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喚醒她

劉艷麗

一年前到鄉下支教，第一天就當班主任。和學生第一次見面時，我讓全班同學用書信的形式介紹自己。在交上來的所有書信中我看到一封特別的信，信中寫道：“一次次將刀子割到身上的時候，看著鮮紅的血液不斷地往外流，卻感覺不到疼痛，我知道一個人的心若冰涼，身體上的疼痛怎么能感覺得到！我想死，可我放不下年幼的弟弟，我得為他活下去，請老師告訴我一種麻醉自己的方法吧！”我急切地找原任班主任了解情況，班主任很無奈地告訴我：“哎，這個女生，不學習還裝深沉，寫的文字你根本看不懂，叫過來好多次問她怎么了她什么都不說，特別叛逆；老師根本就說不得她，稍微說一下她就尋死覓活，甚至自殺。全班大多數學生叫她李大姐，而且男生做壞事也有她在背后出謀劃策，這個女生深沉得不得了、討厭得不得了……”班主任的話促使我必須盡快了解這個孩子，我繼續找代課老師交流，老師們也都“談虎色變”，因為該生有多次自殺自殘現象，老師們都不怎么敢管她了，對她有些放任，這又滋長了她做壞事的心事。

用了大約兩周的時間，我了解到李小蕓（化名）的一些情況：她的媽媽離家出走，據說是嫌丈夫沒有本事，扔下兩個年幼的孩子跟上一個南方人走了，已經離開了整整四個年頭。走的時候李小蕓上三年級，弟弟才四歲。現在李小蕓上初二，弟弟已上小學了，李小蕓既要上學還要照顧家、照顧弟弟。父親無所事事，常常喝醉酒打罵他們姐弟倆。同學說李小蕓是個多面孔的人，平時跟班上同學都能合得來，號召力很強，在她的臉上幾乎看不到愁苦，有時候別人遇到困難時她像大姐一樣，還挺會開導人，可如果有人提及她的媽媽，她就像餓虎猛獸一樣撲過去撕打，她若覺得打不能解恨她就恨不得連這人一起給吞下肚子里去。還有幾個同學說，小蕓常常會一個人躲起來哭，被同學發現的時候她突然就會破涕為笑……

兩周時間過去了，我通過側面對這個孩子了解很多。有一天我叫她來我辦公室，她一進門就很靈動很機敏地問道：“老師找我什么事兒？那天的自我介紹是我亂寫的，因為我實在沒什么可寫，就在作文書上亂抄了些文字，您可別見怪。”我還沒開口，她就先發制人了。“噢，你們交給我的東西我到現在還沒顧上看呢，不過你這么誠實，我很高興也很佩服，這叫敢做敢當。那么既然我知道是你抄來的東西我就不用花費時間讀了，謝謝你讓我不枉費時間！”當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知道嗎？你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最好的，那天我走進教室，一個人都不認識，還沒開始給同學們說話的時候，你就第一個提議讓全班同學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的到來，這讓我很高興，也很佩服你的膽識，”我抬眼看了一下她，很輕松很詼諧地說：“你真是天生的一塊領袖的料子哦。”我請她坐下來，然后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小蕓同學，我對這里的一切都還不熟悉，以后你可一定要幫我哦。”她聽我這么說，突然怯怯地說道：“老師我還是給您推薦別人吧，我學習不好，名次也在全班倒數五名之內，我真的做什么都不行，做不好會誤了您的事的。”“可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就看你愿不愿意給我幫這個忙了。”一番交流后她答應幫我“出謀劃策”，我就給她布置了一些事情，比如班上同學的學習興趣問題、“早戀”問題、檢查作業問題等。因為有“要務”在身，她每天一有空就得跑到我辦公室向我“匯報”。能看得出她工作起來特別盡力。

第五周星期五放學的時候她跑來問我：“老師您周末有空嗎？我周末能來和您說會兒話嗎？”我爽快地答應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跑過來找我，我沒有指使她，她就很麻利地幫我收拾衛生。“小蕓你做事干凈利落，連收拾衛生都這么棒，我得向你媽媽學習學習她是怎么教出你這么個優秀的女兒的……”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哭了。“老師別說我的媽媽，我沒有媽媽，她死了……”那天我們說了好多話，中午她帶著弟弟吃了我做的飯。飯后，我們又無顧忌無障礙地聊了一個下午。她告訴我那天的自我介紹的信不是她抄的，她是怕我會罵她或者會看不起她才跟我撒了個謊；她說她真的很恨她的媽媽，有時候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就把刀子拿來在自己身上刺出一個一個的口子，看著血往下流的時候她好像有些痛快；好多次她都想到過離家出走或者去死。

以后的日子，每個周末我都有意和她一起談話，給她講故事，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講偉人的故事，也瞎編幾個為她“量身定制”的故事。聽了我講的故事后，她慢慢地變得不再那么恨媽媽了，反倒擔憂起媽媽在外面的生活了。有一天，她告訴我她主動給媽媽打了好長時間的電話。她開玩笑說，老師您說小時候的苦難是上帝包裝好的精美禮物，我現在覺得上帝給我包裝的禮物倒是有點少了些，我希望上帝再送我一些磨難，讓我真地變成未來的領袖。我也開玩笑道：“那讓我替上帝包裝好禮物送給可愛的小蕓同學，讓小蕓成為未來了不起的領袖吧。”中考的時候，李小蕓的語文成績進步特別大，尤其是閱讀，她是班上唯一一個拿滿分的。我改卷子的時候細細地閱讀了她的答卷，從她的答題能看得出她真的是個很有想法的孩子。發試卷那天，我故意沖著全班同學問：“這次閱讀題挺難的，我們班有沒有拿滿分的同學，請舉手讓老師看一下，”舉手的只有她一個人，我便“大張旗鼓”地說：“這次閱讀題真的不簡單，假如讓我來和你們一起答題，能不能拿滿分都說不定呢，所以這次閱讀能拿滿分的人，是十分了不起的！他將具備著把所有的事情都干得漂亮的潛力。”慢慢地，我發現她似乎從內心接受了這個優秀的事實。有一天她興沖沖地跑來問我她現在好好學不知道還能不能來得及、她要是下決心好好學到底還能不能考上高中。她說她對自己的學習沒有信心，因為她學習基礎太差了，英語連一個單詞都讀不對，數學課上從來都沒認真聽過一堂課……這天，我帶她來到校園里的小樹林邊聊了好長時間，給她講了很多偉人名人自學成才的故事，聽著聽著，她充滿信心地告訴我，她一定要下決心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并且她相信她一定可以補回來。從那天后，她的學習狀態徹底改變了。她告訴我她發現學習這東西其實沒想象中那么難，只要專心、只要投入，其實是很有趣味的。有時候，她還會對學習態度不端正的同學講幾句道理，儼然一副小老師的模樣。我支教一學期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她承諾她一定奮發學習、要從倒數第幾名前進到全班前五名、一定要考上高中。

現在，她如愿地考上了高中了，而且就考上了我所在的這所高中，每天看著眼前這個自信滿滿、陽光滿滿、自覺自主學習的女孩，再想想一年前的那個“不學習裝深沉”的“李大姐”，以及那封讓人看了心痛的自我介紹，連我自己都難以想象一個孩子在短短的時間里竟有如此之變化。這個事實，使我對教育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