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生活開始被洗牌:丟棄幼稚的童話,迎接新鮮而危險的社會現實,海綿一樣吸收大量的信息。經歷懵懂困惑的同時,還要背負課業的壓力。很多情緒和觀念得不到及時的疏導。
高源,筆名蜜蜂聽雪;90后作家,熱愛詩歌的孩子曾在《詩刊》《詩選刊》《中國詩歌》等刊物上發表作品;長篇小說《秋安》已由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
我才二十出頭,還沒走出校園,可是這幾年,我卻愈發地感覺到自己與中小學生之間的代溝。說代溝一點也不夸張,90后與95后的差別就已天翻地覆,更別提00后。我跟學弟學妹交流就有些力不從心,時常一時語塞哭笑不得;跟00后溝通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不知從何時起,我跟1997年生的表弟已經無法進行輕松舒坦的對話,因為我發現,無論我說什么,他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好像我所了解的事物他都了如指掌,我所關心的話題他都覺得低級幼稚。我并不覺得他在一些事情的理解上比我更成熟、全面。但那輕蔑的一瞥和懶得開口的態度總能給人一種深沉莫測的錯覺。
同樣的感覺,也出現在我和我的讀者之間。
上初一的女生到微博給我發私信,讓我推薦優秀書目。我當然有更深刻、更有思想性、更文藝范兒的書可以拿出來炫耀,可是考慮到她的年齡,我還是踏踏實實推薦了一些世界名著。“哦,這些我早就看過了。”她似乎帶著不屑和失望地說。大概心想“這個兒童文學作者也不過如此幼稚”吧。
我知道很多熱愛文學的少年從小就讀世界名著,我也是小學就讀了不少,但當時的理解總是淺薄,注意力大多在情節上。上大學之后,我重讀童年讀過的名著,才意識到它們并非我以為的那樣簡單。經典需要重讀,認真讀,所以我依舊堅持我給那個女生的回復。我猜她是想看些專業、冷門、相對晦澀的經典,酷酷地說出一長串外國作者和書的名字就能震住同學甚至老師。說自己正在讀《曼德爾施塔姆詩選》《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西方正典》。好像是比《茶花女》《呼嘯山莊》《紅樓夢》顯得更高端大氣上檔次,但那些書對她那個年齡的人來說,可能都是華而不實的(當然,我也不能排除她是少年天才的可能)。
回母校看望老師。老師也納悶地說:“這一屆學生跟你們也差不了幾歲,帶起來怎么感覺完全不同呢?以前的經驗都失效了。有時真的搞不懂這群孩子到底在想什么。”老師懷念的,是當年相對單純天真,甚至有些傻傻的我們,每天心無旁騖地學習,偶爾有些鬼點子,賴著不交作業,互有好感的男女生之間小打小鬧,也都無傷大雅。現在呢?“我們何必要跟高考死磕?”他們一臉懷疑和不屑地反問道,“學姐,考大學的意義何在?考上好的學校,到最后不還是得工作、養家糊口?我上個技校,掙的錢也未必少啊。”我的天,這直接開始質疑學習的意義了。不過我還得慶幸他們沒有問“人為什么活著”之類更犀利的問題。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比我當年更成熟,能批判性思考而非天真地接受既定的道路。但話又說回來,多一點質疑和特立獨行的觀點,并不意味著脫離了幼稚,有時甚至比幼稚更可怕。“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一知半解容易使人狂妄自大,可能還不如一無所知。越是博學的人會越謙虛,考慮得周全,小心謹慎,而那些只知皮毛的人才毫無顧忌地滔滔不絕,出言不遜,因為他根本意識不到哪里會有疏漏和偏頗。
讀本科時,全班統一去某所高中聽公開課。當時老師讓學生討論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學生們一個個傲氣十足,昂頭起立侃侃而談,對孔子、孟子、莊子評頭論足,而且故意避開書上通常的解釋,生怕自己的見解不夠一鳴驚人。那種氣勢,足夠唬住大部分聽眾,讓人自愧不如:“你看看人家的素質,我中學時可沒有思考得這么深。”
一個男生說了自己對老子的看法。一個女生急不可耐地反駁道:“你如果說老子的學說是消極的。那你肯定沒真正讀懂老子。”聽到這兒,我身旁的朋友失聲笑了出來。下課后我問她為什么笑,她說:“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即便是咱們的教授,有誰敢那么盛氣凌人地說自己真正讀懂老子了呢?”說到這兒,我想起《包法利夫人》中的一個情節:醫術并不高明、從未做過足部手術的包法利,禁不住名利的誘惑和旁人的慫恿,僅研究了一篇博士論文之后就大膽自信地給馬夫動手術,結果不僅沒治好馬夫的跛腳,還差點要了人家的命。
與我交流的學弟學妹、給我寫信的讀者,以及我做實習教師時接觸到的學生。都給我留下了“中二病”的印象: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狂妄自負。同時覺得自己不被理解。他們的生活開始被洗牌:丟棄幼稚的童話,迎接新鮮而危險的社會現實,海綿一樣吸收大量的信息。經歷懵懂困惑的同時,還要背負課業的壓力,很多情緒和觀念得不到及時的疏導。獨立的價值觀還沒有形成,卻已經不滿足于現成的觀念,對書本、老師和家長產生逆反心理,甚至會為了叛逆而叛逆。
“中二病”這個詞源于日本,“中二”是指初中二年級。大概是那個年齡段的青春期少年特有的特征吧——正在成熟卻尚未脫離幼稚,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深沉模樣。我在那個年紀時是怎樣的?多多少少也有點像刺猬,也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吧,但真的比現在的孩子更謙虛內斂,至少不會對一切都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
直到現在我都時時提醒自己:我所知道的,還少得很哪。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