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續慧穎

一條咸魚和一條錦鯉意外地在一家日料店相遇了。
菜單上咸魚的標注:日本北海道。但其實它的上一個主人是中國南海的一個漁民。但又有什么關系呢?一條已經被雙面烤制完的青花魚,最終都不乏統稱“咸魚”。它的頭上掛著一條紅彤彤的錦鯉旗,它就這樣躺著便能看到它。反正吃飯的小情侶忙著喂壽司,沒有對它下手。反正也是無聊,不如和它聊聊天。
“呃,樓上的那位。不對,天花板的那位,你好啊。”
“誰是那位,我有名字,我叫錦鯉。”
“錦鯉?好好,錦鯉是什么魚類?為什么像我遠房親戚鯉魚又不是很像?”
“我出身很高級的好嘛?不然你看為什么是我被做成了旗還每天掛在店里。我是可以給人帶來好運的魚。現在人們都各種轉發我,還有人模仿我,有錢的還會把我買回家養起來。我很高級的。”錦鯉旗說到這里,擺動了一下它霓虹的尾巴。
“帶來好運的魚?這么厲害。失敬失敬!可以給人帶來好運,那可以給魚帶來好運嗎?”碟子里的咸魚把頭頂的錦鯉旗問倒了。
“嗯?應該也可以的吧。反正人們都會掛我,也會拜我。說我是幸運的化身。”錦鯉一邊作答,一邊也陷入了沉思。魚拜我會轉運嗎?如果是這樣,為什么我的命運是要被終日掛在這里,江南小商品市場里的老板好像也沒有掛過我,我只看過他們拜財神。
“真的會嘛!那我拜拜你吧。你等等。”躺著的咸魚用盡了全身力氣朝著天空努了努身子,五臟六腑朝著錦鯉旗拜了三拜。雖然它看起來躺在那紋絲未動,一點沒有引起小情侶的注意。
錦鯉旗又擺了擺尾巴,空調的風總朝著它吹,它早就被吹得顏色暗淡,紋理越來越稀疏了。“你剛才許了什么愿?”錦鯉問道。
“你聽不到我的心聲的嗎?不對啊,你應該聽得到的呀。算了算了,下輩子我想做人,做主人。我再也不想做這任人魚肉的魚了。”咸魚說著說著哽咽了起來,但眼淚早就在平底鍋上煎干了。只剩下有聲的沉默在它細窄的喉管里發出來。“我想做主人。”
“那你是怎么沒在海里,卻成了一條咸魚了?”錦鯉旗有些動容,掉下來兩滴空調風在它身上凝固的眼淚。啪啪,掉在了咸魚的身上,還掉了一滴在顧客身上驚動了他:“老板,你這天花板掉水,怎么回事?這個魚也不能吃了。退了。”
咸魚被端回了廚房倒進了后廚的垃圾堆。一只流浪貓一點不剩地把它啃了個干凈。錦鯉旗被拿了下來,換了個地方掛,再也看不到桌上的咸魚們了。
咸魚何嘗不想一輩子暢游在大海,它甚至想過要游過南海,去日本海看看。聽說那邊有很多同類,但它們又不一樣。它的雄心壯志,都說給大海聽過,大海只是給它一個大浪頭,轉眼它就進了漁民的那張網里。
我們誰不是這條咸魚呢?年輕時,都曾自命不凡,幼兒園時要上月球,要去太空;小學想著做英雄,當警察,要匡扶正義;初中想著要做科學家,要超過愛因斯坦;高中想著闖過獨木橋做偉人去改變世界;大學開始盤算去跨國公司還是國內名企;進了社會只希望自己飛黃騰達早日邁向人生巔峰,再過幾年,幾個浪頭過后,只想身體健康無災無難。對人生的所有期許還順便打包了理想,一概免費贈送給錦鯉好了。想要,卻不爭取,就會慢慢的平庸。平庸,平庸,最終在不斷地浪費與終點到來前一并到來。浪來時,大多數人選擇了隨波逐流。理由都不用找,太多,沒錢沒資歷沒背景沒XXX,反正做咸魚嘛,其實是最輕松的事情。
再在心里對自己發出致命三連擊:做人那么認真干嘛?等我有時間了!假如我當年……妥妥地成了那條永遠也不想翻身的咸魚。慢慢地變得不想要了,還可以自嘲說被社會磨平了棱角。
人們對暴發戶嗤之以鼻,卻又難免暗搓搓希望自己一夜暴富。畢竟我們怕的不是有錢,怕的是沒錢又寒酸。可惜這些都很難速成。到了中年,就是夢想變薄,油膩增厚。正如隔壁老王們,懷揣著這些夢想多年,醒來后還是只能仰望臥室十平方米我的天花板發呆,白天不懂夜的黑,更適合考慮的真正人生大事是:孩子要不要上補習班,聽說中考升學率又降了;老婆最近嚷著要去練瑜伽;爹媽的專家門診。黑夜漫長,不缺失眠,最后還給自己想了想,領導的酒局那句話的深意,那個客戶怎么約出來聊聊,張三最近為啥突然發達了,那一群朋友好像很久沒有聚了。凡此種種。日復一日,正如那句話說的,我們最終不過是努力盡其所能地,過完我平凡的人生。
喝一杯溫柔的酒,忘記那些憂與愁。
買一杯甜膩膩的茶,給生活人為添加一點甜味劑。
在人群中照一張相,希望嫵媚他人的眼睛。
不行再盤個珠子,掛個手串,參悟一下奧妙的人生。
管它似真似幻,那一刻我信了自己是那個被上天眷顧過的人。就像我那些朋友圈里的“天選之人”,我曾遙遠而不辨真偽見過的那些幸運。
所幸,人類從心靈到肉體都不滿足于貧乏。因此在重復的日常生活之外,文學、曲藝、故事,各種口頭、書面的娛樂方式,這些基于語言的“花活兒”從來沒有在歷史上斷絕過。文藝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的,無外是人心里的那一點點感動,那一點點期待,從不同地方噴薄出來,流淌出來。不過是頂多花點流量,花點時間,湊湊熱鬧,解解困乏。再說,萬一中了呢?也許下一個下半輩子不用上班的人是我呢?那我要去干嘛呢?好難想。算了,先轉發這條錦鯉再說。沒有為理想翻過身的成了咸魚,為理想越過龍門失敗的最終可能也成了咸魚。但至少,前者都是油膩,后者還有一根硬魚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