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老遠就聽見鄧梅說話的聲音,我知道準沒好事。這不,她又領了個中年大叔進來:“小劉,我又給你帶生意來啰。”聽這話真心頭疼,她哪是給我帶生意,明明是占我便宜。按照正常收費,一般的洗剪吹我收每個人15元,但是她帶來的顧客每一個都是7元,誰讓她是我房東呢!如果我表現出不樂意的樣子,明年續租怕是要漲房租。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不能跟房租過不去。
鄧梅可是這條巷子里出名的熱心人,當時租房我還特地向周邊的人詢問房東的情況,口碑特好,說是特別熱心腸的一位大嬸兒。那會兒因為遇到個好房東我還偷著樂,但現實是殘酷的,熱心也有它的壞處。就鄧梅找來的這些“關系戶”,讓我在同等勞動時間下少賺了不少錢。偶爾開玩笑時我也吐槽這事,鄧梅卻拍拍我的肩膀輕松地說:“小伙子,錢是賺不完的,把人情賺到了以后肯定有好處。”我心里十分嫌棄地“嘁”了一聲,但表面依舊迎合著說有道理。
這么個熱心的房東,平時見不著也就算了,但鄧梅可以說是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每天下午周邊小學放學的時候,她都會在理發店門口支起小攤子,擺上些文具、飾品之類的東西賣賣,時不時就圍上幾個學生問價、買東西,嘈雜、煩人。
那天鄧梅把大叔丟下以后又準備去出攤,我忍不住說:“嬸兒,您都有這么多房租收了,何必擺攤受罪呢?天夠冷的,干脆待在家里看看電視好了。”
“天天在家窩著也難受,找點事做做。”鄧梅許是看我臉色不太好,猜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她頓了頓說,“把攤擺你門口,吵著你了?”
要以前我肯定含糊地說沒有,這次我實在忍受不了,狠狠地點頭說:“學生放學巷子里就夠吵了,你又圍了一堆人在門口,噪聲更大了。”
鄧梅緊緊眉頭沒說話,原以為我抗議過后她就不會再出攤,但我猜錯了,她的攤位還在繼續,嘈雜聲此起彼伏,唯一讓我欣慰的是,交房租時她少收了五十元錢一個月。
鄧梅心里跟明鏡似的,什么都知道。
說句真心話,鄧梅對我的態度真是好,街坊們都說她是把對兒子的愛轉移到我這了,家里炒了好吃一點的菜都會給我端來一盤,包了餃子也送來好大一袋讓我放冰箱備著,餓了能吃。這般親人似的照顧,再多的埋怨也都給磨沒了。
許是真把我當兒子待了,給予無限多關愛的同時,也對我諸多限制。
那天我照例打開電腦,卻發現網絡連接出了問題,檢查好一會兒才發現是總端口網線被拔了,也就是說鄧梅故意斷了我的網絡。對我來說,網絡可是命根子,先不說微信、QQ聊天需要網絡,最近好不容易在游戲里把最難升級的一關通過了,正想一鼓作氣繼續闖,沒成想網絡居然斷了。

我怒氣沖沖地跑到鄧梅那,問她到底咋回事。
“你自己想想,最近你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在游戲上?”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我語氣很沖,滿心都是怨懟。
“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好不容易把店里的生意撐起來了,這會兒又沉迷網絡游戲把顧客趕跑,以后會后悔的……”她絮絮叨叨開始長篇大論地教育我,平時就夠話癆,這下話匣子是徹底打開,說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開心的事?”末了,她忽然問我,“以前你很有分寸,不可能短時間內變得墮落,說出來讓嬸兒聽聽,說不定能幫你。”
我原先是怒氣沖沖上樓找她理論斷網的問題,被她這么一問,把話題方向轉到了感情生活,也就跟著倒了一堆苦水。鄧梅說得沒錯,我并非一直這么癡迷于網絡,只不過上個月女友嫌異地戀麻煩要結束這段關系,立即投入另一段感情。這事對我的沖擊太大,心情很糟糕,后來就迷上了網絡游戲。在虛擬的游戲世界里,我完全忘記了現實里的煩惱。
