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樂桑

我大概是1975年5月15日回到法國,原本是要服兵役的。但是,我當時非常不愿意去服兵役,因為在中國留學了兩年,中文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而且意識到中文在法國開始有一點使用價值了。我想抓住機遇尋找與教授中文有關的工作。所以,我回到法國幾天后,就向部隊提出我身體狀況不好,在中國扭傷了腰肌,被軍方送到軍事醫院檢查身體。他們發現我不愿意當兵,而且年齡又不小,已經25歲了,所以對我采取了寬容態度,免去了我服兵役的義務。這樣一來,夏天的時候,我就到法國南方休假,一邊調整自己,一邊尋找可以教授中文的學校。快到開學的時候,我有機會教書了。
1975年的秋天開學的時候,我同時得到了一所大學和一所中學邀請我前去教授中文的通知。不過,這兩份都是臨時性的工作,是合同制的工作。即使如此,這些也是我本來沒想到,真是有點喜出望外。我選擇了中學,同時也在大學兼課。雖然兩邊都不是正式教師,可是,我能開始正式教漢語了。別忘了,在兩年前我去中國之前,學中文的在法國幾乎沒有任何就業機會。中法恢復文化交流之后兩年,我就開始在中學教漢語了,同時也在大學兼上與中國有關的課程。你想想,我該有多么激動!
所以,我特別高興,尤其是教中學特別高興。為什么呢?我雖然幾乎沒有任何教漢語的經驗,但感覺特別舒服,感覺這是最適合我的一種工作,因我教中學生們學習漢字。但在大學,我當時有一點壓力,因為我教的不是中國語言課,有一段時間我教的是中國當代歷史。我兼課的大學巴黎第八大學,也就是我的母校。在這所大學任教的魯阿夫人比較喜歡我,她是教授,也是研究魯迅的專家。所以,她希望我參加她的研究團隊,從事魯迅研究。我也一直比較喜歡魯迅的作品,這樣除了在第八大學兼課之外,我開始做一點點魯迅方面的研究工作,包括翻譯魯迅的作品。我的所謂研究工作也就從這時、從研究魯迅開始。我特別喜歡《孔乙己》這篇小說,后來還將它譯成了法文,也正是因從事與魯迅有關的研究,我有了第二次來中國的機會。第二次來中國是在1978年底至1979年初,此時我回國已經四年了。這在我一生當中到中國來間隔時間是最長的一次,因為以后我最少是每兩年來一次,更多的時候是每年一次,甚至每年好幾次。這次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西單“民主墻”——北京電報大樓附近一堵大約兩百米的灰墻上,張貼了許多個人鳴冤和表達政治、經濟訴求的大小字報。不過,我這次來中國主要是參加有關魯迅的學術會議。又過了兩年,1981年第三次來到北京,參加魯迅誕生一百周年紀念活動。在紀念大會上,我還聽到了胡耀邦的講話。會后,我還去了紹興參觀。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我正式翻譯和出版了一些魯迅的作品,有雜文,也有小說,如《墳》《花邊文學》等等。從到巴黎第八大學兼職搞研究一直到第二次來中國之前,我在這段時間里主要做這個工作。
在回國后最初的四年里,我既在中學教中文課,也在巴黎第八大學講中國歷史課,同時還與魯阿夫人的團隊進行魯迅研究。所有這些都為我后來的發展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礎。1978年對我來說是一個關鍵時期。在這一年,也就是說我回法國的三年以后,我通過了法國教育部主辦的全法漢語專業師資合格認證會考,這種會考是各個專業都有的。法國當時已經有漢語作為正規教學的科目,歐洲其他國家還沒有。所以,法國才有這樣一個師資會考。在法國,任何一個學科,你要想當上終身老師,就必須通過本學科的會考,數學、語文、物理、體育等全都一樣。這種會考的要求很高,1978年那次全法會考有三個名額,我就通過了。隔了一個月的時間,1978年的5月份,我通過了博士論文答辯。
