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評彈的傳承意義

陶春敏

藝術的發展離不開傳承與創新，這是很容易達成的共識。但是對于如何傳承，什么是創新，卻較難形成統一的認識。因為認識不同，傳承與創新的思路以及由此產生的行為也不同。這個問題，同樣也困擾著蘇州評彈。受社會環境、體制條件、藝術觀念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評彈生態呈現多元化態勢，長篇演出式微，這是制約傳承創新的關鍵。

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里，長篇演出幾乎是說書藝人演藝活動的全部，說長篇的收入是演員唯一的或最主要的生活來源。藝人的知名度，演出上座人數，乃至藝人和書場的收入，在很大程度上都由說唱長篇的水平決定。所以，長篇是一切的核心，傳承與創新的成果都通過長篇體現。時至今日，社會形態和生活方式已經發生巨大的變化，評彈演員的身份性質、演藝活動也隨之產生變化，長篇的核心地位基本被徹底顛覆。體制內演員的身份是文化部門工作人員，長篇演出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只要完成規定的演出場次就有基本收入保障，職務和職稱是衡量業績、決定收入的主要因素。職稱的評聘條件，側重于演員在各級各類賽事中獲得的獎項，對于長篇演出的考量微乎其微。體制外演員則不同，他們的收入必須依賴長篇演出，隨著公益書場的增加，這個群體正在日益壯大。除了長篇演出，“唱開篇”這種新的演出形式發展迅速，成為許多旅游景點、飯店的特色，駐場演唱的既有體制內演員，也有體制外的票友。從經濟收入來看，“唱開篇”不亞于說長篇，從演出要求來說，“唱開篇”輕松得多，“唱開篇”不用跑碼頭，便于照顧家庭，性價比明顯超過說長篇。從書場的角度分析，私營書場幾乎絕跡，公益書場成為主體，演出質量的高低、上座人數的多少和書場沒有利害關系，場方的經營服務意識很弱。所以，不管是演員的內在驅動力，還是演出市場的引導力，都對長篇演出產生了消極影響，導致評彈藝術停滯不前甚至衰退。

要保護評彈，要傳承創新，首先要保護長篇。長篇書目是傳承創新的最佳載體，長篇演出是錘煉藝術的最佳途徑。

長篇書目，是一個以故事為載體，以說表為主要手段，融各種說書技藝于一體的藝術寶庫。說書腳本有別于小說，也不同于戲曲，它蘊藏了反映說書特色的情節設計和編排技巧，如未來先說、過去重提、種根、賣關子，還包含人物開相、掛口、賦贊、韻白等基本的說書語匯。長篇書目內容豐富，人物眾多，說書者集編導演于一身，必須對全書的起承轉合了然于胸，合理地設計書路，鋪陳書情。腳本在書臺上呈現時，說表是貫穿始終的手段，語言組織能力和表達能力是關鍵。要說清故事，分清人物，就要區分六白。要說得生動，就要合理運用手面、眼神、面風、八技、彈唱等輔助手段，起腳色，放噱頭。學長篇，說長篇，能讓演員體會到說的重要性和說的多樣性，形成說表為主其他為輔的正確觀點。

傳統的師徒傳承是長篇的傳承，傳藝就是傳長篇，學藝就是學長篇。學生拜師后跟師聽書，先熟悉書路，記住書情，再學習技巧，上臺演出。傳承的第一階段是模仿，通過不斷模仿，反復實踐，敷衍書情、分割回目、布置關子以及說表、腳色等技能日益純熟，逐漸積累內化為自己的經驗。學會一部長篇，關于腳本創作的基本規律和登臺說書的基礎技能就有了扎實的根基。古人云“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只知模仿不求變化的繼承，得到的僅僅是“魚”而非“漁”。長篇是“魚”，蘊含在長篇中的說書技能是“漁”。從“魚”到“漁”，是傳承的核心要義，也是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基本條件。這個過程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同一部長篇在流傳過程中會形成不同風格的分支，這是傳承者在不斷實踐基礎上，根據個體特點和時代要求對書目和技藝進行創造性轉化的結果，所謂“各家各說”“一曲百唱”即是如此。個體在長篇演出中的創造性成果積累到一定程度，會推動書目和藝術的整體發展。長篇彈詞《珍珠塔》經過歷代傳唱者的修改豐富，保持豐沛的藝術活力，孕育出許多彈詞流派，這個流派不僅僅是彈詞唱腔，而是說唱渾然一體的彈詞風格。從長篇傳承的歷史現象中，我們不難發現，名家響檔的產生，說書藝術的發展，都是在長篇書目的繼承、改造、創新中完成的。缺乏長篇載體，遠離說書本質的變革是無根之木，無法形成全面、系統的創新成果，無法注入藝術傳承發展的長河。

當前，為了推廣宣傳評彈，為了爭取各方重視，搖滾評彈、交響樂評彈、爵士評彈、文化評彈、音詩畫評彈等富有新意的節目層出不窮，中篇、短篇的創作演出你追我趕。這些形式多樣的評彈新作在跨界交流和娛樂節目中，在大劇院、高等學府巡演時，在曲藝展演比賽的舞臺上，都能廣泛獲得圈外人的好評。當其進入傳統書場，面對基本聽眾時，卻是另外一種情形。這些節目從內容到形式都有創新的元素，有的甚至引入導演、舞美、服裝設計等，但是受條件限制，大多數不能在書場連續演出。缺乏大量的演出實踐，創新元素沒有修改完善的機會，不能得到鞏固，無法形成從量變到質變的成果轉化。

評彈的保護傳承需要廣度，更需要深度。筑牢評彈藝術傳承發展的根基，亟需在長篇書目建設上傾注更多精力，做出更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