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兵
【摘要】中國新聞學研究的百年回望,可以有許多觀察的窗口,可以有更多評論的視角。結合自己的研究領域和研究心得,從理論自覺、西學東漸、學術自由與科技支持三個視角,探討中國新聞學研究百年的歷程、經驗與教訓,梳理中國新聞學研究的基本經驗和主要方法。
【關鍵詞】新聞學;理論自覺;西學東漸;學術自由;科技支持
1918年10月,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成立,被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中稱為“中國報業教育之發端”。及至2018年,中國新聞教育和新聞學研究屆滿100周年。掩卷細思,新聞學百年歷程的基本思考有哪些?可以說是一個十分有意義的問題。
一、理論自覺:中國新聞學成長的動力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舊序》中強調,一個民族想要站在科學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沒有理論思維。他的同胞費爾巴哈在《遺留的格言》中說,作為起源,實踐先于理論;一旦把實踐提高到理論的水平,理論就領先于實踐。
研究者考證,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成立的時候,曾有“一字之添”的重要過程。1918年10月14日,研究會成立會上宣讀的是“北京大學新聞研究會”。校長蔡元培親擬新聞研究會簡章8條,發表在《北京大學日刊》上。簡章大意是:北京大學新聞研究會的宗旨是“灌輸新聞知識,培養新聞人才”。研究內容共6項:新聞的范圍、采集、編輯、選題、新聞通信法、新聞紙與通訊社的組織,校內外人均可繳費入會為會員,每周研究3個小時。在正式成立儀式上,蔡元培校長致開會詞。他回憶當年同大家辦《蘇報》《俄事警聞》時,“與新聞術實毫無所研究”“不過借此以鼓吹一種主義耳”。民國元年以后新聞紙驟增,惟以發展之道,全恃經驗。因此,他認為,“茍不濟之以學理,則進步殆亦有限”,所以有必要組織學會研究新聞學。關于研究內容和方法,他提出:“歐美各國,科學發達,新聞界之經驗又豐富,故新聞學早已成立。而我國則尚為斯學萌芽之期,不能不仿《申報》之例,先介紹歐美新聞學。”四個月之后,即1919年2月19日,由于參加研究會人員日增,決定改組,并修改研究會簡章,將研究會宗旨改為“研究新聞學理,增長新聞經驗,以謀新聞事業之發展”。同時,決定將“北京大學新聞研究會”改名為“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1]
在“新聞研究會”的“新聞”之后加上一個“學”字,改為“新聞學研究會”,一字之添,大有講究,這至少表明,在中國起步新聞學研究之初,就有了理論的自覺和對新聞學理之追求。往大看,蔡元培率先在北京大學舉辦新聞學研究會,便是借用北京大學的資源,開中國新聞學研究之先河。再者,蔡校長延請徐寶璜在研究會開講的第一門課便是《新聞學》(原名《新聞學大意》)。
徐寶璜在《新聞學》第一章一起筆就指出,新聞學以新聞紙為研究對象。他說,嘗考各科學之歷史,其成立無不在其對象特別發展之后。有數千年之種植事業,然后有農學林學。新聞紙之濫觴既遲,而其特別發展,又不過近百年事,故待至近數十年,方有人以其為對象而特別研究之者。研究結果,頗多所得,已是構成一種科學,不過尚在青年發育時期耳。此學名新聞學,亦名新聞紙學。既在發育時期,本難以下定義:“新聞學者,研究新聞紙之各問題而求得一正當解決之學也。”此雖稍嫌籠統,然終較勝于無。[2]徐氏在書中還指出,新聞紙學的研究內容包括三個方面:報紙編輯、報社組織和報業經營。在第二章中他即討論新聞紙的社會功能,當時的話語是“新聞紙之職務”,也即現代語中之“社會角色”,徐氏指出新聞紙的職務有六:供給新聞、代表輿論、創造輿論、灌輸知識、提供道德、振興商業。他強調,前三者,尤為重要。
