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驕子：西部胡楊文化追夢人

文圖/張自智

歷史上每一個民族的文化，都產生了它自己的建筑，隨著這文化而興盛發展。中華民族擁有世界上最古老、最長壽的文化，我們的建筑體系同樣如此。

——梁思成

金秋時節，筆者來到與額濟納旗相鄰的甘肅金塔縣，考察了居延遺址、肩水金關遺址后，來到金塔縣近些年著力打造的國家4A級景區——沙漠胡楊森林公園。漫步在秀美婆裟、層林盡染的金色胡楊林中，我們被眼前古雅別致、疏密適度的仿古園林景觀建筑深深吸引。

這里的亭臺樓閣、軒榭廊舫、仿胡楊木橋都散發著濃郁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地域風情的氣韻。仿胡楊木建造的棧道、桌凳、梁柱、屋脊……仿佛全是就地取材，古拙而雅致。胡楊文化彰顯四溢，每一處景點幾乎都有文化淵源或故事。置身其中，好像時光穿越，一下子把人帶入了羌笛幽歌、古道巡行、華戎交匯的時代。

張永生繪畫作品《黃山奇觀》

西部胡楊文化追夢人張永生

這些園林景觀古建筑的總設計、建設者就是本文主人公——張永生。

從2002年到現在，張永生牽頭策劃設計、參與建設施工了一大批傳統文化項目，除金塔沙漠胡楊林景區外，還有金塔鴛鴦池景區、金塔寺文化長廊、西漢酒泉勝跡修復及彩繪，玉門雨澤湖公園煙雨閣、臨夏白云觀、酒泉法幢寺臥佛殿、肅北壁畫、阿克塞水上樂園壁畫彩繪和其他一些文化項目。

“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看了這些文化項目，給人最大的感觸是：這是一個懂傳統文化的人搞的。

一

張永生從小喜歡文史和美術，小時候那些《山海經》中的傳說故事、歷史書里的英雄人物、河西歷史煙云，都讓他癡迷不已。除了悄悄反復閱讀外，他還臨摹那些書籍中的插圖，久而久之，竟然能畫得像模像樣。因此，成為學校里有名的小畫家，經常辦墻報、板報。

少年張永生有幸拜河西著名畫家、當時在金塔縣文化館工作的李生勤老師為師學習繪畫。李生勤老師回憶說：“當年張永生家境貧寒，但這個娃娃學畫非常勤奮，而且也有天賦。那時候，我為他開‘小灶’，讓他吃住在辦公室里，教他學畫。”

上世紀80年代中期，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古典傳統建筑開始興起，隨之傳統油漆彩畫、雕塑和浮雕、玻璃畫開始成為熱門。在老師的指點下，張永生開始學習這些技藝。憑著良好的繪畫功底和豐富的文史造詣，他很快脫穎而出，成為鄉里遠近聞名的畫師。

不久，他受到鄉政府的青睞，應聘成為金塔縣大莊子鄉文化站宣傳員。兩年后，他又被酒泉玻璃工藝美術廠招聘為工藝設計師。那時候，上班族的工資一般才100多元，但張永生每月工資是400多元，可謂是教授級的工資。

張永生與老師在探討藝術

俯瞰金塔胡楊林 連志鵬 攝

工作間隙，張永生還常被請去給賓館、景區建設畫壁畫、做傳統彩繪設計。這時候，他發現，當一個城市有了這些傳統的、原汁原味的建筑和彩繪后，便立即有了個性和氣韻。他不由想，自漢武帝設立河西四郡以來，河西走廊便拉開了它輝煌的歷史，一度成為距離長安最近的文化、貿易中心。在眾多文化傳承中，建筑也成為其中傳承不息的脈動，莫高窟壁畫中的建筑更是敦煌學研究的重大領域。中國古建園林傳統技藝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歷史。在河西，這一傳統技藝更具有其地域性特色和文化價值。張永生暗暗下決心：我要做這件事！

