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玲



摘 要 文章從有音譯成分的復合詞入手,從復合詞中提取出音譯外來語素,發現部分音譯成分已經具備了漢語語素的特點。我們發現,不同的音譯成分語素化的程度不同,專有名詞性成分可依據其原式的活躍程度來判斷,普通名詞性成分的主要鑒別標準是構詞量的多少,動詞性成分和量詞的鑒別標準則是使用頻率的高低。有些音譯成分隨著使用頻率的增高,語素義會發生泛化或增加新的義項。音譯成分語素化使得漢語中的同音同形問題更加突出,同時增加新造漢字。
關鍵詞 語素 語素化 音譯成分 語義泛化 語素義入典
一、 引言
語素化現象是伴隨著現代漢語中音譯詞的增多而逐漸引起學界關注的一種詞匯現象,在現代漢語中,發生語素化的不止音譯詞,還有少部分的聯綿詞及字母詞,如: “蝴蝶”的“蝴”,“e時代”的e,等等。本文著重分析音譯詞中的語素化現象。音譯成分語素化是語素化現象中最具代表性,也是數量最多的一類。從音譯成分所代表的音譯詞的性質來看,有名詞、動詞、形容詞、事物單位詞等,其中名詞的數量最多,包括專有名詞,如一些國家名、地名,還有一些人名和普通名詞。
“語素化”的思想最早出現在蘇錫育(1989)《試說漢語復音單純詞中的音節符號向語素的轉化》一文中,文中分析了古漢語中流傳下來的外來詞、聯綿詞和近現代產生的外來詞。雖然蘇錫育沒有提出“語素化”這一具體名稱,但他所說的“復音單純詞的音節符號向語素轉化”已初步具有了語素化的思想。
語素化的研究就目前來說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果,如: 周洪波(1995)提到了“啤、的”等語素化成分。相關研究還有蘇新春(2002,2003),劉蘋(2007),姜琳(2010),郭鴻杰、周國強(2003)等。但總的來說,語料分析相對局限,對語素化后的語義變化及語素化程度等的研究也不多,本文將就音譯詞中的音譯成分語素化現象做進一步的分析。
筆者對報紙、網絡,以及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檢索系統、BCC現代漢語語料庫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搜索,共提取到51組發生語素化的音譯成分。通過比照《現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漢》)第7版,我們發現,約有一半音譯成分被收入《現漢》第7版,如: 亞、澳、的、吧、模、啤、巴、拷、焦等,另有一部分是較常用但沒有收入《現漢》第7版的,如: 拉、咖、芒、粉、芭等。
二、 音譯成分的提取
音譯成分參與構詞,是語素化的第一步。我們針對音譯成分的構詞情況進行整理,發現部分音譯成分在構詞上具有靈活的位置和功能。在我們統計的語料中,音譯成分構成的復合詞以名詞為主,還有少量的動詞、形容詞、量詞。根據音譯成分本身所記錄的音譯詞的語法功能,我們將發生語素化的音譯成分(這里記為語素)分別記做名素、動素、量素,將音譯成分記為M,其他構詞語素記為X。
(一) 名素構詞情況
1. M+X(X表類名),如:
亞洲、澳洲、美洲、美國、法國、英語、啤酒
