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經典致敬
——析原版普契尼歌劇《托斯卡》

文 ：孫 誠 圖 ：沈 剛

2018年正值作曲家賈科莫·普契尼160周年誕辰，其著名的“真實主義歌劇”《托斯卡》，作為第20屆上海國際藝術節參演劇目，由意大利熱那亞卡洛·費利切歌劇院（Carlo Felice）以原版全景的演繹方式，為滬上觀眾奉上了兩場極致的視聽盛宴。

此次上演的原版全景《托斯卡》，意在將真實的生活場景最大限度地還原，為觀眾帶來原汁原味的藝術體驗。意大利是歐洲少有的、歌劇院至今仍堅持采用最為傳統也更接近史實舞臺布景的國家。此次制作的舞美由導演烏戈·德·安納設計調控。安納曾有過執導8個版本《托斯卡》的豐富經歷，特別擅長營造氣勢恢宏、華麗迷幻、后現代拼貼的舞臺視覺效果。此次上海演出版本的舞臺以巴洛克風格為主，舞臺四周隨處可見油畫、大理石柱、雕像等道具，并配以濃重且深沉的色調來彰顯劇中緊繃的戲劇沖突；燈光方面，采用明暗對比的手法來隱喻處于動蕩時期人們不安的情緒，黑色的壓縮空間則更好地突顯了時代背景之下人民所遭受的痛苦與壓迫。

與多數意大利傳統歌劇相同，《托斯卡》始終將聲樂置于歌劇的首位，而詠嘆調則為意大利歌劇之魂。眾所周知，詠嘆調常出現于歌劇情節發展的關鍵時刻，在劇中起到強化人物性格、刻畫人物復雜內心世界的效果。毋庸置疑，普契尼是創作詠嘆調的大師，《托斯卡》擁有諸多至今最為著名的詠嘆調片段。毫不夸張地說，有一批觀眾，就是為了聽某一詠嘆調而觀看此劇的。該劇代表性的詠嘆調有：第一幕中畫家卡瓦拉多西演唱的“奇妙的和諧”、第二幕中托斯卡為了營救卡瓦拉多西與斯卡爾皮亞談判時演唱的“為藝術，為愛情”，以及在第三幕中卡瓦拉多西演唱的“星光燦爛”。這些詠嘆調不僅對劇中人物性格形象的刻畫起到了深化的作用，且極具濃烈的藝術感染力與戲劇張力。

劇中男女主人公的情感豐滿充沛，同時兼具多重人格，偏激、極端、堅定、熱情等性格特征都可在他們身上尋得。如作為全劇靈魂人物的托斯卡，有著普契尼筆下女性所特有的多愁善感的特質，同時又兼具熾熱的激情（在愛情詠嘆調中的托斯卡擁有天使般溫柔的聲音，在與斯卡爾皮亞周旋時則聲音極具戲劇性），她既敏感又果斷，為了愛情不惜犧牲一切。而男主人公卡拉瓦多西是一位具有堅定政治立場的藝術家，他為了掩護安杰洛提不幸卷入政治紛爭，且寧死不屈，同時他也兼具藝術家特有的敏感特質。卡拉瓦多西這一角色對于男高音來說難度極高，因普契尼將大量音區設置于“過渡音區”（為了貼合卡瓦拉多西個性中敏感的一面），這一高超的發聲技術需要歌者具有極為嫻熟的聲樂演唱技法。

飾演托斯卡的意大利女高音歌唱家拉法艾拉·安吉麗緹的演繹極為出色，筆者認為其當之無愧是當晚所有角色中表現最為完美的歌唱家。安吉麗緹在國際上也是位久負盛名的歌唱家，1995年她就贏得了國際帕瓦羅蒂比賽及普契尼競賽，受到了媒體的廣泛關注，隨后登上了最負盛名的米蘭斯卡拉歌劇院。值得一提的是,安吉麗緹曾于2009年首次訪華，參與張藝謀在北京鳥巢執導的歌劇《圖蘭朵》，在劇中扮演公主一角。當年震撼的視聽效果,至今令筆者難以忘卻。距上一次觀看安吉麗緹的演出已近十年，但歲月絲毫沒有削弱她的聲樂演唱技法，讓筆者驚喜的是當晚有幸看到一位表演技藝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偉大藝術家。

