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說文解字》女部字及其文化內涵

趙 青

東漢經學家許慎編纂的《說文解字》是我國第一部系統地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書，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字典之一。作為一部保存完好的古漢字記載文獻，其對很多漢字的解釋和闡述在現在看來依然是完備的。《說文解字》不僅是一部內容詳實的工具書，更能向今天的研究者們展示傳統文化。《說文解字》中，女部字是其中最大的部類之一，收錄字238個，重文13個。通過研究這些女部字的字義與分類，可以幫助我們從古漢字的角度分析封建社會的婦女地位及社會觀念。

一.《說文解字》女部字的分類

《說文解字》中收納的字按照據形系聯、以類相從的原則進行部首排列，部首形體相似或者相近的字在排列上也相近。相同部首的字排列在一起，查找更加方便，有利于加強人們對同部首字的理解與認識，也集中地反映了與部首相關的文化背景。部首內的字同樣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同部首的字根據意義的遠近排列組合，部首內字的類別也自然地劃分了出來。按照此類規律，下面將女部字分類列舉。

（一）姓氏與名字

在母系氏族社會，人們按照母系血緣來區分氏族，“姓”的含義最初是由女性出身來決定的，所以“姓”以及一些表示姓氏的字是女旁的?！墩f文解字》記載“姓”的由來為“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從女從生，生亦聲?！盵1]母系氏族社會時期女性處于中心地位的，從中體現出“姓”的由來。

《說文解字》女部字共收錄記載姓氏的字除去“姓”本字共有11個，分別是“姜、姬、姞、嬴、姚、媯、妘、姺、、、娸”。其中有根據居住地得到的姓氏，例如“姜”?！墩f文解字》：“神農居姜水，以為姓。從女羊聲。”[2]有根據歷史人物的后代得來的姓氏，例如“姞”?！墩f文解字》：“黃帝之后百姓，后稷妃家也。從女吉聲?！盵3]此姓為黃帝的后代百的姓。還有一些普通人的姓,并未多加解釋。例如“”，《說文解字》：“人姓也。從女然聲?！盵4]這些都是記載姓氏的字。

女部字中有19個字是表示女性名字的，如“媊”和“媧”代表女神的名字，表達了古代社會對女性少有的贊美。例如“媧”，《說文解字》：“古之神圣女，化萬物者也。從女咼聲?！盵5]“媧”是至今也廣為流傳的女神名字，也是對女性美好形象的贊揚。也有代表歷史女子名字的，即“娀、娥、嫄、妲”。例如“娀”，《說文解字》：“帝高辛之妃，偰母號也。從女戎聲?！丛姟翟唬骸袏环綄??！盵6]“娀”是高辛氏的妃子。還有一些表達普通女子名字的，如“嬿、妸、婕、嬩、孁、嫽、婤、姶、妀”等。

（二）婚姻狀態

封建時期父權制婚姻體現了對女性的不公正待遇，有關婚姻的字都是女字旁，說明婚姻與女性捆綁。女部字中收錄與婚姻有關的字，展示了當時的婚姻制度以及女性在婚姻中的角色。此類漢字有12個，分別是“娶、嫁、婚、姻、妻、妃、媒、妁、娉、婦、媲、媾”。例如“媒”，《說文解字》：“謀也，謀合二姓。從女某聲?！盵7]封建社會的婚姻制度是由“媒”開始的，媒人是撮合男女為夫妻的人。例如“婚”，《說文解字》：“婦家也?！炊Y〉：娶婦以昏時，婦人陰也，故曰婚。從女從昏，昏亦聲?！边@里是根據《周禮》對婚進行解釋，“婚”是由“昏”得來的，古代的婚禮是在黃昏時候舉行。

（三）生育狀況

生育是封建社會女性人生中的重要經歷，都與女旁有關。女部字中表示生育的字共有7個，如“妊、娠、媰、嬔、嫛、婗、始”。例如“妊”，《說文解字》：“孕也。從女從壬，壬亦聲?！盵8]妊是懷孕的意思。例如“始”，《說文解字》：“女之初也。從女臺聲?！盵9]意為女子剛剛生產。

