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波 王筱磊

馬季先生是我國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今天對馬季先生進行懷念,必然是要看他對今天我們相聲發展有何啟示意義。馬季先生的反思,一定要放在今天相聲發展的大前提下,因為,比之其他相聲大師,馬季先生的探索最能凸顯這方面的意義。
一
我覺得馬季先生的精神遺產,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堅持相聲來自現實的現實主義精神,持之以恒地到民眾中做調研。
文藝調研是中國文化發展的古老傳統。早在周代,《詩經》創作就有“振鐸采風”的制度,到近代毛澤東的“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堅持文藝來自于人民大眾、為人民大眾服務的方針。
在上世紀50年代直到80、90年代,中國文藝工作者對“文藝到民間”的傳統一直是恪守不渝的,很多知名的藝術家都有著扎實、嚴肅、長時間的“體驗生活”。馬季先生也是如此。今天通過各方面的信息渠道,我們知道馬季先生的“體驗生活”是如此量大而持之以恒。最出名的幾個地方如:為創作《新桃花源》,他出入湖南桃花源十幾次;在山東文登,他有自己的體驗基礎,就像回家一樣,常去常新;另外,他常常以深入生活加演出的方面,邊演邊體驗,一次就是幾個月。我認為,馬季先生的“體驗生活”應該有專門的統計與研究。
這樣的“體驗生活”放在今天,意義更是非同小可。今天的相聲,表面上很熱鬧,但仔細看看,會發現危機重重,可以說,當代的各種消費文化形式正在磨蝕著相聲的內核,使相聲消失在如汪洋般的文化大潮中。為什么相聲再也不能凝聚起來?關鍵在于,它和生活越來越遠了。在今天,相聲創作主要來自對老段子的“拆洗”和網絡,而對于什么是我們今天的生活?什么又是今天生活中的主要問題?什么又是我們當代生活中笑的力量?幾乎無所知曉,大量地從網絡和老段子中找靈感。這就難怪觀眾不買賬,你融不到他們的生活中去,他們對你笑,也不是由衷的發笑。事實上,今天的生活比之以前更復雜,因為影像與網絡文化的加入,它使我們的生活虛擬化了。但是,生活總有不能虛化的地方,如何把握住這種帶質感的生活,然后把它表現出來,這應是這個時代相聲演員的天職。
然而,與馬季先生比起來,我們今天當代相聲演員實在是有愧。馬季先生的“體驗生活”的空間軌跡是怎么樣的?他“體驗生活”的方式和路徑是怎樣的?對于從生活到相聲藝術的轉化,他又是怎樣完成的?這些題目,應該是我們對馬季先生積極汲取的地方。
第二、堅持相聲與主旋律唱和,敢做時代的排頭兵。
相聲起自于民間,本是生活流離與落魄之人的“職業”。但自建國以來,相聲卻常常委以重任,作為時代的排頭兵與急先鋒,發揮著時代之矛的作用。馬季先生就曾經被周恩來總理加派過任務,趕緊創作幾個反映球場不文明的段子,諷刺下這種現象。
相聲到底能不能擔起這個責任呢?我們看到,自上世紀以來,從侯寶林先生主持“相聲改進小組”以來,新中國的一代相聲人,即勇敢地接過了這個時代重擔,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馬季先生。從上世紀50年代一直到馬季先生去世,我們總能看到馬季先生的身影,從50年代的《打籃球》《英雄小八路》《找舅舅》《登山英雄贊》,到60年代的《畫像況三比零》;再到粉碎四人幫后的《舞臺風雷》《白骨精現形記》,他自己曾說:“干了一輩子的相聲,創作了300多個相聲,每個時期都有反映那個階段生活的作品。如果沒有《新桃花源記》《百吹圖》《五官爭功》,沒有與時俱進的新作,老是《戲劇雜談》,那就不會有今天。”這就是一個老藝人的時代風范,在他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中國傳統老藝人為家、為國、為人民的膽識與氣魄。
相聲到底在生活的什么位置?相聲到時應該自甘下流,為滿足人們的淺層欲望還是應該擔負一顆為國為民心?從上世紀的90年代以來,相聲逐漸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消閑,這也沒什么;但在郭德綱等人的相聲觀念中,卻發展出了抵制相聲向上走、帶有教誨意義,這就有點過了。相聲如同其他藝術形式一樣,總會有為國、為家、為民的層次發生,如果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應該說這恰恰是相聲的升華,如果一味地將相聲地位在低端層次,這其實違反藝術發生規律的。
