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趙元任兩首鋼琴作品與其語調研究的結合

吳 涵

趙元任是我國近代著名的作曲家，所創作的音樂作品享譽中外；他也是我國語言科學的創始人，其語調學說為中國的語言學研究開辟了一條道路。趙元任的音樂創作和語言研究成果成為今天音樂學和語言學的重點研究對象，若是結合他的兩種成果的來看，共同點是顯而易見的。

他的音樂創作和語調研究，宏觀的從對象和方法來看，明顯的共同特點有：如都比較注重社會民間的音樂和語調，他的音樂創作很多都與民歌小調相結合，而他的語言學也較為重視對方言的研究；又如他的音樂創作一部分借鑒了西方的創作手法，而他的語言學也常常在西方語調學說的基礎上加以改進更新。而能更為細致的體現音樂創作與語調學說結合的，是他的鋼琴創作。

一.趙元任音樂創作與語調研究的相互貫穿

趙元任先生對我國早期音樂創作的貢獻是眾所周知的，同時他的語言學研究同樣成就斐然，因此在他的語言學研究中常貫穿有音樂創作手法。如：趙元任在語音分析的實踐中，憑著自己的聲學和音樂修養，精心設計了一套五度制的標準字母【1】；他還認為，在一個句子里的速度跟音程，凡是比較不要緊的字母，總是快一點兒，它的音程的范圍窄一點兒，其余要緊的字就慢一點兒，音程大一點兒【1】。又如，趙元任的漢語語調結構研究也與音樂作品分析的結構有相似之處，他只有一篇用英文寫的文章提到過這個問題，而且也確實沒有明確地說“漢語有語調構造”，但實際上他在文章中已經“表露”了這一點。他先引述了Palmer的三分式調群結構：調頭—調核—調尾(Head-Nucleus-Tail)，然后提出了自己新的三分式結構：調冠—調頭—調身(Ana- crusis-Main head-Body)，其中調身包含了調核和調尾兩部分【2】。從以上可見，趙元任在語言學研究中所用的“五度制”、“速度”、“音程”、“三分式結構”，都是音樂結構中常見的。

那么在趙元任的音樂創作中，是否有語言學研究的特征呢？趙元任的歌曲創作最為人熟知，他的歌曲創作就十分注意歌詞聲調和音韻的特點，講究歌詞字音語調與旋律音調相一致，使曲調富于韻味，如《聽雨》是將常州地方吟誦古詩的音調加以擴展，《賣布謠》是在無錫方言音調基礎上創作的以五聲音階為主的曲調。

二.趙元任語調學說在鋼琴創作中的體現

趙元任也有少數鋼琴創作，最有代表性的是他1915年創作并發表的鋼琴作品《和平進行曲》和1917年創作發表的鋼琴曲《偶成》，是中國早期創作的鋼琴曲，《和平進行曲》還被認定為中國最早公開發表的作品。這兩首鋼琴曲，目前只見對其創作背景和曲式分析的研究，實際上其中也無不體現出趙元任的語言學研究特點。趙元任的語言學研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提出了語調關系最為著名的幾個比喻“橡皮帶”、“代數和”、“大波與小波”等，他的語調研究較為重視語調構造、重音和節奏，這些在趙元任的這兩首鋼琴作品中均有體現。

1.《和平進行曲》所體現的語調研究特點

《和平進行曲》是趙元任公開發表的第一首鋼琴曲，也被認為是中國第一首公開的發表的鋼琴曲，此曲創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之際，主要表達渴望和平的心聲。此曲由于是早期的中國自創鋼琴曲，還處于嘗試的階段，所以現在來看結構較為簡單，但其中不乏一些體現作者語調研究的特點：

首先是趙元任在語言研究中所說的用“橡皮條”來比喻音域，也就是說，他用橡皮條來形容音程或音域的可延伸度。

從《和平進行曲》的前十二小節可以看出，音程的運用較為豐富，有三度、四度、五度、六度，且不斷交替出現，這不僅可以體現進行曲的莊嚴之風，也證實趙元任在音樂的創作中同樣重視音程的逐步延伸和縮短，猶如橡皮條般可靈活運用。然后再看所用音符的時值，先是用四分音符進行八個小節，中間穿插二次八分音符和兩次二分音符，其后再以二分音符的音程流暢上下進行，足以可見作者對整個旋律線的彈性把握。

其次是“大波浪小波浪”的比喻，這里的“大波浪小波浪”在其語調學說中指的是字調加在語調上可以簡單地比作小波浪騎在大波浪的上頭。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對音調起伏的比喻，且是形容兩種音調起伏的重疊。