在別人都羨慕、眼紅他的收入時，張永生卻辭了職。

酒泉法幢寺壁畫

金塔寺長廊

酒泉法幢寺藻井

二

2005年，張永生成立了自己的文化公司——酒泉福森園林綠化景觀工程有限公司，除了參與一些傳統文化項目建設外，他開始潛心研究和學習。

他常常去敦煌莫高窟、張掖大佛寺，西安、北京等地學習；參與古建筑保護的交流；請教古建筑保護專家、敦煌學界人士。他謙誠好學的精神感動了好許人。為此，他和湖北殷祖古建筑非遺技藝傳人、著名古建筑學家羅哲文的弟子孫文明成為故交，和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敦煌彩塑非遺文化傳人、雕塑家杜永衛成為摯友。

敦煌莫高窟壁畫中建筑是最常見的題材之一，常用作經變和各種故事畫的背景。而且敦煌壁畫中的蓮花、卷草、祥云等裝飾圖案精美而豐富。通過反復研究、感悟，張永生琢磨出了一條傳承傳統文化的路子。

2011年，在金塔寺修建古建筑文化長廊繪制壁畫和彩繪設計中，張永生搜集、查閱了大量金塔史志資料，融入了許多敦煌元素。他創作出總長150米、高3米，充分體現金塔歷史文化的兩層大型壁畫長廊，絲路風情和敦煌的色彩、線條、造型都被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組經典之作，在依山傍水、晨鐘暮鼓的寺廟景致中，成了一條獨具特色的旅游風景線。

在張永生承攬的酒泉法幢寺彩繪建設中，更是把大量的敦煌佛教題材繪畫運用到了現代寺廟建設中。有經變、藻井，有飛天、佛陀……有的壁畫面積達200多平方米，簡直就是一個敦煌佛教繪畫藝術的大展廳。為了保護這些壁畫，寺廟還破例裝上了保護玻璃。

2013年，張永生的公司承擔了西漢酒泉勝跡彩繪工程。這是一個反映漢唐文化和本地文化的建筑群，彩繪內容豐富。張永生巧妙地把江南園林彩繪、河西四合院傳統文化和敦煌圖案巧妙結合，繪入了這里的亭廊樓閣中，其古雅深厚、超凡脫俗的藝術風格提升了整個景區的文化氣韻。

西漢酒泉勝跡 田衛 攝

阿克塞縣《哈薩克民族風情舞蹈》壁畫

阿克塞縣水上樂園長廊門庭效果圖

阿克塞縣水上樂園氈包效果圖

三

貝聿銘曾說過：“建筑師必定是出色的雕塑家和畫家。如果他不是雕塑家和畫家，他只能算個建造者。”張永生走上傳統建筑之路是緣于他對繪畫的癡愛，但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民族風情大壁畫。

1998年，酒泉市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縣城整體搬遷后，非常注重城市民族傳統文化的宣傳建設。2002年，阿克塞縣政府面向社會征集大型壁畫《哈薩克民族風情畫》設計方案，張永生受邀參加了方案的討論和競標。面對這個巨大的繪畫題材，他沒有急于去設計，也沒有著手去畫草圖，而是悄悄去了新疆，去了解哈薩克族文化。他像一個苦行僧，走訪了巴里坤、伊犁、木壘等地，搜集了大量有關哈薩克族風土人情、民族文化的原始資料。他從老牧人的口里，了解到了哈薩克族的由來、冬不拉的傳說等。一個月后，他黑了、瘦了，卻滿載而歸。

回到酒泉后，他很快寫出了設計方案。在眾多競爭者中，張永生的方案深深吸引了領導和評委，因為他把哈薩克族文化深深融入其中，他競標時的《冬不拉和哈薩克族文化》演講，幾乎感動了在場所有人。張永生的方案最終在七家設計方案中脫穎而出，成為唯一中標者。

經過半年多設計，他繪制的草圖也順利通過了。又過了三個月，一幅大型戶外壁畫《哈薩克民族風情舞蹈》生動展現于阿克塞政府廣場東墻。這幅畫把哈薩克族風土人情、歷史文化、民族信仰、民族風情、東遷、建設新家園等用色彩表現了出來，其精妙的構思、生動的表現手法、豐富的內涵、絢麗而深厚的色彩吸引了眾多目光。前來驗收的專家和領導誰也不敢相信這幅構圖新穎、氣韻生動、意境高雅的畫作是出自一位30來歲的年輕漢族畫家之手。一位參加驗收的領導翹著大拇指說：“這個小伙子畫出了真正的哈薩克！”

