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碧瓊?范春香?唐松林
尊重與釋放并永葆率真的人性,永葆“惻隱之心、辭讓之心、羞辱之心、是非之心”之品質,使生命釋放良知、良能與善力,就是好的德育。
生活德育,在本質上是人類自然的、思想的、實在的、實踐的與對話的存在形式。它不是抽象的知識體系、給予性政治話語、功利性世俗表現,而是個體的感知、體驗、經驗與建構過程,是生命在生活中不斷釋放、發現、創造、生成和實現自身的能動形態。然而,現代德育逐漸遠離生活,走進極端的知性德育、政治德育與功利德育的誤區,這是我們迫切需要思考與警惕的。
一、現代德育的誤區:遠離生活
從生活德育的視角,我國學校德育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存在著許多誤區,概括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類型。
(一)知性德育的極端化及其后果
知性德育遵守“知識即是美德”之信條,堅信道德的建立是遵守自然天道的過程。即德育在于直接遵守道德“邏各斯”或規律的需要,德育過程演變為掌握“規律”與“邏各斯”基礎上的道德科學認識過程。懷特海認為:“對偉大崇高的認識和判斷構成道德的基礎。”[1]“德育就是使學生掌握某種道德知識體系,產生相應的道德情感與行為。經過凝道而成德、顯性以弘道,終于達成轉識成智,造就自由的德性”[2]。在實踐中,知性德育往往走向極端,出現片面知識教育的誤區。
第一,德育知識化。在德育實踐中,許多人以傳授知識為目的,“把人類這一高尚的精神活動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知識傳授、灌輸與接受……把美德細化為許多知識節點—德目,進行類似于科學領域的知識傳授與灌輸,結果是道德知識普及了,德性人格反而走向迷失。”[3]
第二,德育智育化。德育幾乎向智育看齊,抹去了那些對人生至關重要的問題—探問整個人生的意義。[4]教師預設多、學生探索少,教師總結多、學生表達少。教師剝奪了學生的話語權,讓學生處于“失語”的狀態。
第三,知行分離。德育強調專業化的德育課程體系,重視普遍化和客體化的道德知識,追尋抽象的道,導致學生的道德認知與道德行為之間形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5]秉承知識是德育的基礎,這是無可厚非的。但知識已經變成德育的唯一要素,其與學生生活處于隔離狀態,道德良知沒有從生命深處喚醒。結果只見知識的授受,不見鮮活的自省與創造,失去了德育的生活根基,導致學校德育“知行分離”的困境。“現代德育由于其知性特質,在很大程度上是懸掛在空中破碎而又抽象的德育,這正是現代德育陷入困境的重要根源。”[6]
(二)政治德育的極端化及其后果
政治德育,堅守“政治壓倒一切”之信條,基于國家意志建立道德體系。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里,“德育的意識形態化,它突出德育中‘高、大、全的政治導向,窄化了德育的本質內涵”。[7]德育強調政治無可厚非,但其極端化使德育遠離生活,成為教育的空中樓閣和海市蜃樓。“政治化”傾向、“高、大、全”的意識形態、德育“課堂化”等學校德育與學生生活的隔離,就導致了杜威所批評的學校教育的“最大浪費”,因為它排斥個體生活經驗及其改造。顯而易見,政治教育作為德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教育的社會制約性在德育領域的具體表現。它的極端化把政治教育推到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使德育從生產生活剝離開來,缺乏生活趣味,產生了教條主義與形式主義的弊端。
(三)功利德育的極端化及其后果
功利德育遵守“有利于多數即是美德”之信條。道德的建立直接滿足特定的社會需要與實效,為了遵循社會需要,希望達到一定的“規范、秩序與原則”目的,以使個人和社會的和諧生活成為可能。可以說,“道德劃了個圓圈,人們在圓圈內可以安全地追求各自的目的而不會相互傷害。”[8]在這里,德育企圖顯示促進個人和社會發展的功效。可悲的是,在市場經濟與績效主義精神下,學校德育把效率作為優先追求的目標,日益變得功利化、工具化。
第一,追求“眼前實惠”。急功近利地對德育實效性的追求,希望能夠給自己帶來金錢和榮譽。這樣的德育不僅逃離了生活,而且脫離了德育的本質與初衷。
第二,要求“立竿見影”。德育實效是人品與人格的完善,無法用客觀、科學、量化的標準來衡量。但實踐中,人們往往要求學生上了德育課就要有轉變,學了英雄就要“見行動”,否則德育實效就低。
第三,陷入“唯智主義”。重考試成績、重升學率的應試教育流弊,使德育演變成了“品德智育”課,嚴重制約了人的全面發展。德育實效有自身的特殊性。靈魂的純正、精神的高雅與人格的高尚,不能用經濟實效與量化標準來衡量。注重功利主義的德育傾向,從根本上抹殺了學校德育的主體性、自覺性與生命性。
二、走向生活德育:心靈的敞開與包容
生活德育,有利于對以上知識的、政治的與功利的德育形式進行深入檢討和全面超越,使人走進一種敞開的、澄明的、融通的、樸實的、美好的、善的生活,最終使生命充盈理性的、民主的與幸福的旨趣。生活德育是現代德育走出困境,走向兒童心靈與精神世界的必要途徑。
(一)豐富知性生活,以理性光照心靈
亞里士多德說:“美德有兩種,即心智方面的和道德方面的。心智方面的美德的產生和發展大體上歸功于教育;而道德方面的美德乃是習慣的結果。”[9]可見,他把美德分成了知性德育和自然德育兩部分。生活德育是知性德育與自然德育的完整的統一體。蘇格拉底說“知識即美德”,柏拉圖說“知德合一”就是這個道理。
