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斧沙宮記

文/張宗濤

雪霽，便鬧市也靜穆了幾分，宛若酣睡乍醒的娃娃，一半在夢境流連，一半撲閃著眼睛瞧新奇。空氣里氤氳著潤潤的凜冽。

車出蘭州鬧市區，駛過仁壽山，忽見夾道兩岸，半山腰上，不時閃過城堡狀的壁壘，依山而矗，如筑如雕，靜默出一派時光的深邃。情有所觸，問：“這些是哪個年代的城堡？”前排的葉海女士笑了：“那不是城堡，是丹霞地貌！”

蘭州市區也有丹霞地貌？心里頓生幾分驚奇！探頭望去，造化竟如此神異，能在斜的山崖上，時不時猛地推出一道垂直，如人工夯砌般，雕了尖頂的城堡、平頂的神殿？還在連連感嘆，車子泊進了天斧沙宮地質公園，眼前奇觀，惹起了一片驚呼。

這是一處自東向西、轉而朝北蜿蜒的窄窄川道，叫龍風峽，當中一線瘦水，時斷時續；兩邊的黃土峁梁高聳對峙。當黃土峁梁之腰、之巔，鬼斧神工般矗立著一處處丹霞奇觀。此不同張掖丹霞的山峁勾連、溝壑相串、一派赤霞際無涯，亦有別重慶老瀛山與古劍山丹霞的綠植遍布、交相輝映、紅綠相間美如畫。置身蜿蜒的川道里，踏著酥軟的沙土地西行，兩岸的黃土峁梁好比五線譜，一矗矗各自獨立，形態互異的城、堡、殿、堂、倉、廄，恰恰像那譜上的音符，是風之跡、雨之痕，霜雪之吻，億萬年時光的凝眸。

這里一座古希臘式神殿，渾圓的陶立克柱巍峨挺聳，柱上的雕刻壯美華麗，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其頂如砥如礪，可磨風刀霜劍，把時光雕成了具象的震撼。神殿里，可曾居住過希臘諸神？其天界的世俗精神，是否也溫潤過這片干涸的土地？

那里一棟莊嚴靜穆的廟宇，門楣儼然，斗拱交錯，縹緲的梵音從屋脊的衰草間錚琮滑過，令人頓生禪心。當年佛家弟子經新疆、河西走廊，向中原傳經布道途中，是否也凝睇過這一幢幢令人大生敬畏的遺跡？這些矗立了億萬年之久的造化神奇，是不是也豐贍過佛法，讓了悟更上一層境界？

谷倉是不可或缺的。民以食為天，造化斷不會遺忘蒼生！瞧那圓形的堅壁，穹頂的廬蓋，可盛多少谷米？可賑恤多少百姓？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這才是最長情的慈悲，是由凡間向神界、肉身往精神、此岸向彼岸剃度的保障！

馬是塞上魂。工業文明之前，馬對人類文明產生過重大促進作用。希臘神話中的天馬帕加索斯、阿瑞翁，呂布的赤兔，劉備的的盧、唐太宗的昭陵六駿，足以說明人類對馬的鐘情。巨大的馬廄赫赫然矗在這塞外的崖壁上，那是歲月雕鑿出來的圖騰，是風對馬速的膜拜，是雨對馬嘶的敬畏！是不是傳說中的天馬，就在這里休養生息，就從這里奔躍騰飛？

更為震撼的，是一架禿山半腰，間隔伸出的幾個巨型矗立，像破浪的艦頭，又如巍峨大壩泄洪道上的巨擘，夾縫奔泄狀沙土坡上荒草萋萋，如流似浪。站在其下仰首望去，那種乘風破浪的奇兀，可是塞上豪杰穿越歷史馳往時光深處？那種中流砥柱的氣概，可是巍然挺聳，手拉手守護著黃土精魂，不讓它碎散流失？

此外如巨駝昂道，如碉樓危建，如石林挺立，如牌樓高矗，如神鳥回眸，如征人吻別……造化毓秀，歲月滄桑，在讓人感嘆造化神奇時，更慨嘆風刀霜劍的凌厲和冷峻！

遠處山頂上沖天而起的幾根雄柱，不禁讓我們想起剛進溝口時幾個小青年的調皮：“往里面走，看一柱擎天！”生殖崇拜是原始人類普遍流行的一種風習，表達出先民對繁殖能力的詩性贊美和向望，是先民追求幸福、祈愿興旺的一種神性表示。還有什么比生生不息、奔向輝煌更壯麗的生命偉岸？那一根根壯碩無比、或單矗或并立的沖天陽根，立于天地之間，昭示著旺盛的生命力，與塞外陽剛渾成一體，交相融匯，把世俗和詩性完美地揉到一起，張揚出一種由凡間通往神界的巨大召喚力！

在這里，風是有形的圣手，雨是刁鉆的精靈，時光是行吟的詩。過往不再無形，它沉淀成了可觸可摸、可觀可瞻的神奇！

《甘肅日報》文藝部主任葉海女士眼毒，瞅著溪溝里的一塊卵石叫好。攛掇劉明琪先生撿拾上來，作家馮玉雷見了，說是一塊黃玉籽料，手電光一照，果然透亮晶瑩，令人驚嘆不已。玉雷先生對玉情有獨鐘，于玉文化頗有沉浸，嘖嘖有聲：“想不到這里也有玉石！”

資料介紹，龍風峽蜿蜒5公里之長，沿途有連環營寨、女王宮、金鳳湖、滾龍嶺、臥龍驛館、仙人洞山、誦經殿、落仙塔、開國女王墓、金洞溝、倒流洞、眾蟾望海、飛燕塔、海馬出海、宮女垂淚、擎山柱、公主望夫、白蛇探路等幾十處奇異景觀，可因考察日程緊迫，我們不能一一觀瞻，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返程中，一車人熱烈爭論，2500萬年的歷史，由滄海到桑田，從洪荒到文明，這一處處巋然屹立的雄壯，在昭示著什么？之于“腰間紅綬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的生命須臾，這份亙古，能不給人以靈魂的撼動和洗禮？

回望雪野中遠去的天斧沙宮，立時肅然靜穆，心生無限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