這樣一幅巨大的經典壁畫，當時在河西走廊，是首屈一指的創舉。但張永生并沒有驕傲，他只是把這個作品當作自己創作的一個注腳。

2018年9月，筆者在酒泉采訪時，在酒泉衛星發射基地駐酒泉辦事處餐廳里發現了張永生22年前畫的兩幅長6米、寬2米的壁畫，至今依然鮮艷如新，既有鮮明的北方地域特點，又有山水畫的大氣和豪放。對于現在尚存的兩個“孩子”，張永生想出高價回購，但被辦事處領導一口拒絕了，說，這是他們的“鎮館之寶”。

四

如果說壁畫和彩繪是張永生不同時期的注腳之作，那么金塔沙漠胡楊林景區建設就是他藝術的厚積薄發。這里，張永生把自己對中國傳統建筑藝術和胡楊文化的所藏、所觀、所感、所思、所悟，盡情發揮到了極致。

金塔沙漠胡楊林民俗風情街

蘆蕩望雪亭 呂志平 攝

金塔沙漠胡楊林位于金塔縣城以西的潮湖林場，為三北防護林體系的一部分，有著上萬畝人造胡楊林。周邊還分布有大面積的沙棗樹、白楊、紅柳、蘆葦等大西北特有的樹種和植被。這里的胡楊林分布密集、長勢良好，規模居全省之冠，極具旅游開發價值。每年金秋時節，胡楊樹葉變黃，在湛藍的天空下，在荒蕪的沙漠中，如陽光一般明媚燦爛。胡楊樹生命力極其頑強，它們耐寒、耐熱、耐堿、耐澇、耐干旱，被人們稱為“沙漠勇士”，有“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之美譽。古往今來，胡楊頑強向上的精神被人們推崇，頂禮膜拜。2010年，金塔縣委、縣政府經過調研，制定了“打造大景區、形成大品牌、促進大發展”的胡楊文化旅游區建設規劃，推進了景區基礎設施建設和文化建設步伐。

金塔沙漠胡楊林的旅游資源如何以文化形式和建筑形式表現出來，如何既反映建筑文化又有實用價值，需要深入研究和規劃。為了搞好前期策劃，張永生搜集、查閱了大量資料，并多次和金塔沙漠胡楊林景區領導達軍山、寧建宏實地勘察，商討景觀設計方案。同時，向古建景觀建筑行業前輩和工藝美術大師們請教，并多次在全國大景區考察研究、學習，征求多方意見。

經過長時間潛心研究、構思策劃，靈感像鳳凰涅槃一樣在張永生的腦海絢麗閃爍：從沙棗花香、香妃故事到香妃閣，從胡楊公主的故事到胡楊情侶樹、胡楊王子莊園、胡楊村，從“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名句到蘆葦飄雪、蘆葦濕地、蘆蕩望雪亭，以及老子西游、王子牧羊、墜玉成池、大禹治水、青鳥植木等，景區的大布局和文化內涵像電影一樣在張永生的腦海中上映成形。

金塔沙漠胡楊林景觀效果圖

2015年，金塔縣沙漠胡楊林景區景觀景點項目面向社會招標。張永生設計的競標方案先后和六家省級甲級設計院競標，最終中標。這個項目總投資過億元，包含亭、臺、樓、閣、軒、橋30余座，棧道5000多米，其建設規模在金塔縣前所未有。

在施工建設中，張永生每天與天地對話，與傳統文化和現代理念交流。為了體現自然景觀的壯美，他多次考察古跡，了解本地古代民居的特點，用傳統工藝做出完美的黃土泥巴墻；為了開辟一條滿意的棧道，他和景區管理人員在茫茫胡楊林里走了無數次，做了無數次勘察和測量，一條棧道路線確定后，張永生的兩條腿也差不多走腫了；為了讓護欄的材質接近于胡楊的滄桑感，他帶領工人做了數十次實驗，直到做出滿意的顏色和造型；為了讓工人掌握胡楊文化內涵，他不厭其煩地進行專門的美術培訓；為了給景點建設提供文化依據，在潛心研究的基礎上，張永生還主編了40余萬字的《金塔胡楊文化資料匯編》一書……

