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文藝工作座談會、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等重要場合多次述及“三大史詩”,以激勵中華各族兒女發揚偉大創造精神,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蒙藏民族史詩《格薩(斯)爾》作為三大史詩的重要一員,其傳承和發展應借助良好的傳播環境,把握新時期的種種機遇,正對“走出去”的種種挑戰。對蒙古史詩青年藝人特·呼和牧仁的采訪主要關注其在蒙古史詩傳播過程中的個人實踐,發掘新一代史詩傳承人在新時期傳承和傳播蒙古史詩的典型事例。
早在2006年,我國“三大史詩”《格薩(斯)爾》《瑪納斯》《江格爾》就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近年來,隨著人們對“三大史詩”認識的逐漸加深,其傳承和傳播也有了新的發展環境和機遇。
蒙藏民族史詩《格薩(斯)爾》和中國其他民族、地區的史詩有著相近的特點,那就是缺乏固定的文學腳本,多為民間口頭傳承,是講述英雄事跡的“活態史詩”。因此每一個能夠說唱史詩的藝人就成為傳承和傳播這一活態傳統的關鍵。2018年 5月,文化和旅游部確定了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單(1082人)① ,內蒙古自治區巴林右旗金巴扎木蘇,青海省格日尖參、才智,西藏自治區巴旦入選了該批《格薩(斯)爾》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名單。筆者本次的采訪對象特·呼和牧仁曾從師于羅布生、烏力吉圖等多位演唱《格薩(斯)爾》史詩的著名藝術家,學藝經歷豐富。他不僅掌握長篇《格薩(斯)爾》的演唱,而且還是蒙古族曲藝的研究者和傳承者,從他的學藝經歷、個人追求和演述實踐中,我們能夠更清晰地看到蒙古族《格薩(斯)爾》史詩傳播和傳承的“昨天”和“今天”,也更能夠寄希望于蒙古史詩發展中“冉冉升起的曙光”。
烏哈娜:您前些日子在“內蒙古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知行讀書會”的分享活動被內蒙古電視臺報道,主題是“蒙古史詩《格薩(斯)爾》的傳承與傳播”,您能簡要介紹一下這次活動嗎?
特·呼和牧仁:這次活動是內蒙古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主辦的,邀請我作為主講人,分享“蒙古史詩《格薩(斯)爾》的傳承與傳播”這一主題,參加活動的人不僅有內蒙古師范大學和其他兄弟院校的師生,還有來自澳大利亞的克萊爾·布萊德福德教授。活動被內蒙古電視臺和天堂草原音樂網報道。
烏哈娜:那您是怎樣為這些老師和同學們介紹《格薩(斯)爾》史詩的?
特·呼和牧仁:我從史詩、蒙古史詩、《格薩(斯)爾》史詩等三個方面做了講解;首先介紹了史詩的定義和分類,接著介紹了蒙古史詩研究的概況以及它的分類,諸如總體研究、《格薩(斯)爾》研究、《江格爾》研究和其他史詩研究等。我也根據自己的了解和以前查閱的資料對蒙藏《格斯(薩)爾》的關系,蒙藏《格斯(薩)爾》藝人,《格薩(斯)爾》的傳承和傳播,《格薩(斯)爾》史詩的內容、曲調等內容大致作了講解。
烏哈娜:這次活動對大家了解蒙古史詩一定有很大的幫助。
特·呼和牧仁:是的,大家都表示獲益匪淺,來自澳大利亞的外籍教師也表示感受到了蒙古史詩的無限魅力。其實《格斯(薩)爾》除了在我國西藏、青海、內蒙古、新疆、甘肅、遼寧等地區流傳以外,還在蒙古國、俄羅斯聯邦卡爾梅克自治共和國、布里亞特自治共和國、圖瓦自治共和國廣泛流傳。它的文本被譯成很多種語言,比如英語、法語、德語、俄語、日語、波斯語、印地語、烏爾都語、尼泊爾語等。對《格斯(薩)爾》的研究也已經形成了國際視野。中國、蒙古國、俄羅斯、德國、日本等國蒙古學家們的研究更是推動了全世界人民對蒙古史詩的認識。
烏哈娜:真的是十分難得。國內外對蒙古史詩的關注度在不斷提升。今年4月15日至22日舉辦的第八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民族電影展中就有《江格爾》動漫電影的推介活動。中國“三大史詩”的影視資源開發是不是也是蒙古史詩發展過程中的新機遇呢?
