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銀行業中期流動性的隱憂及對策

李珊珊

在吸取了次貸危機中的教訓后，流動性指標被作為重要的量化指標之一加入到《巴塞爾協議Ⅲ》的監管框架中?！栋腿麪枀f議Ⅲ》的流動性監管框架主要包括三大要素：良好原則（soundprinciple），流動性覆蓋率（LCR，優質流動性資產/未來30天現金凈流出）和凈穩定資金比率（NSFR，可用的穩定資金/所需的穩定資金），LCR和NSFR兩個指標分別從不同的時間期限（30天和1年）考察流動性，起到互補作用。雖然對LCR指標的合理性仍存在一些疑問和質疑，但過去幾年的實踐表明，從實施LCR的國家的經驗來看，LCR的實施對銀行的流動性狀況起到了改善效果，體現在對短期批發性融資的依賴降低，批發性融資的久期拉長，存貸比降低，對于客戶存款的依賴度提升，持有更多高質量流動性資產（HQLA）等方面。本文嘗試從LCR角度通過與國際主流大型銀行對比，分析中國銀行業流動性狀況和中期的主要隱憂和挑戰，以及主要應對措施。

我國大行將面臨達標壓力

我國大型銀行的流動性指標近兩年與發達國家呈相反趨勢

近年來，隨著流動性監管的加強，歐美主要大型銀行流動性指標普遍改善，主要是資產負債結構中同業業務，批發性業務占比下降，同時總體資產負債規模擴張放緩或縮表，同業負債規模壓縮。資產端結構的最大變化體現在貸款在資產占比下降和現金資產占比提升，這背后的原因主要包括Libor利率下降降低同業資產配置的吸引力，次貸危機使大型銀行意識到之前對交易對手的風險有所低估，加上次貸危機后流動性指標的監管加強，短期批發性融資的的持有成本上升。

次貸危機以來，存款占美國銀行業負債的比重由70%上升到80%以上，同業借款占比由20%以上下降到14%。美國銀行業資產增速從2006～2007年的雙位數增長降到近年來的5%以下。資產負債結構的優化帶來流動性狀況的逐步改善，美國主要大型上市銀行的流動性覆蓋率近年來呈逐步提升趨勢。2012～2016年，105家國際大型銀行的加權平均LCR由121%升至131%，LCR低于100%的銀行的高質量流動性資產缺口由4306億歐元下降到132億歐元。從歐洲主要大型銀行的流動性覆蓋率看，近年也整體呈現改善趨勢，改善的原因也主要得益于縮表和批發性融資的壓縮。

與國際大型銀行平均水平相比，目前我國大銀行的流動性覆蓋率雖然都達標，但整體低于105家國際大型銀行LCR平均130%左右的水平，與美國大型銀行平均水平接近，低于歐洲大型銀行平均140%左右的水平。我國上市銀行披露了2015年以來的年度流動性覆蓋率數據。2015年以來，我國四大行的流動性覆蓋率整體呈下降趨勢，與發達國家趨勢相反。雖然建行、中行2018年上半年流動性覆蓋率顯著上升，但從結構上看，主要得益于上半年的預期現金流出中，無抵（質）押批發融資現金流出的減少，其次是信用便利和流動性便利、與衍生產品及其他抵（質）押品要求相關的現金流出減少，而無抵（質）押批發融資現金流出的減少主要由于公司減少了3個月以內到期的批發性融資負債規模，但這種結構調整可持續性是有限的。從存款占負債比重看，截至2018年中期，我國上市銀行整體存款占負債的比重約為74%，已經低于美國銀行業80%左右的存款占比。這主要是由于我國正處于快速的金融脫媒階段，而社會融資結構中對貸款依賴度的下降速度又趕不上金融脫媒的進程，導致銀行存款增速持續放緩，銀行對主動負債依賴度上升，而資產端貸款增速相對穩定。在2009年以前，我國金融機構人民幣貸款增速慢于存款增速，而2012年以來，金融機構人民幣貸款增速基本保持快于存款增速的態勢，且2017年以來兩者剪刀差有擴大趨勢。