《和平進行曲》的后十小節，右手旋律音多，大多使用級進上下行，旋律線條柔和，呈大波浪狀；左手旋律音少，以跳進上下行為主，旋律線條起伏稍小，呈小波浪狀。這種旋律的大小波浪旋律的互相重疊，跟他在語調研究中的字調、語調大小波浪的重疊是同一個原理，都屬于“音”的疊置。

再看此首鋼琴曲的結構，是一個三段式，1—8小結為一段、9—12小節為一段、13—21小節為一段。這種三段式的結構實際上相當于趙元任在漢語語調結構的三分式“調冠—調頭—調身”中的調頭和調身（調核和調尾），這里的調冠相當于是音樂作品中引子的部分，而此首鋼琴曲沒有引子，在語調結構中也就是相當于沒有調冠，但并不影響曲子或是語調結構的完整性。

2.《偶成》所體現的語調研究特點

在《和平進行曲》創作之后，他又創作了另一首具有代表性的鋼琴曲《偶成》，這是一首把西洋作曲手法與中國民歌結合創作的曲子，具有典型的中國二十世紀音樂風格。這首曲子從創作手法、結構篇幅、曲風特點上都較前者要進步。

首先，是節奏性。趙元任語調研究中強調節奏性，他認為聽者從實際音高活動中，獲得輕重緩急、抑揚頓挫的節奏感。

從這首曲子的前十六小結可以看出，趙元任在開頭就強化了曲子的節奏感，全用和弦以表達風格統一性，每三拍之后停頓，然后再漸弱到漸強再到漸弱，后又停頓，具有非常強的節奏感，這就好像在說話一樣，每句話后要停頓，并隨著話意高低起伏，與其語調研究的節奏性是相通的。

其次是重音。趙元任認為在語調的研究中，重音的強弱可以影響語氣的表達。此曲前十六小結是重復的兩句，這兩句在相同的地方漸強減弱，且都是和弦的進行，顯得平穩又小心，好像在做一場禮拜，祈禱者在緩緩開始唱禮拜散時歌；也好像是在聽一個故事的開頭，訴說者正在神秘的交代背景。跟他的語調研究一樣，重音的強弱在他的音樂創作中同樣具有表達語氣、情緒的作用。

這首曲子也具有典型的“大波浪小波浪”的特點：

作品第十小節到十六小節，右手旋律線明了，上下起伏綿長，呈大波浪狀；左手則以級進的和弦為主，起伏不大，橫向呈小波浪。這與之前所說的“大波浪小波浪”的音調起伏比喻是相統一的。

此曲基本是以民間小調為主旋律，輔以和弦級進，因此“大波浪小波浪”的特點體現在較為明顯，作品五十五小節到六十四小節能夠看出，說明曲子的中間核心部分，基本由大波浪小波浪的旋律型所構成的。

在作品的結束部分，高音旋律是和弦二度級進，低音旋律是音程的持續，都以高八度進行，感覺是在宣告結束。整個旋律線條從波浪型轉為微波浪，并與曲子的開頭呼應。整個主旋律力度由漸弱到漸強，又漸強到漸弱，低音旋律則平穩過渡到曲終。整體結構收放自如、適度，其語言學中所重視的節奏感、重音感巧妙的被運用于其中，不明顯但又不可或缺。

然后是曲子的結構，屬于三段式，是帶引子和尾聲三段式，完全吻合其漢語語調結構的三分式“調冠—調頭—調身（調核和調尾）”的結構特點。

通過對趙元任這兩首比較著名的鋼琴曲的簡單分析以及與其語調研究學說的簡單對應，可發現，趙元任的鋼琴創作和其它音樂作品創作一樣，都考慮過與其語調研究相結合，以求“語”與“音”的共通性?！逗推竭M行曲》主要是基本架構與其語調學說的契合，而《偶成》除了基本的結構能與其語調學說契合并有所發展以外，曲中的細節如節奏、重音等，也能側面體現他的語調學說。

綜上所述，趙元任的這兩首鋼琴作品從整體到細節，與其語調學說具有較多的融合之處，且能更加具體的體現其音樂作品與語調研究相互結合的創作路線。由于趙元任的創作處于中國音樂創作的摸索階段，他的音樂創作與語調研究的契合也屬于早期把音樂創作研究與其它學科融合的嘗試，為今后音樂創作研究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他的鋼琴作品，不僅為中國鋼琴創作的研究提供了重要信息，也為中國鋼琴創作的發展道路開辟了道路，他的多學科結合性創作與研究風格，更是對中國鋼琴創作和研究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