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的真相

徐高陽

“泡面榨菜二鍋頭，購物9塊9包郵”，近半年來，這樣一個順口溜悄然傳開。這雖然是個段子，但也從側面反映了社會對“消費降級”這一觀點的廣泛關注。

10月19日，國家統計局公布，今年前三季度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6.7%，國民經濟運行總體平穩。在回應記者提出的“我國目前是否出現消費降級”這一問題時，國家統計局新聞發言人毛盛勇表示，無論是從消費結構，還是消費對經濟的貢獻率看，消費升級趨勢還在延續。

毛盛勇介紹，盡管前三季度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速比去年同期有所回落，但是跟1-8月份相比是持平的，9月當月的增速比8月份還加快了0.2個百分點。與此同時，前三季度最終消費支出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是78%，比上年同期提高了14個百分點。

一方面是中央在數據層面進行的明確回應，另一方面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切身體會，二者之間存在偏差的原因是什么？

真實的幻覺

以“年度”為單位計費辦卡的健身房，越來越多地改為月卡小面額開卡；二手物品交易的App迎來了一波小高潮；涪陵榨菜股價一年內漲了200%；就連三源里菜市場的牛油果，賣得都不那么走俏了……有網友列舉了這樣一些現象來佐證“消費降級”觀點。

總結來看，持此觀點的人主要基于兩方面“依據”：一是宏觀方面，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長速度下降，2018年以來，我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累計同比增速一直低于10%，并且持續下降，8月末為9.3%；微觀方面，拼多多等電商平臺銷售量大增，居民對方便面、榨菜等的消費增加且部分食品生產企業的年中報告凈利潤出現了較高增長。

“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是指企業（單位）通過交易售給個人、社會集團、非生產、非經營用的實物商品金額以及提供餐飲服務，所取得的收入金額。它雖然是反映消費情況非常重要的統計指標，但主要統計的是居民實物消費，不能完全反映居民服務消費的發展情況。

換句話說，40年前，人們為了填飽肚子，賺的錢都花費在吃穿住上了。這些都是實物商品，非常主觀地能反映出消費者的消費意愿，通過“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表現出來。但是自從中國解決溫飽問題之后，投入到實物商品的消費開始向文化領域傾斜，比如電影、旅游、演唱會、泡圖書館、教育領域的資金消費，這些消費領域并不是以實物商品表現出來的，于是就不會包含在“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當中。

所以網友僅僅通過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與往年同期相比增速放緩，就推斷出中國“消費降級”，顯然是不正確的。剛好相反，此數據也許還反映了中國的“消費升級”。中國改革開放40年，徹底解決了溫飽問題。于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就成為新時代社會的主要矛盾。這也就不難理解，吃穿用度上的實物商品花費金額開始增速放緩，人民群眾將更多資金花費到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上，精神層面的追求逐漸成為主流和時尚。

如今，移動互聯網領域的蓬勃發展，智能手機的高度普及，網購經濟呈現出井噴式的發展規模。就拿筆者而言，每月從網上購買的圖書金額平均可達到800元，消費升級轉型早已經實現了線上線下平臺交易。還有“世界那么大，我們去看看。”旅游產業的發展，并沒有體現在實物商品中，而是通過服務的形式收取費用，顯然也沒有在“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體現。

中美貿易摩擦加劇，提升了消費的成本。這一點毋庸置疑，挑起貿易戰爭端的是美國，中國是被迫應戰，于是國內一些網民認為恰恰是中美貿易戰加劇，才導致消費信心不足，導致消費降級。

有關專家認為，龐大的中國消費市場，逐漸取代了美國等外貿消費市場。物美價廉的中國商品，進入到美國卻要收取高昂的關稅，真正買單的是美國消費者。反之，中國正在平穩調整產業結構，優化產業布局，借助多邊貿易規則將“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里，經濟非但沒有出現美國想象的大幅消化，反而平穩向好發展。

所以，消費者的切身體會恰恰是因為太過于“切身”而產生的一種真實的“幻覺”，造成了所謂的“消費降級”說法。對此，經濟學家認為，在經濟學層面上來看，這更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降級的假象

價格并不是一個客觀的標準，正如消費行為也并不是經濟能力的完全反映。“消費降級”的說法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消費者的價格敏感程度來解釋。