由是觀之,中國新聞學研究及現代新聞教育之初,便以新聞理論討論及新聞知識灌輸為己任。此后開拓出一條百年新聞學研究的曲折道路。說是“曲折”,蓋因要堅持新聞有學,新聞事業必須循學之道而漸行之貫徹,實屬不易。以權力者觀之,以為新聞有學、必循理而行乃天大笑話。1927年蔣介石背叛革命后,遭到輿論反對。蔣介石說,輿論,輿論,輿論!我拿三百萬元開十個報館,我叫他說什么,他就說什么。什么狗屁輿論!我全不信。[3]“新聞無學論”在新中國也延續了不少年,198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舉辦紀念毛澤東90誕辰新聞學術研討會,有個領導人發言時對自己長期堅持“新聞無學論”做了檢討,筆者當時聽了深受感動。
極左思潮特別是“文化大革命”對新聞學研究的破壞極其徹底。統計顯示,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新聞學著作一共才出版43本,基本上都是新聞媒體機構內部編印的業務小冊子,公開出版的寥寥無幾。1968年9月1日“兩報一刊”編輯部文章《把新聞戰線的大革命進行到底》是對馬克思主義新聞學徹底倒算的一篇奇文。《人民日報》開展《社會主義大學應當如何辦?》討論時,駐復旦大學工人、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發表文章說,我們主張徹底革命,有些系,如新聞系,根本培養不出革命的戰斗的新聞工作者,可以不辦。根據這樣的指導思想和輿論謀劃,1969年北京廣播學院被停辦。1972年,包括新聞系在內的新中國成立后由黨創辦的第一所文科大學——中國人民大學被停辦。在此前后,許多高校的新聞專業紛紛被迫下馬,新中國歷經艱辛發展起來的社會主義新聞教育事業,由此步入低谷。
“四人幫”覆滅之后,根據黨中央的號令和部署,新聞界以極大的政治熱情投入揭批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斗爭,清除他們在新聞界的流毒。1981年11月,在慶祝新華社建社50周年茶話會上,習仲勛代表中央書記處對新聞報道改革提出五點希望:一是真,新聞必須真實;二是短,新聞、通訊、文章都要短;三是快,新聞報道的時間性很強,不快就成了舊聞;四是活,要生動活潑,不要老一套、老框框、老面孔;五是強,要做到思想性強、政策性強、針對性強。這就是著名的“五字方針”。
新聞改革對新聞學研究提出了急切的企盼。1979年3月,中共中央宣傳部主持召開新聞工作座談會。會議的首要議題是:新聞工作的重心如何轉移到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中來?1979年10月,在北京地區社會科學界慶祝新中國成立30周年學術討論會新聞學組,與會者提出,新聞媒介要進行自身改革,以更好地適應新的歷史時期的要求。1980年2月,北京新聞學會成立,胡喬木在會上發表長篇講話,闡述了鄧小平的要求:報刊要成為鞏固安定團結、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的思想中心,促進這個政治局面的發展。
在撥亂反正、正本清源的偉大斗爭和恢復新聞學理論尊嚴的學術努力中,新聞院校的學術中堅始終走在前面。1978年3月31日,《人民日報》刊登復旦大學新聞系一位教師的文章,揭露和分析“四人幫”控制時期《人民日報》的錯誤編輯。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教授甘惜分于1980年寫出了《新聞理論基礎》一書,該書是新中國成立后對馬克思主義新聞學原理的首次系統論述,也是全國新聞院校清算“四人幫”封建法西斯新聞觀點的理論總結。
1978年至2018年改革開放40年間,新聞學理論研究碩果累累,可以用這樣幾句話加以概括:新聞事業迅猛發展推動新聞學基礎研究著作大批出版,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普及教育促進馬克思主義新聞經典著作研究趨向繁榮,新聞改革的豐富經驗使新聞理論研究的方位與層面漸次深化,新聞理論研究工作者梯隊初步建成且各具活力與特色。
二、西學東漸:中國新聞學研究的破土和枝繁葉茂
