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海寬,趙久波,張小遠
2017年一款名為“藍鯨”的俄羅斯死亡游戲曾因煽動多名青少年自殺,引起了世界各地安全部門的廣泛關注,可見自殺是一項全球性的重大公共衛生問題[1]。據2014年世界衛生組織估計,自殺是15~29歲人群的第二大死亡原因,每年約80萬人死于自殺,每40 s就有1人死于自殺[2]。自殺不僅是個人問題,還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研究發現,每一起自殺身亡事件至少會對其身邊6個親密的友人帶來嚴重影響,而這種心理創傷平均將持續10年之久[3]。盡管我國大學生自殺率遠低于同齡的其他社會團體,但大學生自殺行為常會引起更大轟動,造成更深遠的影響。因此,關注和思考導致大學生自殺的原因以及預防大學生自殺,是關系家庭穩定、社會和諧以及國家長遠發展的大問題。目前,國內對于大學生自殺干預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自殺危險因素方面的探究,而對自殺保護因素研究較少。
在自殺預防中,生命意義感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生命意義感是弗蘭克存在分析理論的核心概念,其認為人類的基本動機就在于追求生命的意義與目標,生命意義感影響著工作、創造和承受苦難的能力[4]。自殺的相關研究發現,生命意義是一個重要的保護因素,其可以緩沖創傷性生活事件帶來的消極影響[5]。研究發現,生命意義與自殺意念呈負相關[6]。個體通過提高生命意義感提升生命質量與價值,進而從精神層面予心靈以慰藉,珍視生命的存在,減少自殺等危機行為的發生。因此,有學者建議通過提升生命意義感來預防自殺[7]。
不少學者認為生命意義來自家庭。弗洛伊德認為人的早期經驗對于個體的發展至關重要,而在早期經驗中,父母教養方式對個體的影響無疑是深遠的,家庭功能不良可能會導致子女表現出更多外顯或內隱的心理問題[8-9]。李艷蘭[10]發現不良家庭功能會導致個體通過消極防御方式來面對壓力,從而更有可能產生自殺意念。因此,筆者希望通過考察大學生家庭功能、生命意義感來了解大學生的相關心理狀況,從而開展大學生心理教育工作,這樣既能有效避免直接測量自殺風險而導致的隱匿瞞報問題,又能為大學生心理健康篩查提供另外一個途徑。
1.1 調查對象 2015年11月,選取南方醫科大學全日制本科2015級2 900例大一全體新生為研究對象。納入標準:愿意配合調查者。
1.2 調查方法 采用人口學資料問卷、自殺行為問卷-修訂版(SBQ-R)、家庭關懷度指數問卷(APGAR)、生命意義量表(MLM)進行調查。
1.2.1 人口學資料問卷 內容包括性別、年齡、年級、居住地、是否為獨生子女、對專業滿意度、家庭經濟情況、性取向、自殺態度、近親中是否有人自殺。
1.2.2 SBQ-R[11]SBQ-R共4個條目,其中包括評估既往自殺意念,自殺計劃與嘗試自殺行為,最近1年內的自殺意念以及自殺威脅性和未來自殺可能性的狀況。SBQ-R總分3~18分,總分越高表明自殺風險越高。
1.2.3 APGAR[12]APGAR是一種以主觀方式來探討患者對本身家庭功能滿意程度的工具,該問卷1978年由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的SMILKSTEIN[12]根據家庭功能的特征而設計,其主要評價家庭適應度、合作度、成長度、情感度、親密度5個方面。APGAR采用3級評分:“經常這樣”得2分,“有時這樣”得1分,“幾乎很少”得0分。APGAR總分為7~10分表示家庭功能良好,4~6分表示家庭功能中度障礙,0~3分表示家庭功能嚴重障礙。
1.2.4 MLM[13]MLM 由MORGAN等[13]于2009年參考了3種傳統的生命意義測量工具編制而成。MLM共有23個項目,包含興奮感、成就感、原則性、目的性、價值感5個因素。采用7級評分法,得分越高表明生命意義感越強。
1.3 質量控制 在調查對象知情同意的情況下,在學校機房內發放調查問卷進行集體施測;主試團隊由心理學專業研究生組成,測試前進行系統培訓,制定統一指導語,如詳細說明測試的目的和方法以及保密原則。借助計算機系統采集數據,并在被試成功提交答卷后將數據導出。
1.4 統計學方法 采用SPSS 22.0統計學軟件進行數據分析。符合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以(s)表示,多組間比較采用單因素方差分析,組間兩兩比較采用LSD-t檢驗,兩組間比較采用兩獨立樣本t檢驗;相關性分析采用Pearson秩相關分析;采用分層回歸分析進行中介效應檢驗。以P<0.05為差異有統計意義。
2.1 調查結果 共發放調查問卷2 900份,回收有效問卷2 787份,有效回收率為96.1%。2 787例大學生中男979例(35.1%),女1 808例(64.9%);平均年齡(18.4±0.8)歲;居住地:農村913例(32.8%),小鎮或縣城779例(28.0%),中小城市664例(23.8%),大城市431例(15.5%);獨生子女854例(30.6%),非獨生子女1 933例(69.4%)。
2.2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各量表/問卷得分情況
