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開空殼公司的畫皮

克 愚

中商華夏物產西安有限公司（下稱中商西安公司），從成立到被稅務稽查發現，僅三個月時間就向9個省市75家企業，虛開和接受虛開增值稅發票5193份，票面金額12.9億元人民幣，真可謂肆無忌憚，令人發指。

空殼公司的生成

2015年三月，春寒料峭，乍暖還寒。

柳咣長期混游江湖卻一事無成。忽一日在街頭看到“開票公司”的小廣告，尋思多日后心生邪念，于是找到了幾個沒有正當職業的“朋友”，密謀“藍圖”指點‘江山’。在多個同伙的贊同支持下，于是就在新城區長樂路和灞橋區交界處的尉家坡“灞橋大境”商居新區，租賃了一座高層民居商品房，作為成立空殼公司的活動地點。新區距離市中心6公里，屬于灞橋區政府管轄。

6月中旬，柳咣到市工商局進行注冊登記。7月3日拿到了“中商華夏物產西安有限公司”經營許可證、信用代碼和組織代碼、納稅人識別號和銀行賬戶等合法手續。柳咣深知此后真刀真槍地干，要想“業務”刀下見菜，“灞橋大境”這個地方遠不能滿足活動需要。于是，他把公司新址盯在了相距8公里的高新區。

高新區是1991年3月經省、市政府上報國務院批準，在雁塔區成立的國家級技術產業開發新區。到了2016年，經過25年建設發展，已經擁有1320家企業，GDP達到了1123億人民幣，所在區55.3萬人均3.56萬美元，綜合指標位于全國56個國家級新區前列，可持續發展能力位列第四名。

大樹底下好乘涼，渾水之中好摸魚。柳咣幾經“考察”后，決定選擇新三路財富中心九樓作為公司新地址，并選定意為“久久”的9月9日入住其內。爐灶剛搭起來，同伙之間就出現紛爭。柳咣無奈對同伙“任職”多次調整變更，鐵哥們郭毛、翟喬分別任經理和監事。著手購買了所用票據，刻制了一套公私印章，辦理了新的銀行基本賬戶，建立了建賬記賬、報稅等賬簿憑證和所謂的“規章制度”，購買了必要的設備和作案工具。又把所有人的手機號碼和公司的固定座機號碼全部更換，并將經營五金交電、電子產品等項目擴大到30多個。

事后柳咣又把注冊資金變更為1億元，經營項目變更為除了法律明令禁止的槍支彈藥、毒品、珍貴的動植物和文物外，包羅萬象，什么都做，經營日期也改為無限期。至此，這個先后變更了8次之多、受到行政執法機關多次警告處罰的公司，開始了正式的“業務”活動。所謂的“業務”一是同伙分頭成立1元公司或者0元股份制公司；二是虛開增值稅發票“試運營”，摸著石頭過河積累“經驗”。

編織成網的空殼公司

中商集團有限公司是1994年3月3日，經國家原經委批準，在國家工商總局登記注冊12億人民幣，屬于獨資企業。四年后轉為國內貿易局的15家直屬企業之一。1999年1月交由原中央大型企業工作委員會管理，次年10月確定為520家全國重點企業之一。2003年成為中央企業。2011年1月經國務院批準，并入中國誠通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成為全資子公司。其結構有13個部門，直接管理的企業有海南中商農產品有限公司，中國百貨等11個，主要經營農產品流通等業務。下屬有中國五金交電化工有限公司、中商大廈有限公司等7家企業。與國內家樂福等企業有業務往來，國際上與日、美、英等國家和地區有合作業務。2018年5月正式更名為中商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壓根兒與柳咣的中商華夏物產西安有限公司沒有絲毫關系。

2014年國家為深化經濟結構改革，加快民營企業創業創新發展步伐，出臺了一系列扶持中小企業快速發展政策。降低了成立公司門檻，如注冊資金認證改無需驗資為認繳制；經營范圍只要表述清楚規范；法定代表人和股東無需人人到場，只需要身份證復印件即可批準成立0元公司、1元公司或者壹人公司。柳咣一伙人正是利用國家優惠政策，處心積慮成立中商西安公司。后來又冒充成立中商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屬子公司，紛紛躥到省外登記注冊成立空殼公司。