在當代中國蒸蒸日上的時代,相聲沒法不歌唱這個大時代,馬季先生的做法值得我們借鑒。馬季先生以其深入民間的“體驗生活”,把握生活發展的大動脈,組織了一支能說能唱的團隊,使相聲在電視機嶄露頭角的時代發生了巨大的影響。今天,我們去看幾部八十年代為背景的電影,馬季先生的聲音都構成了哪個時代的典型聲音。馬季先生的《宇宙牌香煙》播出后所引起的巨大社會反響,是今天的我們所不能想象的,可以說,相聲到了馬季先生那里,到達了社會影響的最高峰。
第三、馬季先生的相聲藝術還沒有得到全面研究,其中的藝術規律值得我們借鑒。
與馬三立、侯寶林等大師的相聲藝術相比,馬季先生的相聲藝術獨具特色,但沒有得到足夠重視。我們知道,馬三立、侯寶林等大師生前對自己作品的藝術特色非常重視,尤其是侯寶林先生,在上世紀70年代,曾有感于相聲有實踐無理論,候先生告別舞臺,專做研究;馬三立先生的“馬氏相聲”特有的斯文、文哏,這些年研究的越來越多,還是天津的“常氏先生”、“楊氏相聲”等,也是研究日眾。
與這些具有濃重風格的相聲相比,如實地講,馬季先生的風格并不突出,我們聽馬季先生的相聲,包袱的出現比之馬三立先生要密集的多,比之侯寶林先生要隨意,沒有經典傳統相聲那種縝密、巧妙和嚴肅的氣質,相反,我們聽馬先生先生,感覺似乎是在嘮家常,在我們面前塑造是隨意的、生活化的,沒有藝術家架子的形象。因此,許多聽慣了經典傳統先生的人,對馬季先生的先生很不以為然。還有,經典傳統相聲因為時代的原因,“不談政治”,談到多是我們的日常生活;但在馬季先生的先生中,他大部分先生所反映是我們生產、生活一線的鮮活生活,“歌頌”意味特別濃。因此,很多人認為馬季先生先生忒“俗”,不入法眼。
但是,我們可以想:在那個時代,在那個與舊中國相比,發生了天翻地覆變化的新中國相比,相聲能做什么呢?是不是還去搬弄那些老段子?事實上,這樣做不僅在政治上通不過,廣大觀眾也會排斥。其實,我們今天這個時代與馬季所處的時代相比,共同性大于差異性。在我們這個時代,隨著影響與網絡的影響越來越大,相聲也面臨著自己的選擇。在此意義上,馬季先生的先生創作,尤其他把“新”的現實生活融匯到“舊”的相聲形式中的做法,特別值得我們琢磨、借鑒。
什么是經典的藝術?念舊的人會把傳統的藝術視為經典藝術的前提,但這種看法是有問題。從某意義上而言,馬季先生的相聲創作塑造了完全不同于傳統的相聲經典。馬季先生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藝術作品區別于傳統先生的特征是什么?他的觀眾觀念是什么?如此等等,都需要我們深入學習和借鑒。
二
馬季先生作為相聲藝術“承上啟下的一代”,其意義已經完全超出了藝術作品本身,他的探索為相聲在新時代的先生發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鑒,那就是:朝前看,保持與時代同步的精神,勇做時代的排頭兵,同時兩腳要深扎在大地之中,與人民共呼吸、同命運,這應是相聲在我們這個時代應有的姿態。在此意義上,馬季比之馬三立、侯寶林等人更具新時代藝術家的氣魄與膽識,這應是他留給我們的最重要的精神遺產。
還有一個問題:馬季先生的精神遺產繼承與傳承的問題。我個人認為,對馬季先生精神遺產的傳承是有特殊性的。相聲是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不少解放前大師的遺產傳承,相對明確,因為他們的個人藝術風格很明顯,比如馬三立先生的儒雅、侯寶林先生的甘脆等等,但馬季先生則有不然。馬季先生的先生正處在新舊相聲交替的歷史時期,馬季先生本人的傳統相聲造詣很深,這在《扒馬褂》等段子中看得很明顯。但馬季先生的表演還有一個要求,就是要到生產一線、反映時代,這注定了他的相聲無法像侯先生那樣表演,更多是拿舊形式套新內容,有時甚至新內容本身都找不到合適的舊形式,比如《登山英雄贊》、《找舅舅》等成名作,仔細體味,可發現其中的“包袱”在舊相聲中很罕見,整個作品的敘事選哪個特別強,這與舊相聲又是巨大的區別。
因此,面對馬季先生的作品時,我們感覺不到很突出的個人風格,更像是我們熟悉的人在說家常。那么,如此相聲藝術,我們到底怎么傳承呢?