2.2.1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SBQ-R得分比較 不同獨生子女情況、家庭經濟情況的大學生SBQ-R得分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不同性別、對專業滿意度、性取向、自殺態度,近親中是否有人自殺的大學生SBQ-R得分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其中對專業滿意的大學生SBQ-R得分低于對專業滿意度一般和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異性戀的大學生SBQ-R得分低于同性戀、雙性戀和對性取向不確定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對自殺持排斥態度的大學生SBQ-R得分低于對自殺持一般和接受態度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對自殺持一般態度的大學生SBQ-R得分低于對自殺持接受態度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
2.2.2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APGAR得分比較 不同性別、近親中是否有人自殺的大學生APGAR得分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不同獨生子女情況、對專業滿意度、家庭經濟情況、性取向、自殺態度大學生APGAR得分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其中對專業滿意的大學生APGAR得分高于對專業滿意度一般和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家庭經濟情況好的大學生APGAR得分高于家庭經濟情況一般和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家庭經濟情況一般的大學生APGAR得分高于家庭經濟情況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異性戀的大學生APGAR得分高于同性戀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對自殺持排斥態度的大學生APGAR得分高于對自殺持一般和接受態度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2)。
2.2.3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MLM得分比較 近親中是否有人自殺的大學生MLM得分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不同性別、獨生子女情況、對專業滿意度、家庭經濟情況、性取向、自殺態度的大學生MLM得分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其中對專業滿意的大學MLM得分高于對專業滿意度一般和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家庭經濟情況好的大學生MLM得分高于家庭經濟情況一般和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家庭經濟情況一般的大學生MLM得分高于家庭經濟情況差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異性戀的大學生MLM得分高于雙性戀和對性取向不確定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對自殺持排斥態度的大學生MLM得分高于對自殺持一般和接受態度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對自殺持一般態度的大學生MLM得分高于對自殺持接受態度者,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3)。
2.3 大學生SBQ-R、APGAR、MLM得分的相關性分析 大學生SBQ-R、APGAR、MLM得分分別為(4.2±1.5)、(7.8±2.3)、(129.9±17.5)分;大學生APGAR、MLM得分與SBQ-R得分呈負相關(P<0.05);大學生MLM與APGAR呈正相關(P<0.05,見表 4)。