2015年12月21日，郭毛躥到西藏堆龍德慶縣工業園區，從管委會租了一個商鋪，網羅了幾個同伙，在工商局登記注冊認繳1000萬元，名稱叫“中商華夏發展西藏有限公司”，自任法定代表人。這個空殼公司除了當董事的彭某男，只有一個空殼公司外，當監事的劉某女有3個空殼公司；從中商西安公司縮到后面當董事的柳咣，有15個空殼公司；當董事的李某男有6個空殼公司；賈某男有3個空殼公司；當監事的聶某男有7個空殼公司；而董事長郭毛有10個空殼公司。這個團伙僅有7人，分散在各地的空殼公司就達45個。

2016年1月11日，郭毛把西藏的空殼公司建好后，與同伙翟喬又躥到重慶，勾結當地不法人員登記注冊1億元人民幣，成立“中商華夏重慶物業有限公司”。后因活動困難，加上內部種種矛盾和害怕暴露而中止。2016年1月28日，郭毛又躥到新疆烏市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在新市區北京東路租賃了一間商鋪，作為活動地點。劉某乙虛假出資180萬元；彭某男虛假出資160萬元；王某乙虛假出資100萬元；朱某乙虛假出資220萬元；郭毛和于明代表西安公司虛假出資340萬元，共計認繳1000萬元，登記注冊成立了一個“中商華夏新疆開發公司”。郭毛成為控股董事長和法定代表人、總經理，于明任監事。

2016年4月12日，郭毛、于明又躥到湖南勾結并蠱惑劉某等自然人入股，在衡陽綜合樓租了一間門面，劉某虛假出資330萬元當法定代表人；郭、于兩人以中商西安公司的名義，虛假出資340萬元；郭毛當董事長，于明當監事。其他5個同伙共同虛假出資330萬元，分別當董事，成立一個注冊1000萬元的“中商物流衡陽股份有限公司”。上述這些空殼公司的所謂廣告詞，經營項目等內容與西安公司一模一樣，毫無二致。河北一家由12個空殼公司組成的路橋公司，郭毛是其中一個。邯鄲有一家貿易公司，郭毛以西安公司名義虛假出資1200萬元。2017年12月26日，河北路橋和邯鄲這兩家公司經當地工商局核查后，向社會公示屬于隱瞞真實經營情況，弄虛作假的高風險不良企業。這些分布在9省市75個空殼公司，與中商集團控股有限公司沒有任何關系的情況下，在郭毛等人主導下緊鑼密鼓地結成了一張相互交織，盤根錯節的龐大網絡。在沒有任何貨物交易情況下相互瘋狂地虛開專票。為避免被稅務稽查發現，采取資金空轉回流的方式，相互轉賬。或者通過其他關系戶回流資金，造成有貨物交易的假象。并且把這種假象每一個環節做的“天衣無縫”，把每一個接點做到了極致。

空殼公司何其多

空殼公司與“三無”皮包公司有相通之處，也有很大區別。所謂皮包公司是指那些無營業執照者，偽造一套有關證照，私刻一套虛構的公司和財務印章，在無任何資金和生產加工場地及辦公場所的情況下，將有關假證照裝在皮包里隨身攜帶，游走到哪里騙到哪里。

空殼公司與其不同之處，在于不法分子利用國家放寬成立公司的優惠政策，通過登記注冊拿到營業執照等合法手續后，臨時在某個居民小區租套民房，或者在某棟寫字樓租一套寫字間，置辦一些必要的作案工具和設備，門口掛上一小塊招牌，沒有生產加工場地，也沒有任何貨物交易，往往緊閉大門。它們通過網絡發布虛假信息，或者通過其他渠道對外進行“業務”聯系，根據對方要求虛開，收取一定比例的開票費，或者接受虛開發票到稅務機關進行抵扣騙稅。空殼公司侵害的主體是國家稅收秩序和財產，其隱蔽性強，不易被發現，作案持續時間長，危害性大。

2015年春節過后到2016年9月24日，原陜西省國稅稽查局對2218戶有嫌疑的企業進行了行政處罰，金額30.17億元。交由公安機關破獲的涉稅刑案91起，刑法處罰包括虛開犯罪嫌疑人107名，追繳臟款5.2億元。中商華夏物產西安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之一。2017年該局檢查了3396戶企業，從中發現了大量的偷逃漏稅嫌疑，共查補稅款22.91億元人民幣。其主要案情還是通過虛開抵扣騙稅。從這些被查企業里篩選出高風險虛開騙稅源頭350戶。又經過嚴格依規核查核對，確定虛開的發票1.2萬份。移交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重特大案件中，有陜北榆林地區的“4.14”；西府寶雞鴻洲翔；延安的“9.06”和西安破獲的橫跨11省市，涉案金額45億的“11.10”等，具有代表性的重特大案件。