我覺得,馬季先生的精神遺產,最突出的就是面對新時代,積極介入生活,寫新創新的特點。建國以來,相聲如同其他的曲藝形式一樣,都面臨“移步換形”的問題。從現在相聲發展的現狀來看,這一問題不是解決了,而是更加突出了。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相聲小劇場的出現,人們在從面對面相聲表演中獲得了感動,同時也產生了推崇傳統相聲,貶低建國以來先生的問題。時至今日,隨著網絡新媒體的進入,表面上相聲的古今之爭似乎已遠去,其實不然。
正在這一問題未曾得到解決的背景下,馬季先生的意義就格外凸顯出來。馬季先生師從侯寶林、劉寶瑞、郭啟儒、郭全寶等諸位大師,但他自覺遵循毛主席“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積極下到生產一線,到農村、工廠、廠礦,甚至越戰前線,邊調研邊演出,讓自己的作品與廣大人民相聯,從而產生了豐富、飽滿與打動人的作品。正是這樣的精神我們要繼承,而且是必須、馬上!在今天,我們相聲演員與生活的隔膜實在是太久了。演員離開生活,我覺得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方面是今天的相聲演員大部分畢業于大中專學生,對真實而帶有質感的現實隔膜太深,而電視、網絡等虛擬生活則浸淫日久,因此,網上的段子等東西就是他們認為的“生活”;另一個原因,就是“何處是生活?”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們不少相聲演員,愿意深入生活,但在今天,隨著城市化進程日益加快,真正粗糲的生活淹沒在燈火酒綠中,不少演員認此“生活”就是真“生活”,因此,在他們的作品中,常常是將現在的“生活”照搬照抄,少不了一種俗氣。
馬季先生的“體驗生活”絕不是淺嘗輒止,而是成年累月地與大眾生活在一起,感知他們的苦惱和歡樂。今天,我們的相聲演員,有幾位能夠做到下功夫呢?在今天,我們的相聲演員應該拿出比馬季先生更大的力氣來,從生活的海洋中采擷,因為,現在我們的生活更加多樣、復雜,難以辨別。馬季先生“體驗生活”的方式方法是什么?他把人民生活轉化成作品的契機,又是什么?這些東西,都應積極總結,成為我們今天相聲演員體驗生活的指南。
對馬季先生的“體驗生活”,我們要積極傳承。再有,馬季先生精神遺產的傳承應是整體性的工程。
天津寶坻電視臺開播有一檔目,《馬季相聲會》,是一檔年輕的節目。這檔欄目的價值是不言而言,作為馬季先生本人的專題欄目,必將對馬季的相聲文化起到極大的傳播作用。《馬季相聲會》的內容挺精彩,最精彩是約請當事人談一些馬季先生一些名篇的創作過程。但我認為,這還不夠。馬季先生的相聲遺產不能零打碎敲的傳承,應當被后人做整體性的認知。
現在想來,馬季先生的相聲文化,從整體的角度考慮,可以有這樣五個方面:一是對馬季先生的生平經歷,做仔細的考證。馬季先生經歷了新中國歷史上頗為動蕩的時期,而且與毛主席、周總理等人頗有交集,應當對他的生平、交往多多做些考證工作,力圖使其以完整的面貌示人;二是馬季經典作品的賞析與創作。馬季先生一聲的作品將近400余篇,不乏像《三比零》、《找舅舅》、《五官爭功》等經典作品。這些作品的藝術性、結構以及創作的來龍去脈,都需要人們來說清楚,以利后人理解;三是馬(季)派先生傳人的藝術活動。馬季先生的高徒眾多,并且產生著巨大影響,姜昆、馮鞏等人,都在其列。馬季先生的相聲,從他在新舊之間變換的意義上,已成一派了,對于馬(季)派藝人的活動也應廣泛關注,看馬(季)派相聲藝術的傳承與變化;四是馬季相聲的文化傳播。馬季先生在生前,極為重視曲藝文化的傳播。在今天,在美國、加拿大、新加坡等人很多人多馬季先生非常熟悉,很多人都是他的再傳弟子。關注馬季先生相聲文化的傳播,這對今天曲藝的發展啟示很大;五是與馬季先生有關的社會活動。
結語
馬季先生在中國相聲史上是獨特的一個人物,他傳承了傳統相聲的衣缽,但卻面臨著新中國建立以來的新形勢、新任務。傳統相聲的任務在某種意義上,還是“高臺教化”,但馬季先生的現相聲卻是作為生產“任務”出現的,他的觀眾也變成了有恒業、有信仰的群體。我們看到,馬季先生以其團體性力量,基本成功地完成了這個任務,馬季先生的相聲不僅在當時是成功的,而且直到上世紀90年代,他都深深地塑造了我們對相聲的觀念。在今天,相聲的問題不是更下了,而是更大了,在新媒體的今天,我們的相聲似乎又到了“窮則變”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里,我們應多多地回顧馬季先生腳踏實地、勇敢創新的作風,也許,這樣能給我們在新時代為相聲求一線生機的勇氣。
(作者:耿波,中國傳媒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