回望中國新聞學研究百年歷程,必須正視西學東漸的學術潮流。綿延多年的外人報刊和西方新聞著作,對百年來尤其是最初二三十年中國社會政治文化改造和新聞學的破土建設,有著深刻而持久的影響。筆者認為,年屆九秩的李瞻先生在《世界新聞史》中對此分析深刻且醒人耳目。李老師說:中西文化交流,雖漢唐有之,然交融會合,則自基督教東來始。外報本為外人在華傳教、經商之媒介,惟至鴉片戰爭前后,我國朝野對當時之世界,仍屬懵懵懂懂。故外報侵入后,對我國社會及國人之觀念,均有重大深遠之影響,茲舉數點如下:
(1)外報為我國近代報業及政論報業之序幕;
(2)外報對我國近代思潮具有啟蒙作用,進而促成清末“維新”及“革命”運動;
(3)外報注重工商業之報道及其發展,直接刺激我國近代工商業之誕生;
(4)外報主張廢除科舉,建立新式教育制度,此有助于清末教育制度之改革;
(5)外報鼓吹科學新知,直接引起國人對科學研究之興趣。
上述均外報之功績。然外報系以本國利益為前提,言論鮮難符合我國之利益。又因我國處于次殖民地之地位,故常常因外報混淆視聽,挑撥離間,而妨礙國策,動搖國本,尤其因外報遍布我國,操縱我國輿論,此對我國民族自信心之戕喪,實在無法估計。[4]
徐寶璜《新聞學》一書在作者自序中提及,本書所言,取材于西籍者不少。其實,在西方國家新聞教育趨于普及,新聞學研究初有展開的推動下,中國的新聞教育和新聞學研究也開始啟動。1911年,全國報界促進會在上海舉行會議,倡議成立“報業學堂”,未果。而后方有蔡元培校長在北京大學創辦新聞學研究會之舉。而在徐書之前,國內已出版有日本新聞學者松本君平的《新聞學》,該書是出版于1899年日本的第一本新聞學著作,中國于1903年譯成中文出版時,該書在日本的再版本(1900年)已易名為《歐美新聞事業》。越十年至1913年,上海廣學會翻譯出版了美國新聞學者休曼的《實用新聞學》(美國1903年版)。無疑,松本君平和休曼的書,對于中國新聞學研究的啟動,起了重要作用。
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的另一位導師邵飄萍在研究會的講課《實際應用新聞學》這部書稿,以及他的另一部書稿《新聞學總論》,也都受到西方新聞學的影響。他在前一部書出版時的“贅言”中有這樣的說明:鄙人對于新聞之學,愧未深造。本書內容要點,前年曾在北京大學新聞研究會中演講一部分,后又在平民大學演講若干節,系參考歐美、日本學者之專門著述,及自身十余年來實際經歷所得,以極淺顯之理論,供有志青年之研究。[5]
在西學東漸風潮的推動下,中國學人的新聞學著作和論文發表日趨繁多。《中國新聞學書目大全》不完全統計,從1903年我國第一部新聞學書籍問世到1949年9月,全國印行的新聞學書籍共468種,這其中除很少一部分是1903年至1919年出版之外,大部分系1920年以后問世的。《中國新聞學書目大全》主編稱,該書目主要根據北京圖書館(現今國家圖書館)藏書編纂,此外利用中國社科院新聞研究所藏書,沒有廣泛收集散落于各地圖書館及有關高校新聞專業資料室藏書,故稱該書目為“不完全統計”。
根據該書目,筆者將其分類如下:
(1)新聞學概論:研究理論新聞學的基礎理論部分,其中專著52種,論文集及資料匯編35種。
(2)新聞事業:記載與評析新聞事業一般狀況3種,新聞政策6種,新聞事業經營與管理5種,新聞法與新聞自由8種,報刊與通訊社等19種。
(3)新聞記者與通訊員:13種。
(4)新聞業務:采訪7種,寫作14種,新聞攝影1種,新聞編輯12種,新聞評論6種,新聞資料工作2種,新聞作品研究47種,廣告學14種,報刊發行與讀報28種。
(5)世界新聞事業歷史與現狀:21種。
(6)中國新聞事業歷史與現狀:129種。
(7)參考工具書:25種。
上面長長一列書目說明,在20世紀20—40年代是中國新聞學研究的高潮時期。這些著作中,既有新聞學者的潛心之作,也有相當多的官方文件,少量還是日偽當局的文件和日偽時代的作品。對其中大量研究性著作分析的結果以及從20年代興起的中國新聞教育的回顧,都可以說明美英及日本等國的新聞思想,對當時中國新聞學界的廣泛影響。這些作品中,傳達和研究歐美國家主要新聞觀點的有:
(1)報紙起源于人的“新聞欲”。
(2)報紙的性質是公共性與贏利性。
(3)新聞定義和新聞價值,多數認為新聞乃是多數人所注意之最近之事實也;新聞價值則是多數人判認新聞事業或新聞作品所含有的價值。