這類詞中的M是原式的一個音節,可能是首音節,也可能是其他音節。在構詞過程中,M原式的語義特征外顯為X。Asia最初音譯為亞細亞,本身就有“洲”這個語義特征,“美國”在由America音譯過來時也同樣具有“國”的語義特征。其中,“啤酒”和其他詞不同的是,“啤”只具有“啤酒”義,去掉“酒”,表義依然明朗,其他語素去掉類名后表義不明朗,除非參與構造詞組,如“中美關系,亞歐大陸”。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一方面是漢語中大量同音字的存在,使得“美、亞”等脫離構詞語境就變為多義語素,而“啤”是新造漢字,屬于單義語素;另一方面是因為音譯來的原式本身也存在多義詞的情況,如: English可同時表示“英格蘭人、英語”。
2. 偏正結構M+X,如:
的哥、奧運會、奧組委、亞運會、迪廳、咖色、啡壺、托友、博友、滌綢、麥霸、芭壇、檸水、澳元、英鎊、法式、蘇軍、加元
“的哥”的“的”是由“的士”縮略而來,是對出租車司機的一種較為親切的稱呼。值得注意的是,“英鎊”與其他詞有細微不同,“英鎊”去掉“英”,仍可表示英國的幣種,這是由于“鎊”是pound的音譯詞,本身就表示英國幣種,因此,“英鎊”的黏合程度不如其他詞。而像“法郎(franc)、先令(shilling)”等最初引進時是直接音譯而來,“法郎”不是一個完全的音譯詞,屬音譯意譯結合的外來詞,且“法郎”去掉“法”后,“郎”并不能表示法國幣種。造成這一差異的主要原因是漢語雙音化的影響,“英鎊、法郎”均是雙音節詞,pound很難譯為雙音節,因此需要添加音節湊足雙音節;而franc可譯為雙音節,因此不需要添加音節。但我們提取語素時仍可以將“英鎊”中“英”看作外來語素,在構詞中仍具有修飾限定作用。
即使都是MX式復合詞,M的語義也會有所差異。“奧”參與構詞組成“奧運會、奧運村”等詞時,是“奧林匹克”的縮略;而在“奧組委”里,是“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縮略,因此,“奧”實現了二次縮略,它的縮略軌跡為: 奧林匹克→(簡縮)奧→奧運會→奧組委。“亞”代表的是“亞洲”這個語素,而不是指“Asia”這個單詞的音譯成分,以“亞”為中心的詞有: 亞運村、亞運會等,表面上是音譯成分語素化后的結構,實際上是在簡縮機制和類推機制下形成的。
3. 偏正結構X+M,如:
A組: 摩的、超模、微博、耳麥、車模、信用卡、飯卡、雞腿堡、韓飯、泰國芒、真空胎、奶咖、手機卡、嫩模、男模、冰啤、熱咖、冰咖、黃咖(gā)、冰啡、腦殘粉、嫩粉、大巴、中巴、青芒、熱巧、大奔、青檸
B組: 生啤、熟啤、鮮啤、鐵粉、T恤
同樣是偏正結構的復合詞,A組的詞義和語素義是直接組合的關系,B組的詞義是語素義比喻義或引申義的加合。
4. 動賓結構X+M,如:
打的、申奧、蹦迪、打卡、考托、更博、防艾、爆胎、扎胎、開趴、打碼
有些語素經長期使用,已經被完全漢化,人們已經很難察覺它們是外來語素。如: 卡,現實生活中“卡”出現頻率很高,導致可能出現語素義虛化,在“打卡”中,“卡”是虛指,“打卡”多指“簽到”。有些語素在漢語中有不同的寫法,如“開趴”中“趴”是從party(趴體)音譯而來,而漢語中對party的音譯還有一種——“派對”,“打碼”的“碼”由mosaic音譯而來,漢語中還寫作“馬賽克”。
具體名素收入《現漢》的情況見表1—表4:
(二) 動素使用情況
外來詞中的動詞數量不多,導致動素數量很少。我們只檢索到“粉、飯、拷”三例。“粉”和“飯”意思一樣,是fans音譯過來的不同寫法。“飯”后于“粉”出現,但是在很多網絡平臺上,“飯”的使用頻率不低,這一方面是人們求新求異的思想導致的,另一方面,“飯”和fans的讀法更相近,外來色彩也更濃厚。“拷”的copy(拷貝)義最早出現在《現漢》第5版中。動詞性音譯成分語素化后為成詞語素。具體動素收入《現漢》第7版的情況見表3。
(三) 量素使用情況