特·呼和牧仁:在第八屆北京國際電影節舉辦的民族電影展的主題活動《江格爾贊歌》上,我和老師烏力吉圖也為大家演唱了《格薩(斯)爾》選段,這樣的活動對傳播“三大史詩”文化很有意義,能讓更多的人關注到民族文化的保護和傳承。但是“三大史詩”的影視資源開發既是機遇,也是挑戰。畢竟把活態的史詩進行再創作,搬到熒幕上是一個十分大的工程,要考慮到文本的選取、形象的設計等各個方面的內容。
烏哈娜:除了對史詩在影視資源方面進行開發,如何將史詩的保護、傳播與“一帶一路”戰略緊密結合,也是近期學界討論的熱點,您對這個問題有什么看法?
特·呼和牧仁:“一帶一路”是習總書記提出的偉大戰略決策。文化交流是“一帶一路”的一條主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是推動“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力量。所以,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融入“一帶一路”建設是很重要的。我相信,中國三大史詩將會隨著“一帶一路”偉大戰略而得到有效的傳播。
烏哈娜:是的,傳統文化的發展和傳承既要把握機遇也要正視挑戰。說起您的老師,除了烏力吉圖老師以外,您還曾從師于哪些老師?
特·呼和牧仁:我從2011年開始,學習史詩7年了。我有兩個《格薩(斯)爾》史詩的老師,一位是國家級《格薩(斯)爾》傳承人、國家一級演員羅布生老師,一位是著名史詩藝術家烏力吉圖老師。這兩位都是演唱長篇史詩的藝術家。
烏哈娜:您最開始學習《格薩(斯)爾》史詩時是怎樣學習的?用筆記錄唱詞還是錄下來跟著學?哪部分比較難?
特·呼和牧仁:最先開始的時候,老師先教我曲調,也就是史詩的音樂,一邊聽一邊記憶,看著老師的手指和彈琴時的動作,聽著調子,回來以后自己把記住的調子拉出來,反復記憶;而唱詞和內容方面,需要老師具體指點一下,其中包括涉及的民俗知識、宗教知識等。唱詞不用照搬,剛開始學的時候我們可能是得照著老師唱的模仿著唱。學到后來,我們就可以在原來的基礎上加一些自己的發揮,根據情況做變化,形成自己風格。這就是為什么史詩有活態性,每一次唱的都是不一樣的。學習史詩的難點在于音樂和唱詞的配合部分。用琴拉出音樂沒問題,邊拉邊唱就難了,嗓音和琴音配合就比較難。
烏哈娜:您可以具體舉一些例子嗎?每一次演唱大概哪些部分或者哪些詞會不一樣?哪些部分又是相對來說比較固定的?
特·呼和牧仁:即興發揮時連詞變化多,大致的故事情節不會變,有時會根據觀眾的反應和理解加一些解釋進去,比如說:“這個人是曾經打敗過四個蟒古思的英雄……”如果時間緊,就不說具體是哪四個蟒古思(蒙古史詩的惡魔形象),如果時間來得及,就給觀眾解釋一下這些蟒古思都分別是什么樣的,分別是什么。換成胡仁·烏力格爾的話,比如我提到了“三綱五常”,那就會接下來解釋,三綱是什么,五常是什么,等等;如果三分鐘之內必須說完,那么就不解釋,一語帶過了。因此有的史詩時間長是因為解釋的部分會占一些時間。
烏哈娜:您能否舉個例子說明一下史詩的程式化?
特·呼和牧仁:比如描述蟒古思吧,蟒古思的頭有固定的數量,比如1、12、15、18、21、25、35、45、55、60、70、90、95、108等這些數,不是隨便指個數就行的。一般來說蟒古思的頭越多,靈魂越多,蟒古思就越強大,這反過來說明,蟒古思的頭越多,殺他的英雄就越強大。另外就是對蟒古思眼睛描述的程式。蟒古思的眼睛大概有兩種顏色,一個是黃色的,一個是黑色的,因此有的直接簡稱為“黃蟒古思”和“黑蟒古思”。黃色和黑色一出現就可以說明這個角色的反面性,所以蒙語里諷刺人、罵人的時候經常借用這兩個顏色表達貶義。另外正面性的英雄形象常用白色、紅色來描述,偶爾也會有藍色或綠色。蟒古思的頭、眼睛、胸部(尤其是母的蟒古思)、手臂,都有固定的程式。還有就是描述女性英雄有描述女性英雄的程式,描述老人有描述老人的程式。
烏哈娜:您剛才說史詩學習時樂器也是很重要的部分。您主要是用四胡伴奏么?