(4)新聞自由、新聞法制與新聞倫理,關于新聞自由的研究不多,研究新聞法制和新聞政策的多些,研究西方新聞倫理者更少。
(5)新聞學是一門科學。
新中國成立之初,新聞學研究的成果及有關新聞觀念的討論不多。中國新聞學研究的又一個高潮,出現在1978年至2018年改革開放40年間。這個階段新聞學研究的基本概況是:
(1)改革開放基本國策對中國新聞改革有極大的推動。真理標準大討論,新聞人參與者不少,文章為中國新聞改革提供了思想來源和政策依據。當時的中宣部部長胡耀邦所作的《關于新時期的新聞工作》的報告,重新闡述了黨的新聞工作的性質、新聞事業在新時期的任務。他強調指出,從黨的根本性質說,黨性和人民性是一致的。
(2)新的科技革命對中國新聞事業發展的有力支持。現代印刷技術催化平面媒體發展,現代科技的應用促進廣播電視的繁榮,數字技術的推廣扶持新聞事業的跨越式騰飛,新技術尤其是互聯網技術的普及為改革開放40年最后10年(2008—2018)中國新聞媒體的融合發展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也為新聞科學的創新發展插上了翅膀。
(3)新時期中國新聞教育事業突飛猛進。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解放思想改革開放基本國策,首先為教育特別是新聞教育“解凍”,推動新聞教育的普及和調整,中國新聞教育的結構走向齊備,新聞教材引進與自創相結合,初步形成中國新聞教育的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切實推進了新聞教育的繁榮,引進傳播學學科,建立博士后培養制度,中國的新聞教育逐步加大走國際化發展道路的步伐。
(4)跨文化傳播和中外新聞學術交流得到加強。中外新聞學術活動日趨活躍,跨文化傳播研究不斷深入,海內外合作研究得到支持,學科建設、人才培養、中國特色新聞學話語構建不斷得到政策支持,財力、人力、物力的投入得到加強。
有以上四個方面的政策保障、科技扶持、財力物力投入,以及新聞改革實踐對新聞學研究的呼喚,中國新聞學在這40年間有了極大的發展。可以說,這40年新聞學研究的發展和繁榮,是中國新聞學百年研究最好的歷史時期,是我國人才輩出、學術百花齊放、新聞學成果累累的最喜人的歷史時期。這里,主要就傳播學的引入和發展,總結中外學術交流所結成的一個碩果。
我國最早涉及傳播學概念的文章是1956年復旦大學新聞系主編的《新聞學譯叢》上面的一篇文章,該文將Commumication譯成“群眾思想交通”,這是我國最早接觸“傳播”一詞。“大眾傳播”一詞進入我國已經是20世紀70年代了。我國關于傳播的研究性文章直到1978年才出現。這一年7月,復旦大學新聞系鄭北渭教授在該系內部編印的《外國新聞事業資料》第1期上發表了兩篇關于公共傳播的文章,引起新聞學界的興趣。接著,該系開始開設傳播學講座和請國外傳播學者舉行有關傳播學的講座。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主辦的《國際新聞界》在1979年和1980年分3期刊登該系張隆棟教授編譯的《公共通訊的過程、制度和效果》一文。這是西方傳播學在中國高校初步得到譯介的情況。
1982年5月,美國著名傳播學者威爾伯·施拉姆到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作介紹美國傳播學4位奠基人的學術報告,《國際新聞界》從6月份起刊出“大眾傳播學專輯”。1982年11月23日至25日,在北京舉行了第一次全國傳播學討論會。這次會議的召開標志著這門源于美國的新興學科正式進入我國學界視野。對于傳播學從引進到真正全面、深入的了解與研究,是從這次會議召開以后開始的。因此,1982年施拉姆的報告和全國研討會的召開,被視為傳播學進入中國的破冰之旅。施拉姆的中國之行是由他的中國弟子余也魯教授陪同,筆者多次同余教授聯系想當面向他請教訪談,可惜教務在身無法成行。不得已只能請筆者的兩位弟子在香港拜訪余教授,余晚年在香港經營一家書店,他抽出寶貴的時間向訪者回憶了陪導師訪問北京的經過。由于我的這兩位弟子工作抓得緊,趕在余教授逝世前發表了這次訪問記,為他和導師的破冰之旅留下了寶貴的文字。