我博士論文的主題很有意思,它標志著或反映了我求學生涯第一階段的結束。為什么這樣說呢?一個月之前,我通過漢語專業師資合格認證會考,這意味著我以后可以在中學或大學里以教授漢語為職業了。但是,我的博士論文寫的不是我后來從事的漢語教學這個專業。假如要是以漢語教學為主題寫這篇博士論文,那么就可以說我的博士論文是我以后學術生涯的開端。然而,事實不是這樣。我的博士論文研究的是中國哲學方面的問題,而且是現代哲學。在我留學那個時代,中國曾搞過幾場運動,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普及哲學。我覺得,在中國,哲學雖然與政治背景是分不開的,但現代中國畢竟有它的哲學生活,無論是官方機構還是一些所謂的運動,包括《光明日報》定期發表的一些有關哲學的文章,都說明了這個問題。所以,我就以中國當代哲學為題材寫了我的博士論文。這也反映了我當時對哲學偏愛,我在學習中文的同時,也一直在同時主修哲學,一直到碩士都是這樣。1978年,通過了這篇博士論文,也算我的學習哲學過程的結束。從我通過了漢語專業師資合格認證會考開始,中文專業才成了我真正的、明確的、單一的方向。我的教學與研究開始是單一方向的了,不再跟哲學混在一起了。


1973年我去中國時在巴黎第八大學已經是四年級了。在當時的法國,大學讀三年就可以獲得學士學位。所以,我去中國的時候,已經拿到學士以上的學位,差不多就是碩士了。所以,我回國后,就開始一邊工作,一邊寫博士論文。我用三年的時間,就是1975年到1978年寫完了博士論文。當然,我在中國已經收集了很多資料,因為一直對哲學是比較感興趣的。但在1978年,也是在我博士論文通過的前一個月,法國每年一次的師資合格認證會考有漢語專業,這幾乎是百年難遇的機會,因為像漢語這樣的小語種專業不是每年都有。于是,我決定試一試,先將博士論文放一放。準備這個會考也不容易,必讀的文獻中會有《水滸傳》,李白的詩,白居易的詩,沈從文的作品等。筆試完了之后還有口試。我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沒有太復習。但最后,我通過了,這主要得益于我的口語比較好。
從一定意義上說,在法國通過這個資格認證對每個人都是非常重要,尤其是漢語。幾年以前,我連去中國的計劃都沒有,更不用說用中文找一份工作這樣的事了。在法國,通過博士論文,并不意味著你很快就有工作了,不一定。可是,通過了這個會考,按中國的說法,你就有了鐵飯碗,你就有了教育部的公務員身份,而且是終身的。所以,我從1978年起就成了公務員。事實上,在法國獲得漢語專業師資合格認證是很難的,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因為不是每年的會考都有漢語專業,偶爾有名額也很少。所以,如果和別的專業相比,如英語,漢語專業師資合格認證是很難的。我有一些英語系的朋友,他們23歲甚至在22歲就通過同樣的全法英語師資合格認證。這也不能說英語師資合格認證比較容易,其實要求也很高。但是,英語是與法語相近的語言,每年的會考都有這個專業,而且名額也很多,所以,學習和準備考試的時間都會很短,相對容易獲得通過。西班牙語也一樣,如果堅持學西班牙語,我可能22歲就獲得了師資合格認證。可是,我獲得漢語師資合格認證時已經28歲了。你看看,22歲和28歲差距很大。我認為,漢語是遠距離語言,而由于與法語相差很大,學的時間要很長。這是一種挑戰,這種挑戰感很重要。如果沒有對中國文化的濃厚興趣,你可能會放棄。所以,從1975年回國到我獲得漢語師資認證,我是做了三條線的事,一是在中學教書,二是在大學里兼課和做魯迅研究,三是寫博士論文。這三年對我來說應該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時期,一方面結束了過去的研究,另外一方面又開始了新的工作領域。在這三個工作中,我感到最舒服的是教高中生漢語。我站在學生面前,而且是同時站在大學生和中學生面前,給他們講漢語語言課和中國歷史課。在高中,我當時主要教的是現代漢語。實際上,我未接受過任何教學的培訓,當時也沒有培訓專家。我喜歡教書并且教得也比較好,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小時候看我父親教別人,我現在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當時,漢語是法國高中正規的課程,也就是說我教的那些學生要參加漢語考試,就是現在很多歐洲國家都做不到這一點,可法國1978年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當然,從程度上說,學生們也只是能認一些漢字,大概是認400個漢字,能達到一個基礎水平的口語表達和聽力。也就是說在中國的日常生活應該是沒有問題。雖然只能是初級水平,但是,學生們同時也對中國文化有了初步了解。