現代漢語中還有一類量詞音譯語素化成分,它們均是音譯詞,在使用過程中,人們都是取其首音節進行縮略,這類語素的寫法通常很固定且意義多收入詞典。如: 安、赫、歐等。這類音譯成分最容易提取,數量也比較少,是較為穩定且封閉的一類。量詞性成分在特定領域的活躍度和使用頻率較高,位置基本固定在數詞后。值得注意的是,“米”作為量詞單位和其他量詞有細微差別,“米”可構成“米尺、米制、厘米”等詞,既可單獨成詞,也可用于構詞。具體量素收入《現漢》的情況見表4。
注: 本表只有“米”既可單用,也可作為構詞語素,構成“米尺、米制、厘米”等詞。其他語素只能用于量詞表達,故此處不列其構詞情況。
從音譯成分整體構詞情況看,和漢語的普通語素區別不大,音譯成分構成的復合詞涵蓋了重要語法范疇內的詞語,如名詞、動詞、形容詞等;結構類型包括漢語復合詞構詞的主謂式、動賓式、偏正式等。可以說,已經有相當一部分的音譯成分進入了漢語的底層,充當漢語詞的構成材料。
三、 音譯成分語素化的機制
宋作艷(2004)提出“簡縮機制、原型機制、類比機制”三種機制,可以看作是幾種造詞的方法。我們認為,類比造詞和縮略造詞是漢語音譯成分語素化的兩種機制。有的詞的形成并不是一種造詞法影響的結果,可能是兩種造詞法相互作用的產物,如: 奧運會、奧運年、申奧。分析如下:
Olympic→(音譯式)→奧林匹克→(縮略)→奧運會→(類比)奧運年、奧運健兒、奧運金牌
申請博士學位→(縮略)→申博→(類比)申奧
根據之前的語料,我們將音譯成分參與造詞的方式分為兩種,縮略造詞和類比造詞。
(一) 縮略造詞的原則
1. 取首原則
這是在縮略中最為常見的一種方法,即取詞語的首字進行縮略,如: 亞細亞洲——亞洲——東亞、中亞。人的認知具有連續性和順序性,取首原則一方面符合人類的聯想特點,另一方面,首字在詞語縮略中會承擔更多的詞義。取首原則在音譯成分縮略過程中占主要地位,在我們統計的語料中,只有“啡”一例不是依據取首原則縮略的。
2. 就近原則
就近原則也是縮略中較常用的方法,即取就近的字進行縮略。如: 啡壺(咖啡壺)、啡廳(咖啡廳)。就近原則符合語流的特點,語義更容易理解。
就近原則和取首原則并不是相互對立、相互排斥的,在有些詞的形成上,取首原則和就近原則具有一致性。如:
冷咖(冷咖啡) 熱咖(熱咖啡)
啡色(咖啡色) 啡杯(咖啡杯)
當就近原則和取首原則具有一致性時,說明音譯詞的首音節和末音節都在經歷語素化,如“咖啡”中“咖”和“啡”都可作為語素參與構詞。而大部分的音譯詞是首音節語素化,因此,取首原則和就近原則大部分時間是不重合的。
(二) 類比式造詞法
類比式造詞法是很常見、能產性很高的一種造詞法。類比也叫類推,對新詞語和詞綴、類詞綴的產生有著很大的促進作用。非語素成分造詞越多,其復現率就越高,語素化的程度也越高,產生詞族的可能性就越高。類比造詞法也是非語素成分組詞的重要方式之一。
以“啤”為例:
X酒 X啤 X的
藥酒 冰啤 啤的
白酒 生啤 白的
紅酒 鮮啤 ……
黃酒 扎啤
果酒 果啤
啤酒 ……
……
這三組詞是分別以“X酒”“X啤”“X的”為中心的復合詞。“啤酒”是由beer音譯而來的,屬于“音譯成分+類別”模式。“X酒”組詞較多,由此可推測,“X酒”模式是漢語中固有的結構模式,可推知“啤酒”進入“X酒”這一組詞模式是通過類比方式形成的。受到漢語雙音化的影響,“啤酒”縮略為“啤”,進入“X啤”模式。“X的”是語素化后可單獨成詞的情況。受到“X的”詞式影響,“啤”可獨立成詞,如:
這兒,攤子也不大。您還是點菜吧。不喝白酒吧?有啤的,一看您就是個喝啤酒的人。(來自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