自1982年傳播學正式進入中國以來,傳播學研究大致經歷了傳播學譯介、普及、實證研究、交叉學科齊頭并進等幾個重要階段,取得一定數量的代表性成果。至20世紀90年代中期,學者提出“傳播學本土化”的學科建設新方向,同時發生過激烈的爭論。有研究者提出,傳播學研究中國化的目的,就是通過研究中國的傳播歷史和現狀,為傳播學的豐富和發展作出中國的貢獻,使傳播學不至于只是“西方傳播學”。還有學者直接冠之以“中國傳播學”的稱謂。他在論文中提出,中國傳播學就是有中國特色的、具有“專利權”的傳播學,如同中國歷史、中國哲學一樣。
為了使傳播學在中國的引進和拓展堅持正確的學術方向,1982年在北京召開的第一次全國傳播學研討會上提出“系統了解、分析研究、批判吸收、自主創造”的16字方針。這個方針對于傳播學在中國的健康發展,應對來自右的和“左”的思潮影響,發揮過重要作用。西方傳播學進入中國不到40年,今天已成為中國新聞學的重要學科,有時新聞學與傳播學并稱為新聞傳播學。截至2017年12月,全國681所大學開設有新聞傳播學本科專業點1244個,其中:新聞學326個,廣播電視學234個,廣告學378個,傳播學71個,編輯出版82個,網絡與新媒體140個,數字出版13個。
一百年來,中國的新聞學一路走來,已經成為有相當體量的重要學科。
三、學術自由,科技助力:新聞學拓展的兩大支柱
習近平總書記2016年5月17日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將新聞學列為同哲學、歷史學、經濟學等一樣的“具有支撐作用的學科”,要求“加快完善”“打造具有中國特色和普遍意義的學科體系”。
回望中國新聞學發展的百年進程,可以清晰地發現,對于中國新聞學這樣的以人與社會同為研究對象的人文色彩極重的社會科學的學科,其興起、繁榮、創新,必須具有兩個“支柱”,一為充分的學術自由,二為雄厚的科技力量的支撐。
馬克思早在170多年以前就指出,新聞傳播是有規律可循的。他說,要使報刊完成自己的使命,首先必須不從外部為它規定任何使命,必須承認它具有連植物都具有的那種通常為人們所承認的東西,即承認它具有自己的內在規律,這些規律是它所不應該而且都不可能任意擺脫的。[6]作為反映報刊和指導報刊活動的新聞學,實質上就是研究報刊活動的規律,既然報刊乃至所有媒體的運作都必須以完全自由為前提條件,那么研究新聞學的必要前提就是學術的充分自由。百年中國新聞學研究的路程,就是一條爭取學術自由─限制學術自由─再爭取學術自由的斗爭路程。
蔡元培首創中國新聞學研究,在北京大學開辦新聞學研究會,正是那一歷史階段具有學術自由的條件。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的中國報業,是以革命派戰勝維新派,民國報業勃興革命輿論大增為特色的。這一階段歷經了兩次辦報高潮,維新變法運動期間是第一次高潮,據不完全統計,從1895年到1898年,全國出版的中文報刊達120種之多,其中80%是國人創辦的。辛亥革命期間是第二次高潮,從1905年到1911年,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出版的報刊在200種以上。這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民國之后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人民享有言論、著作、刊行之自由。
中國國民黨自1927年掌握全國政權以后,即著手營建自己的新聞事業,同時加強對全國新聞傳媒的控制,出臺了一批新聞政策與法規,從1929年到1944年,這種法規與政策竟然達30余件。在這些法規政策的掌控下,國民黨實施了嚴厲的新聞檢查制度,新聞學研究及其成果的出版困難重重。
作為國民黨新聞統制的對立面,這一時期也有一些如張友漁、鄒韜奮、范長江等領導或參與的人民新聞事業與進步新聞事業。他們在同國民黨當局的斗爭中利用當時不多的學術自由,撰寫出版了一批優秀的新聞學著作,提倡“大眾喉舌”新聞觀和人民新聞觀。在這之前,黨和人民的新聞學者如李大釗、陳獨秀等人也提出了許多無產階級新聞觀。在延安時期,黨的新聞學者利用黨領導下的充分的學術自由,出版了一批新聞學著作,毛澤東新聞思想也在延安宣告形成。