我特別想強調,我在高中教的是正規課,不是一般的講座,所有選課的學生都得去學習。這是法國的特征,是正規的課程,不是興趣班。當然,中文班跟其他的班不一樣,有一種特殊的氣氛。這些學生告訴我,他們很自豪地對其他同學說他們上中文課,就跟我當初一樣。我當時就想要學別人沒學過的,所以選了學漢語。我的同學大多都去學西班牙語、英語等相近的語言。所以,我的這些中學生有著和我當年一樣的心境。他們當時也有很多種語言學習的選擇,其中之一就是漢語。所以,他們是主動選擇學習漢語的。和現在不同的是,當時開漢語課的并不多,而且大多數情況是當作第三外語學的。第三外語的意思是,學生只從高一開始學到高三,正規的課程學三年。不過,我在巴黎第八大學教的是中國當代歷史,肯定不會教法國歷史。我對中國當代歷史一直很感興趣,讀過很多書,看過不少文章。所以,我覺得我能勝任。可是也許是因為教的是大學生,也許是因為不是我的專業,所以我當時覺得還有一點壓力,必須得備課了。
通過了漢語專業師資合格認證,并不意味著馬上就可以當教授漢語的老師,還得有一年的實習期。所以,我從1978年開始實習了一年,主要到別的學校觀察一些熟練的老師怎么教課。那時候,我很明顯感覺到,我應當從事漢語教學。所以,我就開始脫離了哲學專業,但對它的興趣到現在還有。但是,作為一種職業,我明顯地轉向了現代漢語。但是,1978年時,在大學兼課,我還都屬于合同制的老師。在大學,如果想當上一個正式的教師,也就是說要當一個副教授,必須得具備一個條件,那就是博士學位,而恰恰在1978年,我已經通過了博士論文答辯,獲得了博士學位。
說實話,如果換成別人,拿到了博士學位,漢語教學方面已經開始有一點發展,那他一定趕快朝大學教師的方向走,因為畢竟副教授比中學老師的地位高。但是,我不一樣。我首先考慮的并不是去大學作為正式的副教授。說實話,在中學教漢語倒是讓我感覺特別舒服,因為這是個終身職業,可以積累很多很多的經驗。直到現在,我仍認為真正的教學不在大學,而是在中學。中學的師生關系沒有分工,你什么都管,口語教學和書面教學要平衡,文化和語言之間的關系都由你來平衡。真正的課堂教學只有中學才有。大學就不一樣,大學老師主要是傳授知識,少有互動,學生多,老師分工也很細,有的講語法,有的講口語,有的講寫作。但是,在中學,我當時什么都講,已經加入現代的教學法了。我認為,外語,無論是英語、西班牙語還是漢語,真正有活力的教學法就在中學,而不在大學。在這方面,大學實際上還處于一個原始時代。什么意思呢?比如,在英語系或西班牙語系,你問他們的主任教學目標是什么?他們也就是說拿到學士學位而已。你問一個學西班牙語的學生,他用西班牙語達到了什么目標,用西班牙語能做什么,能不能詳細地描述閱讀理解、聽力理解、口頭表達等方面目標?他們都回答不出來,或者回答不知道。你去問英語系同樣的問題,問中文系同樣的問題,他們都會說不知道。所以,我說西方大學的普通外語系在教學法方面還處于原始時代。比如說,你問他們對外語評估有什么看法?他們幾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但在中學,這是幾乎每天或每次培訓班都談的一個問題,評估現在是越來越熱門的話題。所以,真正的教學法,真正具有活力教學法已經融入的地方就是在中學。
1991年,巴黎第七大學有一個副教授位子。在法國,每個教師位子都有相應的專業,或是歷史,或是其他什么專業。我一看這個招聘位子,竟然是中國語言。于是,我就抱著試一下的想法去應聘了。結果,我真的通過了,獲得了這個教職。我們有好幾個人參加面試,但只有我通過了。