（四）稱謂與地位

從年齡、婚姻、親屬關系以及身份地位等不同角度，古時女子有不同稱謂。表示不同年齡狀態的有“奼、婦、姂、嬪”等，例如“婦”，《說文解字》：“服也。從女持帚灑掃也?！盵10]“婦”是古代婦女的一個通稱，通常指結婚后的女人，這體現了當時婦女在家庭中地位的低下，終日家務纏身。表示婚姻中的稱謂有“妃、媲、嫠、姤、嬖”，例如“妃”，《說文解字》：“匹也。從女己聲?！盵11]“妃”按照《說文解字》的釋義為女性配偶。表示親屬關系的稱謂較多，有“妻、母、嫗、媼、姁、姐、威、妣、姊、妹、娣、媦、姪、姨”等。例如：“妻”，《說文解字》：“婦與夫齊者也。從女從屮從又。又，持事，妻職也?！盵12]這說明妻的地位與夫相齊，作為夫的配偶妻的職責是持家。例如“威”，《說文解字》：“姑也。從女從戌?！礉h律〉曰：‘婦告威姑’?！盵13]“威”和“姑”意義相同。這說明在古代雖然女子地位低下，但“威”地位較高高，妻子要聽從丈夫的母親，故“威”有敬畏的意思。

女部內還有一些表示社會身份高低的字。地位較高的有“妿、娒、嬙”等，例如“妿”，《說文解字》：“女師也。從女加聲。杜林說：加教于女也。讀若阿?！盵14]從釋義看出“妿”指的是古代的女教師，屬于社會地位較高的女性。地位較低的有“婢、奴”等。例如“婢”，《說文解字》：“女之卑者也，從女從卑。卑亦聲”[15]義為地位卑賤的女子。

（五）容貌美麗與品德高尚

女部字中形容女性有非常豐富的文字，體現出了封建社會女性美的標準，包括容貌、品性等諸多方面，這些也都是封建時代對女性的審美要求。表達女性容貌美麗的有“好、嫙、姽、姝、妙、娃、妍、嫣、媱、娟、媚、妖、娥”等。例如“娃”，《說文解字》：“圜深目皃?；蛟粎浅e謂好曰娃。從女圭聲。”[16]這里“娃”指眼睛既圓又深邃，形容女子美目。例如“媚”，《說文解字》：“說也。從女眉聲?！盵17]“媚”在這里是指美麗的女子令人愉悅。

形容女子品德高尚的字有“嫻、婉、娓、嫿、婠、妌、委、如”等。例如“委”，《說文解字》：“委隨也。從女，從禾?！庇秩纭叭纭保墩f文解字》：“從隨也。從女，從口?！边@都是表示女子聽話、順從的狀態，贊美女子的溫順服從。

（六）容貌丑陋與品德低劣

女部字的褒義類中，夸贊女子容貌姿態的占很大比例。而貶義類中形容女子的容貌較少，大部分形容道德品質，這也反映了封建社會對女性的歧視現象。

形容女子容貌丑陋的字有“姡、婓、嬒”等。例如“嬒”，《說文解字》：“女黑色也。從女，會聲。”[18]義為女子的膚色黑為丑陋，這體現了古人判斷女子相貌的標準。形容女子品德低劣的字有“婺、媟、嬻、婼、婞、嫚、娝、嫯、嫌、妎、妒、媢、妨、娋、淫”等。例如“婞”，《說文解字》：“很也。從女幸聲。〈楚詞〉曰：‘鯀婞直?！盵19]表示女子不順從、不恭敬。例如“妒”，《說文解字》：“婦妒夫也。從女，戶聲。”[20]由于古代的婚姻制度為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妾之間經常嫉妒，故“妒”表示女子的嫉妒之心。例如“姅”，《說文解字》：“婦人汚也。從女半聲。〈漢律〉：‘見姅變，不得侍祠。’”[21]可以推斷出這里的“姅”代表女人的月經和懷孕，封建社會將女性的生理現象看作為禁忌，充分暴露了對女性的歧視。

此外女部字中還有一些表示裝飾的字，如“嬰、妝”。以及一些不含褒貶意味的中性字，例如“媣、嬗、姰、婁”等。

《說文解字》女部字按照姓氏、婚姻、生育、稱謂、評價進行分類，可以清楚地看到，女部字中大部分表示姓氏、稱謂、婚姻以及外貌，其中一百多個字都是形容女性外貌和品行的。由此我們可以判斷出古代社會非常重視女性的道德品行與外貌姿態，尤其對女性的內在品質有嚴苛的要求。

二.《說文解字》女部字體現的文化內涵

文字是記錄人類思想語言的符號，是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也是文化的載體?！墩f文解字》中的女部字包含了眾多社會習俗與意識形態，從文化內涵的角度分析女部字是十分必要的。通過研究女部字的意義，我們能夠看到在歷史變遷中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化與其文化內涵。