新中國成立后,學術自由隨著政治運動的起伏經歷了“文化大革命”及以前的共27年的沉寂時期和改革開放40年的勃興時期。前27年間,由于新聞學屬于黨性與實踐性都很強的特殊學科,新聞學能以學術著作出版者極少,筆者1963年至1968年在復旦大學讀書期間,沒有讀到一本鉛印的真正的新聞學教材。不僅如此,復旦大學新聞系著名學者王中教授因學術觀點不同,被打成右派。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著名學者甘惜分教授也因學術主張不同于當時的“主流觀點”,而遭到圍攻與批斗。新聞學術研究真正的春天是從1978年開始的。這40年間,每年出版的學術著作與教材均在百部以上,全國和各省、各高校召開的新聞學術會議在數十、上百次。2018年以來,僅學習習近平新聞輿論思想的著作已達5部。2018年暑期許多高校的新聞專業,都在舉行或即將舉行以學習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為主題的討論會和培訓班。新聞學研究對于充分的學術自由就像人對空氣和水的需求一樣不可缺少。
新的科學技術革命及其成果,對于新聞學術研究的繁榮是又一個推動力。前已提及,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的20年間,中國出現過兩次辦報高潮,除了新聞自由、學術自由等有所保障之外,科學技術的支持也是必要條件。民族資本主義產業在這20年間有了快速發展,為現代報業的生產流通提供了強有力的物質基礎,也為媒介對廣告的吸納、報紙發行的便捷、報業資本的征集提供了許多資源與便利。黨和人民的新聞事業在延安的發展,同根據地能夠提供給《解放日報》、新華通訊社等較富足的物質條件和技術保障也是分不開的。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新聞業全面發展,固然同黨的領導和政策開放有關,也同這些年來互聯網技術普及發展緊密相聯。互聯網技術對中國媒體的發展前文已有提及,互聯網技術對新聞學教學與科研的支持這里也簡要作論述。用PPT上課,學生在“群”里提問題求答案,教師利用“百度”等尋找科研資料,已經成為今日高校新聞院系學習工作的日常情景。利用互聯網技術參加國際會議,在線上發言與咨詢,利用網絡遠程教學和進行人事考核,在今天的高校已不是一件難事。新的科學技術為新聞學的新發展增添了無窮的動力。
中國新聞學研究的百年回望,可以有許多觀察的窗口,可以有更多評論的視角。筆者深知,本文僅從理論自覺、西學東漸、學術自由與科技支持三個方面進行回望和評論,難免掛一漏萬。但總結中國新聞學百年建設必須是由新聞學人共同承擔的大事,每人選若干小角度也不失為一種取向。于是,便有了上面這篇文章,并作為向中國新聞學研究百年獻上的一束鮮花。
參考文獻:
[1]方漢奇,主編.中國新聞事業通史:第2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98-100.
[2]徐寶璜.新聞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1.
[3]馮玉祥.我所認識的蔣介石[M]//甘情分.甘惜分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2:47.
[4]李瞻.世界新聞史[M].臺北:“臺灣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1966:948.
[5]邵飄萍.實際應用新聞學[M]//松本君平,休曼.新聞文存.北京: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381.
[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97.
(作者為復旦大學文科資深教授、志德書院院長)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