“不就是女友嗎?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個沒了嬸兒再給你找一個。”鄧梅說。
“別,就我現在這副鬼樣子,還是不禍害別家姑娘了。”
“也是,胡子拉碴,臉色暗黃,一點都沒有帥小伙該有的樣子。”剛還說給我介紹對象,一轉眼就埋汰我,“打游戲把人都給弄傻了。”
鄧梅說前幾天她親眼看見我因為玩游戲,四五個送上門的生意都被我趕跑了。她看著心痛,所以才想到斷我的網絡。在我連連保證控制游戲時間以后,她才恢復網絡。
“嬸兒,其實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的,我反正就混混過日子了,沒你兒子那么優秀,真的不必要在我身上花費太多心思。”
鄧梅瞅了我一眼,嘴角稍稍動了動,大概是戳中了她的痛處,許久她才緩緩開口:“我倒是想管兒子,沒機會啊,他在北京上班一個月才一個電話。你倆差不多歲數,而且你從江西來這沒個親人,我就想多幫襯一點。”
鄧梅開始樂此不疲地替我做媒,到處打聽哪家姑娘好,甚至把好幾個姑娘的微信號拿到手,讓我先加上聊聊試試。
“感情都是聊出來的,不是游戲打出來的,好不容易才弄到微信號,你可別辜負我的心意啊!”她把寫著微信號的字條鄭重地交到我手里,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的傳遞,在她面前我笑著接過,一轉身就將其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每次她問我聊得怎么樣了,我都含糊應付說不合適。大概過了兩個月,鄧梅見微信號聊天沒效果,干脆聯系我和那些姑娘相親。以為逃離了老家就能逃離相親這事,沒成想撞見鄧梅,她還有房租這一籌碼。
聽鄧梅的安排,見了她介紹的幾位姑娘,都是高高瘦瘦的漂亮模樣,看得出她為了幫我介紹對象花了不少心思。姑娘是不錯,但就我開理發店這職業估計她們也看不上,聊了一陣子后也就不了了之。
“感情要講究緣分,不能強求的,嬸兒你就別瞎操心了。”相親失敗以后,最沮喪的不是我,而是鄧梅,她愁眉不展好一陣子,我反過來勸她。
那之后,鄧梅總算消停了,再也不去搗騰姑娘們的微信號,也不再給我安排相親見面,一切回到最初的平靜。
緣分有時候很奇妙,當你拼命尋找時,它跟你捉迷藏;當你想要隨波逐流,它便漂到你身邊。我和吳雪的感情,便是在沒有任何刻意的安排下自然產生的。
她因為與客戶爭執心情不爽,想要把長頭發剪成短發,但是頭發已經長到腰部,剪掉未免太可惜,我便勸她改成燙卷發,以最實惠的價格算給她。幾番勸說下,她終是放棄了剪短發。發型的最終效果很好,吳雪自己也很喜歡。后來吳雪來做頭發護理時說,幸虧當時我攔下了她,不然可能要后悔大半年。
與吳雪確定男女朋友關系以后,我第一個想要分享消息的便是鄧梅。那天我在巷口的小飯館訂了間包廂,把鄧梅和吳雪都叫上吃飯,沒成想她倆居然是挽著手進門的。
“你倆認識?”我驚呼。
“原先跳舞的時候遇到過幾次,挺面熟的,她一個勁地推薦云春巷理發店的理發師手藝不錯,所以我就來試試。沒成想她是你房東,咱們這是繞了個圈認識了啊。”吳雪感慨。
鄧梅的眼睛都要笑成月牙了,之前她一直費盡心機替我尋找沒成功,無心插柳卻已成蔭,自然是高興的。
鄧梅要去北京,這個消息在巷子里炸開了鍋。
有人替她高興,兒子終于接母親去享福了;也有人惋惜,少了鄧梅的云春巷怕是要少了很多熱鬧;而我,更多的是不舍,在她的幫助下,我已經融進了云春巷這個大集體,可她卻要離開了。
臨走之前,我給鄧梅染頭發,指尖拂過的好多地方,已經生出了白發。也許一根白發就是她花費的一份心思,不知這里面有幾根白發是屬于我的。
“嬸兒,到了北京,好好照顧自己,也別太為別人花心思了,收斂收斂你的熱心腸。”
“行,知道啦。”她微笑應答。
在她離開以后,我越發想念這個熱心的房東,時而仿佛聽到門口她帶著熟人來的聲音,或是聽見她擺攤賣小物件的聲音,但是一轉身,什么都沒有。
以前總覺得獨善其身是很好的,誰也不要來打擾我的小世界,但是一旦有人熱熱鬧鬧地闖入留下痕跡以后,開始嘗試與外界有關聯,我更希望那個曾贈我熱鬧的人再回來。
嬸兒,我還等你收房租呢,記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