所以,1991年我就離開了從教十幾年的中學,到了巴黎第七大學。但是,中學的那些年可能是我收獲非常豐富的一個時期,而且在教學法方面做了一些有很多創意的工作。其中,最主要的創意就是編寫了那本我敢說現在全世界都知道的教材(《漢語語言文字啟蒙》)。北大漢語語言學著名教授陸儉明在幾年前就寫過一篇文章,大大地肯定了我這個教學思路。這本教材的銷量很大,至今發行已達十七萬冊,出版是在1990年,可我寫這本教材的時候卻是在中學教漢語的時候,也就是在20世紀80年代寫的。這本教材到現在銷售量還是很大的。所以,沒有在中學的教授漢語的經驗,我可能不會寫這樣一本書。
說到這兒,我還得回過頭去講講20世紀80年代在中學教漢語的經歷。直到今天,我特別自豪的一點,實話說也可能是我做得最好的一點,就是在法國是我最早帶領中學生來中國上漢語短訓班。第一次是在1981年的時候。我任教的是巴黎名牌中學,非常有名,一直是重點學校。這所中學的名字叫阿爾薩斯學校,但是,由于歷史原因,它不是位于巴黎東部,而是在巴黎市中心,離盧森堡公園不遠。阿爾薩斯中學是十四年一貫制,從幼兒園到高中畢業。這所學校的精神是非常開放的。早在1963年,它就在巴黎市區的中學里第一個開設了漢語課程。要知道,那時法國與中國還沒有建交。當時,有人找到學校的校長,問能不能開一點漢語課。校長說為什么不呢?校長的意思是說可以,他的思想是很開放的。校長沒說這個建議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更沒有反對。另外,這個建議也得到了一些漢學家的支持。所以,從1963年,阿爾薩斯學校就成了巴黎市區第一所開漢語課的中學。我就是在這所中學度過了美好的十年。校方特別支持漢語教學,所以我每次有些想法時,校長都非常支持。我可以講兩件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1981年。某一天,我去找校長,說“我有一個想法”。校長說,“什么想法?你說說看”。我說,“我的這個想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經驗,別的學校都沒有做過”。校長說,“沒關系,告訴我你的想法是什么?”我說“我想帶我們學漢語的中學生,比如高二的學生,暑假時能去北京上一個短訓班,這樣可以直接接觸中國”。校長連一秒鐘都沒猶豫,馬上就說,“沒有問題,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不過,校長同意后,我自己反倒開始有點擔心了,因為我在這方面沒有任何經驗,也不搞旅游業,不知道跟誰和怎么打交道。在這方面,我做了不少努力,最后決定與北京的景山中學建立校際交流。我是最早跟景山中學打交道的法國人。經過兩年的努力,我終于在1983年7月初帶33個高中生來到了北京。這是歷史性的事件。現在高中生來中國短期培訓的數都數不清,可在當時暑假來中國學習漢語的中學生并不多。我第一次帶33個中學生來到中國。這批中學生中后來出了不少人才。其中有一個學生,當時16歲,現在成了我的同事,是巴黎第七大學中文系研究中國經濟的正教授。他們當時選擇學習漢語不容易,我帶他們來中國學習當然就更不容易了。這是當年的合影,我太太也帶小孩隨團來了。
在這之后,在20世紀80年代我又多次帶阿爾薩斯中學的中學生來北京上暑假短訓班。有意思的是,1986年那次出現的“差錯”還促成了一樁姻緣,這次中方接待單位是北京語言學院。我剛開始帶隊時到中國都是聘一個學中文的高年級學生作為陪同,他們辦事能力強,而且能夠直接用中文處理問題。1986年那一次的陪同是一個很棒的小伙子,19歲,我給起的中文名字叫李克然。由于沒有買到巴黎到北京的直飛機票,我們需要轉機香港,從香港再飛北京。在香港過了一夜,我們第二天早上再去機場。過關的時候,我在隊伍后面負總責,看看有沒有學生落下。就在我快到海關的時候,聽到旁邊一個中文名字叫李德玲的女生小聲地說:“我的護照!”我臉都嚇白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原來她把護照放到托運的箱子里了。我馬上意識到,李德玲今天沒有辦法和我們一起去北京了。于是,我就對陪同的那個小伙子說:“李克然,留下陪她吧。”我相信他會有辦法。其他學生已經登機,作為負責人我也必須和這些學生在一起。于是,我在慌亂中給他們寫下了我的一個朋友的地址,然后趕緊跑上飛機。坐在飛機上的同學都吃驚地看著驚魂未定的我,而且他們已經發現少了兩個人。在飛機上,我立即與空姐溝通,幸好她當天還要飛回香港,我請她將護照帶給那位女學生。到了北京,我立即找到那個女學生的箱子,拿出護照,交給了空姐。在這過程中,由于語言的誤會,我等錯了地方,差點與空姐失之交臂。


