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州
小時候,我最期盼的是在外工作的父親回家。當一家人圍聚在父親身邊吃著他帶回來的東西時,我就覺得日子有了希望。大部分時候,直到臘月二十九,外面才響起咚咚的敲門聲。如果父親空手回來,母親一見眼淚就滴落下來……
等我考上大學后,該父親來體驗這種有親人在外、時時盼其回家的情感了。但父親不像母親,他表面上總是不動聲色。學校放假,我沒有什么可以帶回家的東西,只有節省下來的糧票,且都是全國通用糧票。我將它們掏出來交給父親。父親笑著對我說:“糧票是好東西,留著你以后走南闖北用!”那時候沒有糧票是出不了遠門的。
工作后,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那年,我和未婚妻的愛情已經成熟。父親為我們準備了一套結婚家具,是在老家叫木匠打的。我從單位找了一輛汽車,因為家離最近的公路還有二三公里遠,父親和弟弟、妹夫抬著家具,在坑坑洼洼、窄窄巴巴的小路上一點點地往前挪,等到他們把家具都弄上車,天已經黑了。父親讓我們回家陪司機吃飯,他留下來看汽車和家具。吃過晚飯后,我們趕回路邊,老遠就聽到一聲接一聲的咳嗽。汽車上的家具黑黝黝的,像一堆怪物,車旁有一星火在忽明忽暗地閃,我知道是父親在抽煙。我和未婚妻坐進駕駛室。司機發動了車,我們伸出頭與父親道別。父親諾諾地應著,目光始終罩在我的臉上。汽車開動后,我借著車燈,看見父親慢慢地走下公路,父親的背已經有些佝僂。當車開出一段后,未婚妻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胳膊:“你看!”我清楚地看到車后有一束并不亮的手電光朝車上晃動。那是父親在為我們照路。這就是父親,他的愛像山一樣深沉和凝重。
我女兒出生時,父親挑著雞和面來我家。這是自從我結婚后父親第二次來我家,他在我家只待了3天。父親把我家已快散了架的搓衣板釘牢,又在陽臺的墻上釘了幾根釘子,把能掛的東西一一掛上。忙完,父親覺得無事可做了,就一個人上街轉轉,打聽米和面的價錢。第三天,父親便執意要回去。我知道父親在城里是待不住的,他掛念著家里。父親不讓我送他到車站,說自己也不是沒有出過遠門。我只好隨他。
沒想到的是,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父親,不久父親便因腦溢血而撒手西去。此時,我的女兒還不滿周歲,母親正在我家幫我帶孩子。母親若是在家的話,父親也不會半夜起來摔倒卻無人知道。我好后悔。
父親走時還不到60歲,此前他從沒得過病。我工作后,先后將二弟和小妹帶出來。就在父親跌倒之前,小妹找到工作的信剛寄到父親手上,是三弟念給父親聽的。小妹在飯店里端過盤子,在醫院里侍候過病人,剛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她就連忙寫信告訴一直牽掛著她的父親。小妹哭得呼天喊地。她說她剛找到工作,還未來得及孝敬一生辛苦的父親……
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我發現了那一沓全國通用糧票還完整如新,而當時糧票早就不用了,想到往后回家時,再也不可能見到父親了,我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