胡楊林木亭 田衛 攝

金塔胡楊林橋廊水色 任玉馨 攝

金塔胡楊林棧道 田衛 攝

金塔胡楊林桌凳 田衛 攝

棧道長廊的護欄是模仿胡楊蒼老的枝干；地板是模仿胡楊木板；樹池、休閑桌凳子也模仿胡楊樹墩、板塊；亭臺樓榭都仿佛是胡楊木材搭建的。雖然都是用水泥參合礦物顏料制成，但這些建筑的造型、色彩，甚至連木紋、傷結都做的惟妙惟肖。觀賞性和實用性做到了最完美結合。

2018年9月28日，一年一度的中國·酒泉航天金塔第八屆胡楊文化旅游節在金塔縣沙漠胡楊林景區隆重舉行。金色胡楊林里，游客如云。那些散發著濃郁胡楊文化氣息的棧道回廊、亭臺樓閣、酒肆客棧聳立于層林之中，依附于湖水之畔，座落于繁華之地，但都顯得那樣古樸和諧，自然雋永，裝飾亮了一道道風景。到這里游覽的中外游客都贊口不絕！看著那些古拙而雅致的護欄桌凳，游客們常常驚嘆地說：這簡直是藝術品了！

金塔縣鴛鴦湖景區停車場護坡文化墻

金塔沙漠胡楊林景區多次在中央電視臺報道展示。2015年11月，被評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并命名為金塔縣沙漠森林公園。2018年，金塔沙漠胡楊林在創建5A級景區的道路上又邁出堅實的步伐。

談到胡楊林景區建設的前世今生，張永生說：“金塔的先輩們為了防風固沙，經過幾代人奮斗，栽植了這片林子。前人栽樹后人歇涼，金塔縣委、縣政府把這里開辟成為文化旅游景點，是金塔歷史發展中的亮麗篇章。胡楊林景區的建設，應該是幾代人努力的成果，不是一個人、一個公司的功勞。我今天能做出這點成果，也和許多人的支持和幫助離不開，特別要感謝縣領導和景區管理領導的信任和支持，沒有他們的前期調研和決策規劃，就沒有胡楊林景區的今天！”

金塔縣鴛鴦湖景區綠化護坡文化墻

張永生與他打造的胡楊林景觀

五

“文革”中，河西走廊許多古建筑都被毀了，剩下的寥寥無幾。改革開放以來，各地政府開始恢復和重建這些古跡，但懂行的手藝人卻極少，建筑公司只知道“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到南方城市去邀請匠人，不注重培養地方人才。

張永生很想改變這種現狀，在傳統園林景觀古建筑項目實施中，很注重發現人才和傳承技藝。他說：“傳統手藝最終還是要傳給下一代，年輕一代不僅僅要懂得傳統園林古建筑的設計與施工，更要懂得其蘊含的文化價值與歷史意義，這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后繼有人。”

相對于園林古建筑的有形存在，優秀民間技藝和民間技藝傳承人更是一種無形的寶貴財富。這些年，在張永生的培養感召之下，本地有近百人加入了傳統園林古建筑工程的修繕和開發。他的徒弟葉輝、馬軍祖、伊萬王、張銘華等人，在各縣、市從事傳統園林景觀古建筑的設計、彩繪，木匠、泥匠等工作，成為河西這一行業的生力軍。

張永生說：“人生難得干一件自己想干又能夠干好的事，找到這么一件事情是人生的幸福。而園林景觀古建這份工作，正是我一輩子想干下去的。”

在大漠，胡楊用頑強執著的精神把對生命不悔的熱愛發揮到了極致。在現實中，張永生身上正是有這種胡楊精神，在弘揚傳承祖國傳統文化的路上，他永遠是這一偉大使命的踐行者與追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