特·呼和牧仁:琶杰、敖根巴雅爾、叁布拉諾日布、金巴扎木蘇、羅布生、烏力吉圖等諸多演唱《格薩(斯)爾》的老藝術家和中年藝術家們都是用四胡伴奏說唱的。剛開始我是用四胡伴奏學的。后來為了恢復原有的傳統,我學了潮爾(即馬頭琴的前身),現在用潮爾伴奏說唱。
烏哈娜:看來史詩的演唱是需要很強的記憶力和靈性的。一顆堅守傳統的心也很重要。現在跟您一樣能演唱長篇《格薩(斯)爾》的同齡人多嗎?
特·呼和牧仁:沒幾個。追溯起來,琶杰大師是最早用四胡演唱《格薩(斯)爾》的藝術家,再接著就是我的老師羅布生,跟他同年齡段的有赤峰巴林右旗的金巴扎木蘇老師、叁布拉諾日布老師、敖根巴雅爾老師,下一代的話,有我的另一位老師烏力吉圖,還有尼瑪敖斯爾、敖特根巴雅爾、巴德瑪仁欽、敖根巴特爾、斯欽圖等史詩藝人。呼和浩特的包青格勒老師、扎魯特旗的白賽納、吉林省前郭爾羅斯的朝魯蒙用潮爾伴奏說唱。我收的徒弟年齡段跟我差不多。
烏哈娜:您有幾個徒弟?他們學的怎么樣?
特·呼和牧仁:有10多個,年齡最大的23歲,最小的13歲。他們對史詩內容的理解還可以,但曲調和音樂部分的掌握還需要練習。我不僅教他們學史詩,還教好來寶、祝頌詞等曲種。我表演的蒙古族說唱藝術形式有六種:一個是史詩,包括《格薩(斯)爾》《江格爾》等;還有就是好來寶、胡仁·烏力格爾、祝詞(祝愿未來的美好)、頌詞(歌頌過去和現在)、笑磕(蒙古族相聲)。我的“一專多能”對幾個形式之間的融匯貫通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
烏哈娜:這對學術研究的幫助是不是也非常的大?
特·呼和牧仁:是的,我2011年就決定報考民間文學方向的碩士,學術上的研究這兩年就相對多了些,學術研究和演唱實踐相結合,兩者相輔相成。好來寶、胡仁·烏力格爾等蒙古族傳統曲藝是我從小就耳濡目染的,從小學開始我就有了學習四胡的想法,以前學習這些的過程中也聽到了家人質疑的聲音。畢竟那個時候人們不太理解這些民間傳統文化的價值所在。這些年,他們對蒙古史詩和其他科爾沁民間藝術有了更深的認識,也慢慢理解了我,支持我,我很感謝他們。
學界普遍認為,隨著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少有人能夠掌握史詩的長篇幅演唱,用文本記錄和保存史詩變得難上加難。加之蒙古史詩傳承人對學徒的要求非常高,故新時期蒙古史詩傳承面臨了諸多難題。而新興傳播媒介的廣泛應用,新一代史詩傳承人的出現,是改變這些問題的關鍵。
對特·呼和牧仁的采訪圍繞其“學藝經歷和演述實踐”分兩次進行。第一次是2016年2月,第二次是2018年3月。一年多的時間,筆者感受了特·呼和牧仁身上由內而外的樂觀和開朗,也感受到他作為年輕一代民間藝術傳承者的努力與堅持。
近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文藝工作座談會、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等重要場合多次述及“三大史詩”,以激勵中華各族兒女發揚偉大創造精神,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2018年5月24日,“推動‘三大史詩在新時代的傳承與發展—— 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系列重要講話精神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三大史詩”的代表性傳承人和諸多研究三大史詩和民間口頭傳統的學者就“三大史詩”的傳承和發展再度深入對話、交流。②
在這樣的時代大潮中,我們既能聆聽多位史詩傳承人講述著源自于民族心靈的“昨日”記憶,我們也能閱讀多位史詩學者書寫的“三大史詩”燦爛“今朝”,而從新一代史詩學徒、青年藝人和民間文化關注者的努力中,我們更能駐足欣賞民間口頭傳統“冉冉升起的曙光”,看他們如何為民族文化自信力的樹立和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增添絢爛的一筆。
注釋:
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游部.文化和旅游部關于公布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通知[Z].2018—05—08
②鷹鴿.推動“三大史詩”在新時代的傳承與發展工作會議在京召開[J/OL].http:// www.mzhb.com/xinwen/推動三大史詩-在新時代的傳承與發展工作會議/,2018-05-25/2018-05-30.
[本文系內蒙古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蒙古族活態英雄史詩對外傳播與翻譯研究”(2016NDB065);2018年中央高校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學科)和特色發展引導專項資金資助項目“‘一帶一路視閾下蒙古族與鄂溫克族民間文學搜集、傳播、互動關系研究”(項目編號:182028)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