據有關新聞媒體公開資料報道，珠海的蘇某從2015年6月到2017年1月，與同伙在6個城市先后成立了16個空殼公司，收取4.8-6.5%手續費，虛開票面總金額30多億1.9萬份，牟取暴利1300多萬元。加上遍布27個省市3000多家涉嫌虛開的公司企業，價稅合計超過46個億。一個案子就涉及全國3000多家不法企業參與，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數字，一起觸目驚心的涉稅案件。

上述幾起異曲同工的案例，從某種意義上講全都屬于空殼公司一類。它們與西安公司成立僅3個月時間，就向9個省市75個空殼公司虛開5193份，票面金額12.9億元的瘋狂程度同屬一個模板，共同的手段都是虛開，共同的目的都是騙取國家巨額稅款。這幾起案例可能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只是成千上萬個空殼公司的典型代表。

空殼公司何時絕跡

打開網絡搜一搜可以發現。一是涉稅違法犯罪的新聞報道鋪天蓋地，其成因和如何解決的論文連篇累牘；二是自從1994年增值稅發票出生至今，伴隨著的違法犯罪活動層出不窮，花樣不斷翻新。執法機關年年嚴厲打擊，犯罪分子歲歲‘前仆后繼’。

2011年至2016年8月，全國公安機關共破獲各類經濟案件81.5萬起，平均每個月破10187起。為國家和人民群眾挽回經濟損失3000多億元。其中涉稅刑事案件59117起，平均每個月破739起，追繳贓款181.3億元人民幣。這個數字從打擊各類經濟犯罪層面上看是驚人的。但是從打擊涉稅犯罪角度上看，虛開騙稅犯罪分子并沒有受到多大的震懾，仍然一茬接一茬，一批接一批地滋生蔓延。24年來全國涉稅違法犯罪案件究竟有多少？犯罪分子究竟騙取了國家多少稅款？公安機關偵破涉稅刑事案件究竟有多少起？檢察院起訴、法院判決了多少犯罪嫌疑人？公檢法稅等行政執法部門，為國家和人民群眾挽回了多少經濟損失？恐怕只有少數人能說得清楚。

據國家市場監管局發布的公開資料表明，截止2017年9月底，全國共有實體注冊企業2907.23萬家，平均每千人21.03家。其中私企2607.29萬家，占總數的89.7%；國企247.67萬家，跨國公司和港澳臺企業52.27萬家；共占總數的10.3%。在這個龐大的市場主體里，遵守國家稅收等法律法規的優秀公司及大多數企業是主流。千里堤壩潰于蟻穴。在這個龐大的市場主體里，的確不斷地滋生、蔓延和隱藏著為數不少的“螞蟻”和“蚍蜉”。2018年7月西安地區市場主體突破了125萬。僅1月1日至8月9日，新建市場主體270737戶，平均每天新登記1500戶。這樣的增長速度難免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形形色色的不法人物藏匿其中。2017年陜西省稅務、公安、銀行等多家行政執法部門，采取實施“黑名單”聯合懲戒措施，加大力度整治稅收秩序。中商華夏物產西安有限公司，這起偽裝“合法”隱蔽極深的特大網案，就是在聯合懲戒中發現打掉的。

2018年第一季度，全國稅務機關共查處虛開騙稅空殼公司927個，認定虛開抵扣發票121萬份。涉及接受虛開的不法企業2.2萬個，是上年同期的4倍。累計向相關部門報送聯合懲戒信息9.43萬戶，超過上年度同期的2.63萬戶。聯合阻止欠稅出境1566人次：5956個“黑名單”已經移交工商局備案控制；6405戶被限制融資授信；8萬多戶被政府限制管理。今年上半年稅務、公安、銀行和海關等多個部門聯手，僅在深圳就查破658個空殼公司和不法受票企業，涉及金額超過500億元。

但是上述兩組數字足可以說明，在虛開騙稅一本萬利的巨大利益誘惑下，那些“百足之蟲”一樣的不法分子“死而不僵”，仍然還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以身試法鋌而走險。面對象割韮菜那樣割一茬長一茬的空殼公司，關心國事的普通老百姓不禁會問：那些虛開騙稅的空殼公司什么時候才能銷聲匿跡？讓市場主體干干凈凈健健康康地發展，讓稅收領域成為市場經濟中的一方凈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