第一,以“知”奠定道德基礎。“知”就是品德認知,是人們對一定社會的政治觀點、思想準則、道德行為和法紀規范等觀念體系的認知,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對是非、美丑、善惡的判斷與評價能力。一個人若要形成自覺而持久的道德行為習慣,由他律的道德轉化為內在的自律的道德,離開了品德認知是根本辦不到的。
第二,以“境”凈化道德“土壤”。學校生活不同于具有彌散性、自發性與自然性特征,且“真善美”與“假丑惡”交織的日常生活世界。“用一種忽視甚至回避道德理想的崇高和神圣性的態度、一種掉落或陷入于混雜的日常生活的方式來進行德育是危險的、需要質疑的”。[10]學校生活可以選擇、改造與過濾地運用日常生活中的德育資源,可能使青少年兒童辨別生活世界中的“假丑惡”,從而增強學生的思維力、免疫力和抵抗力。
第三,以“行”確立道德機制。品德的形成是一場人生修行,是一個相當漫長而復雜的過程。它需要在學校生活中奠定根基,也需要在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中不斷完善,貫穿人的一生。生活德育統整實踐的、體驗的與建構的視域,貼近學生生活實際,融入更多的經驗與記憶,豐富和擴展多樣性德育資源,賦予真實而生機勃勃的生活趣味,使兒童在自由選擇、實踐與體驗中,獲得、改造與建構道德經驗。
(二)改善政治生活,以民主潤澤環境
亞里士多德認為,人天生是一個政治動物。人具有政治屬性,需要過政治生活。所以,德育具有政治屬性,是我國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立的最基本的教育基礎。否則,道德教育的政治方向就會迷失。所以,德育離不開政治生活,人需要過政治生活。
第一,明晰政治生活的核心價值。民主的政治生活體現人的最高價值,如自由、平等、差異與公正及其關系的價值。不以這些核心價值作為理論基礎的德育,就會失去價值引領和方向導航,那無疑是教育的倒退。但必須強調的是,政治生活應當是充滿人性的,對學生的德育與教化的過程,必須體現人性的光輝,否則,政治生活也是沒有意義的。
第二,心靈間的碰撞交融是民主生活的樣式。政治要具有德育的意義,在德育活動中應該深入分析德性倫理如何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在美德內化上做好文章,從細節入手,從小處著眼。把青少年兒童內在品德認知、品德情感的升華與品德行為的養成,二者作用和統一于個體的道德品質的生成上。
第三,民主是政治生活的最高準則。民主蘊含人的自由、平等、差異與公正等核心價值。民主生活是生活德育的重要內容,彰顯了德育的人文性、倫理性與生命性。目前的緊要任務,是回歸真實的民主生活世界,使人體驗到真正的自由、平等與公正的存在,重建德育的民主生活基礎。如果說民主的生活提供社會規范和德性氛圍的話,那么,生活德育是人存在與幸福的樣式。
(三)豐富日常生活,以意義彰顯人生幸福
恩格斯把追求幸福作為一種“無須加以論證的”“顛撲不破的原則”。[11]道德作為人類所特有的活動形式,表現為人的精神追求和對生活意義的把握,是對現實世界的一種超越,以此克服教育中的經濟主義與績效主義,引導人建構美好的生活,實現人的幸福。
第一,明晰人生的意義。蘇格拉底所探尋的是關于什么是一種善的人類生活(幸福或者美好生活),而孔子則著力找尋人類之“道”(“志于道”《論語·述而》),即一個人應該如何生活的正確途徑,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善的生活也好,人類之道也好,都是從人及其生活出發的一種存在論視域。巧合的是,蘇格拉底與孔子雖然有“幸福”與“道”之不同,但實現幸福與“得道”的途徑都在于德性。
第二,守德是人生意義的核心。蘇格拉底將德性理解為靈魂所能呈現的最好狀態,是生活的“功能”或品質。在孔子及追隨者那里,德有動詞性,通“得”,即通過自己的合乎道的作為進而獲得的品質,德是道在人及其生活中的體現,是道的具體化。[12]
第三,自主是獲得人生意義的方法。德育見效比較慢,它不能急于求成,脫離現實生活或在生活之外來尋找。它必須要立足“我”之存在,以及“我”之存在的現實生活而建構。所以,道德教育要引導作為道德主體的學生從自己的現實生活中,回歸質樸,反躬實踐,頓悟眾妙,創造有意義的人生,生成屬于自己的幸福。
綜上所述,德育需要人性的支持,這種人性不是抽象的善與惡,而是人天生固有的質樸本性。尊重與釋放并永葆率真的人性,永葆“惻隱之心、辭讓之心、羞辱之心、是非之心”之品質,使生命釋放良知、良能與善力,就是好的德育。生活德育不排斥學校生活,并且必須有學校生活。學校生活應該是一種率性的教育生活,不需要刻意地說教、灌輸,但需要對人性的召喚或喚醒,需要神圣的理性的惠顧,個體在自我的體驗、確認與持衡中,心靈變得清醒、明亮與覺悟,使人保持有目標、不盲從、不放棄、不妥協的精進狀態。道德作為生活的意識形態,它并不排斥政治學習,只是防止成為政治的附庸。所以,生活德育在于提升人的精神生活,其具有自為性、自由性與獨立性的特點。亦即道德生活是一種自覺自為的生活,是主體意志自由和自覺選擇的生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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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瓊,湖南文理學院師范學院,副教授;范春香,湖南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唐松林;湖南文理學院師范學院,院長】
責任編輯 孫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