2.4 生命意義感在大學生家庭功能與自殺風險之間的中介效應分析 本研究假設的中介模型是家庭功能-生命意義感-自殺風險。第一步,以SBQ-R得分為因變量,以APGAR得分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β=-0.296,P<0.001);第二步,以MLM得分為因變量,以APGAR得分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β=0.442,P<0.001);第三步,以SBQ-R得分為因變量,同時以APGAR得分和MLM得分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APGAR得分對自殺風險的直接效應顯著(β=-0.176,P<0.001),中介變量MLM得分對自殺風險的負向預測作用顯著(β=-0.270,P<0.001),說明生命意義感在家庭功能和自殺風險之間存在部分中介效應,效應值為0.12,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為41%(見表5)。
表1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SBQ-R得分比較(s,分)Table1 SBQ-R score in college students by demographic data

表1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SBQ-R得分比較(s,分)Table1 SBQ-R score in college students by demographic data
注:與對專業滿意比較,aP<0.05;與異性戀比較,bP<0.05;與對自殺持排斥態度比較,cP<0.05;與對自殺持一般態度比較,dP<0.05;e為F值;SBQ-R=自殺行為問卷-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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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2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APGAR得分比較(s,分)Table2 APGAR score in college students by demographic data

表2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APGAR得分比較(s,分)Table2 APGAR score in college students by demographic data
注:與對專業滿意比較,aP<0.05;與家庭經濟情況好比較,bP<0.05;與家庭經濟情況一般比較,cP<0.05;與異性戀比較,dP<0.05;與對自殺持排斥態度比較,eP<0.05;f為F值;APGAR=家庭關懷度指數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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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研究發現,我國2002—2015年自殺率呈下降趨勢,但是不能忽略其中的一些潛在升高趨勢,未來應當大力發展自殺預防工作[14]。負性生活事件造成的急性應激和慢性心理壓力是自殺行為發生的危險因素,然而,生命意義感是保護因素。國外研究表明,有較高生命意義感體驗的個體身心健康水平也比較高[15]。此外,國內外已有研究證明家庭功能在大學生自殺風險評估中有重要作用[16]。本研究希望通過探索家庭功能、生命意義感與自殺風險之間的關系,為高校心理危機預防工作的開展提供新的思路。
本研究發現,男大學生SBQ-R得分低于女大學生,這與國內學者的研究結果一致[17-18],但與國外研究結果不同[19]。這可能是由于社會文化背景不同,中國女大學生面臨著更多的壓力。對專業滿意度高的大學生SBQ-R得分低于對專業滿意度差的大學生,與徐慧蘭等[20]研究結果一致。原因可能為對專業滿意度差的學生多是被調劑到各個非志愿專業的大學生,其剛經歷了高考失利、與心儀的專業擦肩而過等一連串打擊,這本身就給其帶來了極大的壓力和創傷。本研究還發現同性戀、雙性戀和性取向不確定的大學生SBQ-R得分高于異性戀者,與其他學者研究結果一致[21]。這可能是由于性取向少數群體面臨著更大的家庭壓力和社會壓力。SBQ-R得分在不同自殺態度的大學生中存在顯著差異;近親中有自殺者的大學生SBQ-R得分高于近親中無自殺者的大學生,這與學者趙久波等[22]、ZHANG等[23]的研究結果一致。
表3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MLM得分比較(s,分)Table3 MLM score in college students by demographic data

表3 不同人口學資料大學生MLM得分比較(s,分)Table3 MLM score in college students by demographic data
