石穿空,驚濤拍案,卷起千堆雪”。
多么令人恐慌的河流,多么真實的聲音,還有多少動人的模樣。“羽扇綸巾,雄姿英發”。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誰能乘上波濤的勢頭,誰就能鉗制人生的夢。
歷史的真相真不真實并不重要,別以為時光能夠作證,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
陽光照著江流像照著夢境,閃光的事物像謊言,若非身臨其境,誰能體會夢境其實是人生最遙遠的境地。
倒春寒的雨下在江邊的石壁上,也下在我們這些外地游客的頭上。
幾千年的長河流淌著幾千年的傳說,隨著流水流向四面八方,而四面八方的人懷揣心愿,又如流水在這里匯合,停留,游覽,觀光。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眼前的江山,風調雨也順,它留不住歷史的煙火,游人也無法把氣息和其他留下。
試著像小喬一樣輕輕擁抱一下永遠年輕的周郎,如今他的周圍只有純粹、干凈、和美好的景致。
人間煙火從我們到來看到的第一眼就遍地燃燒,一邊焚毀一邊再塑,彼一時,此一時。摁住了風頭就摁住了火勢。
從前朝到今朝,江水遠道而來,又繞道而去,澎湃著,安靜著。天下太平。
一條大河,靈魂自由,在時間里走出歷史的傳說。
四月,周末。
從黃石到黃州,風在風中,雨在風中,春光像往年一樣明媚。
一小時的車程即到,并沒有游人如織,這恰切合了文人墨客骨子里的清寂。整個景區綠植深邃,綠意悠悠。竹子高處的綠色與低處的草色在風中,輕輕搖晃。而空曠處,就只有風搖著風了。
蒼翠的高處是天空,雨后的藍色表達了對天空最清純的愛,青青的綠色表達著對大地的最深沉的愛,我用最優雅的靜穆表示對你——東坡先生的恭敬。
繞著你高大而潔白的身體,仰望,或撫摸,愛慕之情油然而生。一代天驕,立在此地,像立在一個時間的渡口,你一定望到了一條河的盡頭,望到了天空上南歸的燕鳥。
樹葉飄飛,黃的,綠的,像春天的蝴蝶,朝你飛來。仿佛只有此地才是一個純靜之所。
你的靈魂就隱藏在這些紛飛的翅膀背后,一個專注的姿勢,儒雅英發。
雙臂執后,手握書卷,平視前方的目光高遠,那里飛出你舉世聞名的詩詞歌賦。你淡泊寧靜的外表,早已忘記了一生的榮辱。坦蕩的豪情詩意在涵暉樓、棲霞樓和月波樓中現身流轉。
你曾在此泛舟作賦,酹江邀月,“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活著或死去都不再沉重,精神鑄就品格,信念抱緊喑啞的聲音,沉默如鐘。
面對長江,面對長天,你凝神佇立,長髯飄逸,“以不變者觀望,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那悄然留下的,莫非是神仙的足跡?在經歷世事滄桑之后,迎來一種不可抗拒的虛無之美。
懷揣遠方的人,身體內一定潛伏著一條更隱秘的滔滔大河。歲月飄遠,一縷香魂獨擁蒼茫。
從你站過的岸堤向遠處眺望,到你坐過的所有亭臺閣榭中駐足,流連,思想一次次從身體中抽離。
微閉雙目,一縷一縷不斷吹過來的風在詮釋、在頌吟你不朽的心聲,空寂中透著高潔孤清的藝術。我愿做你唯一的信徒,抱緊你的呼吸,等待你的靈魂來泅渡。
命運有悲歡,歲月添白發,用一秒鐘的時間,到你的靈魂深處去練達,“修之以身,其德乃真,一蓑煙雨任平生。”世界瞬間四處逃散,以不變應萬變,這或許是人生的一個秘密法則。每聽一次昂揚的潮聲,聽一次歷史的私語,眼前就涌出一片遼闊。
守住遼遠,收回目光,那面赤壁上昔日江水沖刷的痕跡還依稀可鑒,而風是做大的助手,它從不曾在你的酒杯中迷失,而你更不會在風中迷失。
一次次告別虛妄之光,你始終站在高處,過盡塵囂之后的千帆。
云影在天空中芬芳,這個有著獨特風景的觀光圣地,更因你而揚名中外。你的才華與樹木同根生長,與綠蔭同在。
在九亭、三樓、三閣、三堂中流連,感受你無限高潔的情懷,親近你天人合一的氣息,我感覺江濤再一次涌起,浪花搖晃,云朵搖晃,我搖晃。
哦,我醉了。
沉浸在你的氣息里,被微風吹拂,長江像玉帶,好像被越吹越遠了。一些邪念,一些正念,念念不停。
我張開隱秘的翅膀想入非非,我要做一片云,我要我飄浮的身軀,比云還輕還巧,在風中盡顯柔韌和恬靜。看見自己在天空飛,越來越知道,什么叫虛度,什么叫虛無。
云飄無聲,太陽就要下山了,它和我一樣戀戀不舍,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我的心倚著綠,依著風,在人間來來去去,讓心事在獨白中消失,讓獨白消失在獨白中。我展開內心的空曠,分秒之間,晨昏之間,任安靜,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