中國貿促會研究院國際貿易研究部主任趙萍表示，收入水平越低的人群對價格越敏感，收入水平越高的人群對價格越不敏感。

“一些企業正是看到細分市場，把定位瞄準在價格敏感型人群，通過價格營銷、創新產品等方式招徠客戶，形成了比較好的經營業績，企業的規模不斷壯大，被社會所關注。同時，由于這些企業的市場定位非常精準，獲得了一部分消費者的青睞，所以使這部分消費者在整個消費群體當中也被關注到了。”實際上，這種現象并不意味著“消費降級”，細分市場的存在反而意味著消費者選擇增多。

財政部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博士后婁飛鵬則直接將“消費降級”列為偽命題，對此他也撰文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首先，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速下降，并不能得出“消費降級”的結論。從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指標的統計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作為一個統計指標，其統計口徑僅包括實物性的商品消費，不包括服務性消費以及自有住房為代表的虛擬消費。即使是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統計的實物消費，也并沒有全部應用到消費領域，而是有一些作為中間或者最終投入品被用于生產領域。農村居民人均收入低于城鎮居民且實物消費占比更高，農村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速高于城鎮，也可以側面印證這一問題。2011年以來，我國農村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速高于城鎮1.12個百分點。從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變化趨勢看，2008年以來，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累計同比增速除2009年波動以外總體呈現下降趨勢，從2008年的21.6%下降至今年8月末的9.3%。今年以來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累計同比增長速度，只是沿著既定的趨勢變化，并不能認為就是“失速”或者其他錯誤看法。

其次，只關注總量指標而不關注消費結構變化，并不能說明“消費降級”。居民消費水平主要受收入水平的影響，在基本的生存消費得到滿足后會追求更高層次的消費，其變化有著自己的內在規律，并且在質量和結構方面都會有所體現。在質量方面，隨著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其更注重消費品的質量，追求消費品的高質量。在結構方面，隨著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其消費結構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最常用的衡量居民消費結構變化的指標是恩格爾系數。從國內的情況看，我國居民恩格爾系數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城鎮、農村居民家庭的恩格爾系數分別從2000年的39.4%、49.1%，下降至2017年的28.6%、31.2%。這充分說明，城鄉居民的食品消費支出占比在下降。事實上，從城鎮居民季度的消費支出結構看，其在醫療保健、教育文化娛樂等領域的消費累積占比，都呈升高的趨勢，今年以來這種情況并沒有出現逆轉的趨勢。

最后，微觀層面的“消費降級”論據，更多是居民理性消費和企業產品升級的反映，也不足以說明“消費降級”。拼多多等電商平臺的商業模式，契合對價格敏感的消費群體的特點，其客戶數量快速增加并通過自媒體快速傳播擴散。今年前8個月，拼多多App活躍用戶數增加了40%，這一增速遠高于京東的31%、淘寶的14%。雖然拼多多活躍用戶絕對數低于京東、淘寶，但是其采用的商業模式更有利于吸引消費者尤其是價格敏感型消費者，并且在自媒體時代擴大傳播范圍。這種情況只能說明消費者更加關注消費性價比，是消費心理更加理性成熟的表現。至于康師傅、涪陵榨菜、順鑫農業等部分食品生產企業的凈利潤高速增長，也不是今年才出現的現象，更多的是食品生產企業面對客戶需求變化、更加注重研發投入提高產品質量和檔次所致。也有部分食品生產企業如涪陵榨菜，本身就是細分行業的中高端品牌，更不能說明消費者擴大對其產品的消費是“消費降級”。

由此可見，把個別商品的熱銷作為判斷消費降級或升級的依據，是不科學、不嚴謹的。消費變化反映的是總體消費水平和發展趨勢，不是通過研究個別商品銷售狀況就能得出結論的。

澄清只是開始

“消費降級”的討論，不是謠言。因此也不能像謠言一樣待之，澄清問題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按照十九大報告提出的“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的要求，推動居民消費升級良性發展。而這離不開消費者、生產者以及各級政府的共同努力、通力協作。

從消費者方面看，一是要樹立正確的消費理念。根據個人的收入水平進行科學理性的消費，既不盲目攀比，也不能有意壓低消費檔次。在消費過程中注重消費的科學健康、綠色環保，推進可持續消費。二是合理安排自身的消費結構。在物質消費和精神消費、商品消費和服務消費之間科學安排，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推動消費結構升級，保障自身的消費結構合理。三是合理平衡消費能力和消費潛力。在當前消費和收入積累方面要合理平衡，在滿足當前消費和提高個人能力方面要合理平衡，通過科學合理的理財規劃，注重提高未來創收能力，不斷提高消費的結構層次。