從心理學角度看,類比式造詞法符合人們類推的、求方便的心理機制;從語言學的角度看,類比式造詞法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對造詞者來說,詞模一旦形成,根據既有的詞式進行造詞是很經濟便捷的,對聽話者來說,類推式造詞也容易理解,其語義可直接推導。很多情況下,類比式和縮略式是同時作用的,以上列舉的“啤”即如此。
四、 語素化程度分析
語素化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蘇新春(2003)將語素化的過程概括為: 復音外來詞—單音節式簡化—獨立運用;重復構詞—單音語素的完成。我們認為“單音節式簡化—獨立運用”,“重復構詞—單音語素的完成”并不是兩個階段,而是一個階段的不同反映。漢語本身有成詞語素,也有不成詞語素,有構詞力很強的語素,也有構詞力弱的語素。我們不能認為成詞語素更像漢語語素,不成詞語素不像漢語語素,或者只根據構詞力的強弱來判斷其語素化程度。可獨立使用的音譯成分和不能獨立使用的音譯成分,只要有了強構詞力或者高復現率,都可以增強自己在漢語中的語素地位。脫離了構詞環境的音譯成分如果還具有明晰的原式義(表義的明晰性和音譯成分的復現率呈正相關),能說明這個音譯成分的語素化程度高,但語素化程度高不高,不能僅由其表義的明晰性來判斷,還要看其他相關因素。
雖然語素化是一個連續統,難以判別一個音譯成分的語素化過程處在哪個具體階段,但是我們可以從靜態語料中發現一些判別方法。我們認為,語素化的程度有多種考量方法,不同類別的音譯成分的語素化程度的判別方法有差異,如專有名詞性成分和量詞因其表義特殊性,在某個領域使用頻率和構詞量可能會高于普通名詞性成分;而筆者搜集到的動詞性音譯成分主要是成詞語素,大部分時間單用,因此語素化的程度應單獨分析。我們主要考察了可以用來判斷語素化的標準: 成詞與否、定位與否、是否收入《現漢》第7版及構詞量的多少、使用頻率等。我們列出部分音譯成分的部分判斷指標情況,見表5。[1]
其中名詞性音譯成分分為兩個部分,一類是專有名詞性成分,一類是普通名詞性成分。兩者的語法屬性雖然相同,但在構詞及使用頻率上有較大區別,因此需分別分析。專有名詞性成分因其使用的特殊性,具有強大的構詞能力和高使用頻率,因此常常是語素化程度較高的一類。如“歐”,根據不完全統計,“歐”的構詞數量已經高達14個甚至更多,[2]這與“歐”這個音譯成分的意義有很大關聯。歐洲在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等領域都占有極重要的地位,這使得“歐”的使用頻率較高,語素化程度也頗高。我們在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中檢索“阿拉伯”的“阿”的構詞數量就很少,且“阿”也未收入《現漢》第7版。一般人們看到“阿”也很少會想到“阿拉伯”。因此,我們可以提出一個標準: 專有名詞性成分的語素化程度和其所指有很大關聯,一般來說,所指在專業領域活躍程度越高,語素化程度就越高。
普通名詞性成分可以根據其構詞量、使用頻率來進行分析,而使用頻率不能進行具體統計,我們只能對其構詞量進行不定量統計,表2中“啤、卡、芭、啡”均是普通名詞性成分作為語素參與構詞的情況。構詞量是活躍程度與使用頻率的一個縮影。從表2來看,“卡”的語素化程度最高,已經完全融入漢語,幾乎看不到外來的痕跡。對表2中普通名詞性成分的語素化程度由高到低排序,可排為: 卡>啤>啡>芭。可以看出《現漢》的收錄情況和我們的結論是基本吻合的。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啡、芭”的語素化程度不如“卡、啤”高,但整體來看,還是比一般的音譯成分,如麥(麥克風)、巧(巧克力)等的語素化程度要高。