注:與對專業滿意比較,aP<0.05;與家庭經濟情況好比較,bP<0.05;與家庭經濟情況一般比較,cP<0.05;與異性戀比較,dP<0.05;與對自殺持排斥態度比較,eP<0.05;與對自殺持一般態度比較,fP<0.05;g為F值;MLM=生命意義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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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4 大學生SBQ-R、APGAR、MLM得分的相關性分析(r值)Table4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SBQ-R,APGAR and MLM scores among college students

表5 生命意義感在家庭功能與自殺風險之間的中介作用回歸分析Table5 Regression analysis of the mediating effect of life meaning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mily functioning and suicide risk
本研究發現,獨生子女的大學生APGAR得分高于非獨生子女者,這可能是與獨生子女大學生更能在家庭中獲得足夠的物質資源和精神支持有關[24];家庭經濟情況一般或差的大學生APGAR得分低于家庭經濟情況好者,這與相關研究結果一致[25],可能是家庭經濟情況好的大學生父母受教育程度更高,其有更多的精力和資源投資在孩子身上,家庭氛圍和家庭功能均較高。
本研究發現,對專業滿意度差的大學生MLM得分低于對專業滿意者,與其他學者的研究相同[26]。大學生在專業滿意度上所面臨的壓力不亞于高考對其的挑戰,良好的專業滿意度有利于學生更好地適應大學生活,提高其對于未來美好的憧憬,賦予其更豐富的價值感,從而提高其生命意義感。提示應該充分考慮學生的專業意愿和加強專業認可度,減少在校大學生在轉專業間的不合理阻礙。反之,則有可能是大學生陷入巨大的壓力中。本研究發現異性戀的大學生MLM得分高于同性戀、雙性戀及性取向不確定者,提示應該致力于提高性取向少數群體的生命意義感。
本研究發現,APGAR得分與SBQ-R得分呈負相關,表明家庭功能良好的個體自殺風險較低,家庭功能嚴重障礙的個體自殺風險較高。國內外已有研究證明家庭功能在大學生自殺風險評估中有重要地位[16]。本研究結果表明,MLM得分與APGAR得分呈正相關,即家庭功能良好的大學生,生命意義感得分越高,與既往研究結果一致[27],證實了家庭是影響大學生生命意義感的重要因素。本研究結果也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家庭是大學生獲得生命意義感的重要來源這一觀點[28]。健康、和諧的家庭環境能給子女帶來快樂,使其體驗到生命的美好,喚醒其愉悅的生命情感,有利于提高大學生的生命意義感。本研究結果發現,MLM得分與SBQ-R得分呈負相關,這一結果與已有研究結果一致[29-30]。生命意義感越高的大學生對未來期待越積極,越能正確對待人生,珍惜和熱愛生命,這為大學生自殺干預策略提供了很好的參考依據。同時這也與FRANK[31]的生命意義治療理論相吻合,其認為生命意義感的追求是人類生命的驅動力,當個體尋找不到生命意義感時就會產生空虛感,從而引發心理上神經癥的產生。生命意義感影響著工作、創造和承受苦難的能力,有助于克服以乏味、冷漠和無目標為特征的心理病態。反之,生命意義感的喪失、生活目標缺乏是誘發自殺等心理危機的因素。
本研究發現,在家庭功能與自殺風險的關系模型中,生命意義感是一個中介變量。父母恩愛、親子關系和諧、家庭功能良好的大學生有良好的社會支持,在遇到困難和挫折時往往能從家庭中獲得足夠的支持和關愛,有利于形成積極的應對方式,建立穩定的生命意義感。特殊家庭結構中的孩子常缺少安全感,其自殺意念發生率高于正常家庭孩子[32]。較高的家庭親密度和適應性以及家庭支持可降低自殺意念的發生率[33]。不良家庭功能會導致個體通過消極防御方式來面對壓力,從而產生更多的自殺意念[10]。此外,研究表明家庭功能良好的個體比家庭功能障礙的個體心理健康水平高[34],家庭是每個人的起點,是人生最值得依靠的港灣,在絕望的瞬間,良好的家庭功能能起到保護作用,有效降低自殺的風險。反之,有嚴重家庭功能障礙的大學生在面對困難和挫折時會面臨更大的壓力和無助感,從而傾向于選擇逃避或放棄,這也使得逃避成為預測自殺意向的因素。生命意義感顯著的中介作用表明家庭功能良好的個體更容易主動尋找生命的真諦,不斷地接納自我、超越自我,進而獲得更高的生命意義感,從而有效降低自殺風險。總之,家庭是最基本的社會生活組織形式,是構成社會的細胞,是個人成長的搖籃,良好的家庭環境有利于個體的身心健康。另外,本研究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本研究中研究對象僅為某高校的大一新生,以后的研究應進一步豐富樣本構成,納入不同學校不同年級的學生進行調查,對結果的可靠性進行驗證。
綜上所述,家庭功能、生命意義感分別與自殺風險呈負相關,生命意義感在大學生家庭功能與自殺風險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值得相關部門的注意。
作者貢獻:曾海寬進行文章的構思與設計、文獻/資料收集與整理,撰寫論文并進行中英文修訂;趙久波進行文章的構思與設計、文章的可行性分析、論文的修訂,并負責文章的質量控制及審校,對文章整體負責,監督管理;張小遠進行文章的可行性分析。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