從生產者方面看，一是要注重提高產品供給質量。國內居民對進口商品的消費增速高于國產商品，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對國產商品的質量缺少足夠信任。消費升級也需要品牌升級，這意味著高端消費市場的擴大。對此，生產者需要加大研發投入，強化產品生產管理，保障產品質量。二是要注重增加供給種類。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居民的消費已經從模仿型、排浪式消費發展到個性化、多樣化消費，這要求生產者不僅要注重產品質量，還要注重提高產品供給的多樣性，以滿足消費者的多樣化需求。三是要注重優化商業模式。“消費降級”的討論，側面說明消費者更注重經濟實惠的消費方式。對此，生產者需要以客戶為中心，不斷優化商業模式，滿足年輕消費者多樣化、碎片化的消費需求，形成網絡消費、體驗消費、智能消費、時尚消費等多種模式，提高消費者體驗滿意度。

從政府方面看，一是要營造良好的消費環境。通過完善消費者權益保護措施，拓寬消費者權益保護途徑，暢通消費者權益保護渠道，降低消費者的維權成本。完善信用體系，讓消費者能夠放心消費，提高消費者的消費意愿。加強輿論宣傳教育，在全社會倡導科學健康的消費理念，讓消費者的消費更加理性健康。二是要解決好收入分配問題。低收入群體的邊際消費傾向更高，要通過稅收調節、社會保障等方式調節城鄉、區域、行業等收入差距，提高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從而提高他們的消費能力，這有助于擴大消費并推動消費升級。三是要做好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指引。消費升級的實現需要產業升級的支撐，政府要深入了解消費者的消費訴求，在尊重市場規律的前提下，出臺創新激勵方案，適當引導產業結構升級，推動生產和消費之間的平衡可持續發展。

推動質量變革

習近平總書記在博鰲亞洲論壇2018年年會開幕式上強調：“內需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基本動力，也是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必然要求。”改革開放40年，我國經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由溫飽實現了小康，居民消費水平得到迅速提升，特別是近年來進入了消費升級的新階段。研究分析內需擴大、消費升級的新趨勢和新變化，對于我們立足國情，加快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現高質量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近年來，面對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環境，我國始終堅持穩中求進的工作總基調，各地區各部門堅定不移地推動經濟結構調整和轉型升級，把改善供給結構作為主攻方向，同時適度擴大總需求，特別是牢牢把握擴內需這一戰略基點，著力發揮消費的基礎性作用和投資對優化供給結構的關鍵性作用，推動中國經濟發展格局發生了重大而深刻變化。2017年，最終消費支出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為58.8%，拉動GDP增長4.1個百分點。

今年以來，內需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進一步提升。一季度，最終消費支出對GDP增長的貢獻率達到77.8%；資本形成總額的貢獻率達到31.3%；而貨物和服務凈出口的貢獻率為-9.1%。

盡管貨物和服務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由正轉負，但一季度GDP仍然同比增長6.8%。這充分說明，內需已經成為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中的決定性力量，是中國經濟的“頂梁柱”。

看中國經濟前景，既要看當前，更要看長遠。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消費對經濟增長的基礎性作用越來越大，投資增長亦有巨大的空間和潛力，內需仍然是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我們不可低估擴大內需的巨大潛力。

從消費的角度看，我國有著13億多人口的巨大市場，有世界最大規模的中等收入群體，這本身就蘊藏著巨大的消費增長潛力。我國又處于城鎮化快速推進的階段，2017年末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58.52%，距離發達國家80%左右的平均水平還有很大差距。據初步測算，城鎮化率每提高1個百分點，將拉動消費增長近2個百分點。因此，城鎮化的快速推進將進一步拓展消費空間。

更重要的是，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模仿型、排浪式消費階段基本結束，個性化、多樣化消費漸成主流，新興業態快速增長，新商業模式不斷涌現，消費升級的步伐也在進一步加快。

總的來看，我國的消費升級是可持續的，我國內需都有著巨大的潛力和增長空間。隨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持續推進和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深入實施，內需發展的活力和后勁將持續釋放，內需將對經濟發揮有力有效的拉動作用，必將為我國經濟運行始終保持在合理區間、國民經濟邁向高質量發展提供強大支撐。

（責任編輯 李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