（一）母系氏族時期女性的中心地位

姓起源于母系氏族社會，是代表有共同血緣關系的種族稱號，由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所決定?！墩f文解字》表示姓氏的字中，“姜”、“姬”是最古老的姓，均因“母之所居”而得。同樣，“媧”也是古人將女性奉于至高無上地位的象征。“媧”是造萬物的女神，有著極為神圣的色彩。中華民族世代崇敬的神明為女神，代表了女性在遠古時代的至尊地位。母系氏族社會中，女性處于社會的核心地位。女部字的姓氏以及女神的名字都說明了女性曾經擁有過輝煌時代。

（二）父權制時期女性受到的壓迫與歧視

進入父權制社會，女性由中心跌落至被統治、被奴役的地位。而封建社會，男權對女性的壓迫更為明顯，從較多的女部字中都可以看出男權社會對女性的歧視，這反映在審美意識與道德標準中。

1.女性成為男性賞玩的客體

《說文解字》女部字中記載了大量描寫女性外貌和品德的褒義字，充分表現出傳統的審美標準。女性美分為外在美與內在美。外在美要求容貌美麗，體態優美。這些標準多從男性視角出發，只有符合男性審美標準的女性才是為封建社會所認可的女子，成為供男性愉悅的玩物。男性要求女性按照他們的審美標準塑造自己，女性在審美方面毫無主動性可言。

封建社會對女性的道德同樣有著嚴苛的要求。恬靜、聰慧、端莊、勤勞都是女性必備的美德。最重要的是，要求女子貞潔與順從。女性通過婚姻徹底淪為男性的附庸，是其私有財產與奴役的對象，任其玩弄擺布。透過贊揚女性品德的漢字我們可以看出，在這些漢字的形成過程中，女性已經沒有了獨立的社會地位，注定要服從男性，不斷壓抑自己作為人的天性去服從男性制定的規范，成為男權社會中有德行的女子。

2.女性淪為污名化的犧牲品

父權制社會中，女性不僅淪為男性的附庸，更被男權社會污名化為愚蠢、貪婪、邪惡的化身。男權社會對女性進行貶斥和侮辱，強調女性天生地位低下，這種觀念明顯地體現在漢字的形成過程中。女部字中有較多形容女性外貌丑陋和德行不端的字，而形容外貌丑陋的字遠遠少于形容品行不端的字，可見古人對于女性德行的重視絕對大于對外表的關注。諸多形容奸淫的貶義詞都成為了女部字，這說明出貶義同時被附加到了女性身上，是對女性的侮辱。同樣，形容傲慢、奸佞、貪婪、怨恨的字都是女部字。這充分體現出女性的社會地位之卑微，被男權社會污名化為不良行為的代表。漢字中出現如此多與道德品質敗壞有關的女部字，恰恰說明了古代社會男尊女卑觀念的根深蒂固，男權社會以至于女性自己都將女人看作愚昧、邪惡的對象，是被奴役、被壓迫的客體。

《說文解字》中女部字能夠讓人清楚地看到，中國女性社會地位的巨大變遷。隨著父權制社會的帶來，女性的尊嚴已經蕩然無存。男權社會將男尊女卑的意識形態強加在女性身上，女性徹底淪為被奴役、被壓迫的對象。

漢字具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是中華民族的文化載體。《說文解字》是研究古漢字與古文化的結合點，為我們了解古代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文獻材料?！墩f文解字》女部字體現了封建社會時期對女性的審美傾向與道德標準，如實揭示了社會意識形態對女性的歧視與偏見?！墩f文解字》是我國的第一部系統的字典，是文字學史上里程碑式的標志。通過對其中各部字的研究，能夠真實深刻地再現社會歷史的變遷，展現其蘊含的文化內涵。

[1][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

[2][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3]王寧：《〈說文解字〉與漢字學》，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4]何九盈：《中國漢字文化大觀》，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班.

[5][法]西蒙娜·德·波伏瓦，鄭克魯譯：《第二性》，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

[6]蔣成成：《〈說文解字·女部〉漢字文化內涵研究》，蘭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

注 釋

[1][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2][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3][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4][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5][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頁.

[6][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頁.

[7][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8][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9][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1頁.

[10][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11][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12][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59頁.

[13][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頁.

[14][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頁.

[15][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頁.

[16][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4頁.

[17][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頁.

[18][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5頁.

[19][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4頁.

[20][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3頁.

[21][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