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鈺翔
在通訊發達、手機普及的今天,我家的客廳里,一部老式的黑色座機突兀地霸占著茶幾的顯要位置,似乎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叮鈴鈴……”電話的鈴聲單調地響起來。媽媽馬上放下手里所有的活,跑過來接電話。我知道,肯定是姥姥來電話了。
姥姥的電話,冗長而雜亂。菜園蔬菜的長勢,地里莊稼的收成,東家的兒子娶媳婦了,西家的孫子考上大學了,諸如此類。不僅時間長,而且邏輯混亂,答非所問。有次,我準備探望她,打電話問:“要帶點藍莓回去嗎?”姥姥卻答:“今年桃和杏都大豐收,便宜又好吃。我還買了大西瓜,可甜了……”漸漸地,我被她繞得暈頭轉向。我暗想,她是否因年老而思維混亂?可是每次回家,見她神采奕奕,侃侃而談時,又不禁打消了這個想法。我將心中疑惑說與媽媽,她笑了笑,卻又嘆了口氣:“姥姥不是糊涂了,她只是想我們了。”我恍然大悟,漸漸老去的姥姥,想與聚少離多的親人們多聊聊天,來排遣心中的孤獨與思念。也許這種方式能讓她多一分慰藉,多享一分天倫之樂吧。
也突然明白了媽媽保留座機的原因:年老的姥姥記不住太多號碼的手機號,只記得多年熟悉的座機號!
通完電話,媽媽便常常陷入沉思和回憶,想起姥姥平凡而偉大的人生,會常常向我講起那些久遠的記憶:
我出生在農村,家里很窮。小的時候,由于營養不良,體弱多病,常常“打擺子”(瘧疾),發高燒。母親就用架子車拉我去鄉衛生院打針,用濕毛巾給我降溫,用粗糙的手撫摸我,安慰我。那是我最感溫暖的時刻。因為平時的母親是很嚴厲的,尤其是對我們的學習要求。她希冀我們能通過學習改變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那時農村衛生條件不好,冬天不洗澡,頭上常常爬滿了虱子。媽媽就會用肥皂水給我們洗頭,然后用篦子給我們梳頭,把虱子梳下來。很喜歡那種擁坐在母親跟前的感覺。可惜家里農活太多了,母親太忙了,這種機會并不是很多。
母親的手很巧,我們小時的衣服、鞋帽、書包,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每年除夕晚上,她都會把我們兄妹幾個的新衣服放在各自的枕頭下,以便新年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新衣服。那是多年不變的春節期盼呀!經常有鄰居到我家找母親裁剪衣服,覺得母親真能干啊。母親確實很能干,家里的,地里的,都是一把好手。她干活的利索在我們村是有名的。父親去集鎮上打工掙錢貼補家用,母親幾乎一個人撐起了7口之家的全部生活用度。
母親做飯很好吃。那時家里很窮,勉強能吃飽飯。母親會想法換花樣做飯,讓我們吃得可口一些。比如用面炒辣椒(不舍得用雞蛋)、蒸地瓜葉什么的。哦,母親做的手撕疙瘩可是我們百吃不厭的呀。母親吃飯慢,總是最后一個吃完。長大才明白:她是怕做的飯不夠吃的哦。
為了多攢些錢,母親年年養豬,而且只養母豬。因為可以下豬仔賣錢。有一年母豬跑出去,糟蹋了附近村莊的莊稼,被別人打死了。母親坐在死豬旁,眼淚嘩嘩地流。那痛惜的表情,如巖畫一般刻在我的記憶里。
我家的責任田和二大爺家相鄰,為了一點莊稼的歸屬,兩家鬧了矛盾。母親很委屈,和我們說:“要好好讀書,要爭氣,窮了,誰都欺負你,瞧不起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家將來就看你們了。”我既憤怒二大爺的霸道,又為母親的話所激勵:“我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不讓他們瞧不起。”長大以后,心中的憤怒沒了,多了理解和寬容。但母親的話仍激勵我不斷前行。
母親心事重,我們的一點小事她都會擔心得睡不著覺。為了不讓她擔憂,我常常報喜不報憂。
“叮鈴鈴……”是姥姥來電話了。對我來說,那不再是機械的電子音,而是一位母親用愛與牽掛織就的心弦徐徐撥動的聲音。姥姥的電話仿佛寬闊河道,如水思念流淌其中;姥姥的電話亦如明亮星辰,閃爍著無私的母愛光輝。
我的姥姥是平凡的,她只是廣大農村太微不足道的一個農村婦女;我的姥姥又是偉大的,她以她的勤勞和堅韌撫育了四個孩子,教會了他們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