托斯卡這一角色的聲樂演繹異常繁復。在這部歌劇中，這位劇名主角有諸多展示不同情感的唱段，有的抒情奔放，有的俏皮活潑，還有大量極具戲劇張力的唱段。安吉麗緹將托斯卡的多重性格——俏皮、潑辣、聰慧、悲情等——拿捏得恰到好處。完美自如的演繹，定離不開精湛的聲樂技巧。安吉麗緹在自然音區擁有猶如次女高音般渾厚且自然的共鳴，到了高音區又兼具戲劇女高音的爆發力，音色帶有極強的悲劇性色彩。例如，在戲劇沖突高度凝練集中的第二幕（與警官對峙時），其聲音統一連貫，并配以嫻熟的舞臺經驗，將觀眾們帶入其營造的特定精神世界。“為藝術，為愛情”有著極其嚴謹的曲式構架與巧妙的調性布局，普契尼運用伸縮性的節奏，生動刻畫出托斯卡內心痛苦的掙扎與極度微妙的心理進程變化。安吉麗緹在演唱時，氣息把控極為均勻，其華麗的女高音音色在平穩且深沉的氣息襯托下舒緩地流出，真實再現出女主人公凄苦無助的神韻。唱到“perché, perché Signore”（為什么！為什么！我的上帝啊）時，則運用她特有的戲劇女高音音色，展現出愈演愈烈的憤怒與愁苦情緒，完美地塑造出一位心地善良、性情剛烈又機智勇敢的托斯卡。

男中音歌唱家卡洛斯·比利亞羅伯斯飾演的斯卡爾皮亞在當晚的表現亦是無可挑剔。斯卡爾皮亞這一角色表面上看似一位彬彬有禮的君子，但實則是實施恐怖統治、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比利亞羅伯斯的音域極為寬廣渾厚，且擁有驚人的音量，可輕而易舉地穿透整支交響樂團。他用其渾厚的戲劇男中音音色，將這一陰險狡詐、殘暴的角色演繹得無比生動。

皮耶羅·朱利亞奇飾演的畫家——卡瓦拉多西為劇中的男一號，或許由于他的音色更偏于抒情男高音，音量相較斯卡爾皮亞與托斯卡略顯單薄，故聽覺上稍有遺憾。但瑕不掩瑜，其整體的風格氣質仍與畫家這一角色十分貼合，朱利亞奇亦奉上了精彩的表演，尤其他真假聲切換的技術令人刮目相看。詠嘆調“星光燦爛”是第三幕中卡瓦拉多西去刑場之前，在死囚牢房里給托斯卡寫訣別信時的唱段，為兩段體：第一段優美而寧靜，富有詩意，是典型的平穩抒情式宣敘調旋律；第二段，樂隊與演唱旋律相結合，情感表達更加熾熱與強烈。皮耶羅·朱利亞奇在唱到“甜蜜的親吻和那多情的擁抱”時，其聲音線條猶如一道絢麗的彩虹，蘊含著溫暖高貴的氣質，在深沉氣息的支持下朱利亞奇靈活運用了半聲與哭腔的發聲技法，其真假混聲處理的極其微妙且不留痕跡，樂句中隨處可見清晰的漸強與漸弱處理，將該詠嘆調處理得惟妙惟肖，直指人心。

此版《托斯卡》歌劇所獲得的成功，背后凝聚著所有藝術家共同的心血。而更讓筆者感動的是，劇中大到舞臺布景，小到演員們細微的舞臺動作，都與原版歌劇《托斯卡》極為相似，無疑是對經典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