從我們統計出的51組音譯成分來看(見表1—表4),音譯專有名詞和普通名詞中30個以上都已被《現漢》第7版收錄。我們考察了這30個音譯成分,其中成詞的基本是表地名的專有名詞。有些音譯成分在構詞中的位置較穩定,如“巴”能構成“小巴、中巴、大巴”,而“巴”不能作為復合詞第一個語素出現。不定位的音譯成分的構詞能力更強,語素化程度相應要高。
總結以上,我們認為語素化程度可以分為三個等級,即高、中、低。我們用以下標準來判斷: 專有名詞性成分、量詞主要是看其在專業領域的活躍度,活躍度和語素化程度呈正態分布;普通名詞性成分主要是看其構詞量,構詞量與語素化程度呈正態分布;動詞性成分看其使用頻率,使用頻率與語素化程度呈正相關。
音譯的量詞基本都已收入《現漢》第7版,這是符合實際情況的。“赫、安、打”等在某一領域使用廣泛,因此語素化程度也較高。部分動詞如拷,是生活中出現頻率較高的詞語,也已收入《現漢》第7版。從《現漢》第7版的收錄情況看,已收錄的音譯成分具有構詞能力強或是使用頻率高的特點,也就是說語素化程度高的音譯成分更容易進入詞典,且單列義項。因此,從我們的分析來看,語素化程度高的音譯成分可考慮收入詞典。例如表5中的“芭、啡”,表2中的“奧”,構詞量并不低,在生活中使用也較為頻繁,詞典可以考慮收錄。
音譯成分語素化是漢化的一種表現,也是一個過程,音譯成分語素化并不會停止,隨著事物的發展、詞匯的發展變化,不少音譯成分語素化后構詞能力會逐步增強,語素化程度也會隨之加深,因此語素化現象需用變化和發展的眼光來對待。
五、 音譯成分的語素義變化
音譯成分語素化是漢化的表現之一,在音譯成分逐漸轉變為漢語語素的過程中,它的語義也會隨著使用頻率的增高而發生變化。主要表現為語素義語義范疇的泛化和義項的增加。
(一) 語義范疇的泛化
語義范疇的泛化指: 語素義中的語義特征減少,所指擴大。如“吧”,bar原指“賣酒的柜臺、酒吧”,在借入初期只有這一個義項。較早出現的“酒吧”中的“酒”是“吧”的語義特征外化的結果。隨著類推造詞的使用,相繼出現了“水吧、話吧、茶吧”等復合詞,“吧”的語素義擴大到指稱那些面積通常不太大、格調比較高雅的飲食及休閑娛樂場所。可以說,“吧”的所指由專指變為通指,由具體到抽象,語素義在構詞過程中出現了泛化。
“的”的語素義也經歷了泛化的過程。最初引進時,“的”表“的士”(出租車)義,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多,便出現了“泛指運營用的車”。發生語義泛化的音譯成分多存在于使用頻率高的普通名詞中,專有名詞性成分發生語義泛化的概率較小。
(二) 發展出新的語素義
隨著新事物的出現,有些音譯成分語素化后會增加新的義項,而語法屬性不變。如“卡”,在引進之初只構成“卡片”,隨著事物的增多,出現了表示“磁卡”的意義,出現了“手機卡、銀行卡、網卡、聲卡、打卡、綠卡”等復合詞,“卡”最初由card音譯過來時,只有“卡片”義,后來又發展出“磁卡”義。在“打卡”(簽到)中,“卡”的含義更為虛指。
有些音譯成分在語素化后會出現語法屬性的變化。“粉”在最初引進時是由fans的音譯詞“粉絲”縮略而來,主要構詞有“鐵粉、嫩粉、腦殘粉、僵尸粉”等,在使用過程中逐漸發展出了動詞性用法,表示“很喜歡某個人物”,構成詞組“路轉粉、黑轉粉”等。
語義范疇的泛化及發展出新的語素義都可能導致新義項的出現,繼而被收入《現漢》,如表2中的“吧”就發展出了新的義項。