到了北京語言學院,我一直在學院的大門口等他們。當時也沒有現代化的通信工具,根本無法與他們聯系,我只能焦急地等著他們的消息。按照規矩,到了北京我應當與法國學生的家長取得聯系。我實話實說了,說我們有兩個人落在香港了,并囑咐女學生的父親不要告訴她的媽媽,等有消息我會立即與他們聯系。等到第二天,在黃昏的燈光下,我終于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人慢悠悠地向學校走來,原來就是李克然和李德玲。我高興地迎上去,焦急地向他們了解情況,你們住在哪兒?這兩天遇到什么問題沒有?怎么買的機票?小伙子不慌不忙地說,您不是給了您朋友的地址了嗎?我們住得可舒服了,機票什么的也沒有問題。
這兩天對我來說是最心焦的時候,可對他們倆來說卻是浪漫的。6年之后的某一天,我收到這一對年輕人的婚禮請柬。婚禮舉行的地點就在北京的南堂,宗教婚禮之后,晚上又舉行了中式婚禮。新郎新娘披紅掛彩,新娘戴著紅蓋頭坐著轎子,放鞭炮、吹嗩吶、跳火盆,整個過程還上了中國電視。因為紅色是中國傳統的吉祥顏色,所以他們讓來賓都穿上紅色的衣服。他們邀請了80多位法國親友,其中絕大多數沒有來過中國,并不了解中國。所以,這對小夫妻精心準備了一個“紅寶書”,也就是紅色封面印著喜字的小冊子。這本精巧的觀禮指南為法國親友畫了北京的地圖、乘車路線,上海、西安等地旅游景點介紹,還有中國的生肖,甚至按字母發音給每個客人起了個中文名字!他們邀請我寫個序言。我在序言里描述了六年前發生在香港的那一幕,毫不夸張地說,這是我非常得意的一篇作品。以后,我常到他們在巴黎的家做客。他們兩個都非常熱愛中文,家就像一個中國博物館。我再帶學生來中國的時候,邀請他們作陪同。
第二件事情是我向校長建議在小學進行漢語教學試驗。說實話,我當時并不是有先見之明,而是越來越意識到我個人的性格特點,也就喜歡干別人沒做過的事情。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比如學中文,我的朋友都沒有做過,我就去學中文。當漢語老師時,我發現沒有人帶學生去過中國,于是我就帶學生去中國了。后來,我又有了一個想法,能不能把中文作為一個啟蒙教育呢?出發點就是以開發智力為主要目標,去幼兒園、小學教漢語。我覺得漢字是能培養智力的,像大腦訓練一樣,能增強記憶能力。漢字能讓學生接觸他們從來沒接觸過的一個現象,那就是聲調。西方的語言哪有聲調,沒有,有語調,沒有聲調。我覺得,中文有聲調,只要有機會去接觸年齡很小的學生,肯定對他們的大腦和耳朵的細胞有幫助。另外,漢字在視覺記憶方面跟拉丁字母很不一樣,甚至完全對立,這也能激發孩子們對別的文化的興趣,對別的文字的興趣。我當時也讀過有關大腦的文章,發現沒有人想過此問題。也正好因為沒有人想過和做過,所以,我愿意去想和去做。于是我就去找阿爾薩斯中學的這個校長。阿爾薩斯中學不是十四年一貫制嘛,做這個實驗方便。我當時是教中學生的老師,可學校還有幼兒園中班,他們都是四五歲的小孩子,還有小學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的學生,他們也只是六至八歲。所以我去找校長,我向校長講了我的一個研究教學的計劃。校長說,你的想法很新鮮,我支持。他讓我去找負責小學的校長,也獲得了那位校長的支持。就這樣,我開始教小孩子學漢語的試驗。當然,這是在我工作以外做,但非常正規。我教了好幾年,每周一個課時,對象是五六歲的小朋友們,也有七八歲的。通過幾年的嘗試,我在漢語教學法方面收獲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