六、 音譯成分語素化對漢語原生語素系統的影響
(一) 同音同形問題更加突出
劉川民(2001)曾對《現漢》第3版進行統計,其中共有同音同形詞270組,劉川民確定為同音同形詞的有237組,另外33組可進一步斟酌。可見現代漢語中同音同形現象并不是少數,而音譯成分的語素化又使得漢語中的同音同形現象更加突出。如:
英1 ① 花;② 才能或智慧出眾的人;③ 才能或智慧出眾;④ 姓。
英2 英國。
英2是一個音譯語素,從“英格蘭”縮略為“英”,再進入《現漢》釋義,說明“英”已融入到漢語詞匯里,完全被漢化,成為漢語語素。從表1—表4來看,有30個音譯成分被收入《現漢》第7版,這說明,音譯成分的語素化使得現代漢語詞匯至少增加了30個同音同形語素。
(二) 新造漢字
音譯成分語素化增加了漢語語素的數量和新字。有的音譯成分在現代漢語中找不到與它語音對應的合適漢字,于是就新造漢字。如“啤”由beer音譯而來,最早出現于20世紀初,因在漢語中找不到合適的字來表音,便造了“啤”字,沿用至今,成為漢語語素。類似的還有“咖”,在漢語中本沒有這個字,為了適應讀音新造“咖”字,加上本就有的“啡”,組成“咖啡”來記音。
七、 結語
音譯成分語素化的分析,對確定詞典收錄的原則及釋義提供合理的建議和理論支撐。語素化程度高的音譯成分可考慮收入《現漢》。我們以“咖、奧”為例。
“咖”在《現漢》第7版中無釋義,字下有“咖啡、咖啡堿、咖啡色、咖啡廳、咖啡因”五個詞目,可見“咖”是作為一個表音形式存在于《現漢》第7版中的。事實上,隨著“奶咖、咖色、冰咖”等復合詞的流行,“咖”可以說已經擺脫了單純的記音符號的身份,具有了一定的語素意義。
“奧”在《現漢》第7版中的釋義為: ① 含義深,不容易理解;② 古時指房屋的西南角,也泛指房屋的深處;③ 名 姓。字下又列出了和“奧林匹克”相關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奧運村、奧運會”三條詞目。根據之前的分析,“奧”的構詞力較強,語素化程度較高,可考慮單獨列出義項。
音譯成分語素化后出現意義變化的,如果新起義的用法很普遍,那也可以考慮列為新義項,如上文第五部分論述的“吧、卡”等音譯成分。我們認為,在現階段使用較多、但屬于“流行語”行列的音譯成分,如“粉”的名詞性和動詞性用法,這類不穩定成分需再多加觀察,在入典的問題上需慎重選擇;但有些較為穩定的、使用頻率較高的音譯成分可以考慮入典。隨著外來新鮮事物層出不窮,信息獲取越來越方便,音譯外來詞會逐漸增多。音譯成分語素化的進程不會停止,因此音譯成分語素化是漢語詞匯研究中值得深入持續探究的問題,音譯成分語素化后的語素義變化也是我們重點觀察的對象。
附 注
[1]這里的使用頻率指某個音譯成分構成的復合詞在人們交際中使用的復現率。有些音譯成分的構詞量不高,但構成的某個詞的復現率很高,如“大巴”,在生活中很常見,這也可以看作是使用頻率高的體現。因使用頻率不容易量化,暫時不在考慮范圍內。
[2]統計的復合詞主要來源于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BCC語料庫及各類漢語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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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北京 100875)
(責任編輯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