以5年期限看，大型銀行流動性覆蓋率存在達標隱憂

雖然我國大型銀行目前流動性指標尚可，但與美國不同的是，我國仍處于快速金融脫媒的歷史階段，同時為避免對銀行業盈利能力影響太大，存款利率市場化仍必須采取漸進方式，銀行通過簡單提升利率加快表內存款增速的空間有限，這些因素決定了未來幾年內存款維持低增速甚至增速進一步下降的趨勢不可逆轉，但與發達國家不同的是，對于間接融資的高度依賴和表外業務去杠桿的趨勢客觀上又不容許我國商業銀行貸款和資產增速在未來3～5年內出現顯著下降，存貸款之間增速的差距仍可能繼續拉大。股份制銀行2017年以來通過縮表和結構調整逐步改善流動性指標，大型銀行相對穩定的資產和信貸增速對于社會整體融資起到了重要支撐作用。鑒于大銀行在間接融資體系中的主導地位，為維持經濟的平穩增長，大銀行未來仍有能力而且必須保持相對穩定的信貸擴張速度。我們估計我國大銀行所需維持的信貸擴張速度到未來3年之后仍在7%以上的可能性較大（2017年四大行資產增速平均在9%～10%，2015～2017年大銀行信貸增速整體保持穩定）。大型銀行的流動性指標雖然目前看來滿足監管要求，但以5年左右的期限看，仍存在達標隱憂。

從流動性覆蓋率的具體結構看，大銀行流動性覆蓋率近年來的下降趨勢主要由于：一方面，無抵（質）押批發融資中的非業務關系存款增長較快，主要是非金融機構、主權實體、中央銀行、多邊開發銀行和公共部門實體提供的非業務關系存款折算率較高，達40%，而折算率較低的穩定的零售存款和小企業客戶存款占比近年來呈下降趨勢（折算率僅為3～5%）;另一方面，大銀行貸款占資產比重上升導致合格優質流動性資產增速偏慢，從而現金凈流出增長速度快于合格優質流動性資產增速。

圖1 中國大中型上市銀行流動性覆蓋率

圖2 中國區域性上市銀行流動性覆蓋率

圖3 股份制上市銀行央行借款占負債比重

由于隨著存款增速和零售存款增速放緩，大銀行負債結構中批發性融資占比上升的趨勢難以改變。我們假設流動性覆蓋率的分子和分母，合格優質流動性資產（折算后數值）和現金凈流出量在未來的增速保持在2015～2017年之間的復合增速，則工行、建行的流動性覆蓋率在未來4～5年將逐步下降到100%以內的水平，農行和中行所需時間更長。不過這是一個比較靜態的分析，因未來資產負債增速放緩速度和脫媒速度的波動將會影響結果，對未來分子分母的變化速度較難預測，但流動性覆蓋率繼續下行的大趨勢應是比較確定的。

流動性指標約束制約股份制銀行擴張能力

股份制銀行流動性指標仍面臨達標壓力，對于央行流動性的依賴度上升，擴張速度面臨剛性約束。我國商業銀行的流動性壓力具有結構性特點，股份制銀行的流動性覆蓋率整體偏低。由于同業業務的快速收縮，主要股份制銀行的流動性覆蓋率在2017年和2018年上半年經歷了快速上升，但目前大多數仍集中在100%左右或略高于100%的區間，未來核心負債增長壓力仍較大，并對其資產增長繼續形成壓力。為支持資產擴張，2016年以來，股份制銀行對于央行借款的依賴度日益提升，上市股份制銀行央行借款在負債中的占比由2014年的0.8%上升到2018年中期的5.1%，高于全部上市銀行3.0%的水平。雖然央行借款在流動性覆蓋率指標計算中被視為穩定的負債來源，但對于央行借款的依賴度的提升將對其可持續擴張產生不利影響：一是負債來源的穩定性下降，二是央行借款成本高于存款，這對其資產端風險偏好產生推升作用，承擔的信用風險上升，并對其定價能力提出更高要求。

中國特色的流動性匹配率更具挑戰性，但約束力應弱于LCR

流動性匹配率（ L M R ， 加權資金來源/ 加權資金運用×100%）是中國特色的流動性指標，相對流動性覆蓋率，流動性匹配率的達標更具挑戰性。我們估計大型銀行的流動性匹配率能夠達標，但較多股份制銀行尚不能達標。不過由于流動性匹配率是中國特色指標，如果未來出現達標難度較大的情況，我們估計對流動性性匹配率放松也并非不可能，而流動性覆蓋率作為國際通行指標，硬約束力更強。

LCR能否允許暫時不達標

2010年初始版本的《巴塞爾協議Ⅲ》要求LCR在任何時候都不能低于100%。但這一嚴格要求遭到了一些專家的反對，認為這會導致金融機構持有高出監管要求大量流動性，2013年的修訂版對此要求有所放松。巴塞爾委員會認為，當銀行或銀行體系面臨困境或危機時，監管層可以允許該指標暫時跌至100%以下，但正常時期，該指標必須保持在100%以上。萬一跌至100%以下，監管者會要求銀行盡快采取補救措施保證該比率回到100%以上。對于這一監管思路，仍存在較大爭議。但實際上，當存款人或融資者撤出資金時，LCR的分子和分母同時減少，可能會降低最終的影響幅度，影響程度要取決于撤出的負債和資產的類型，以及出售資產導致的成本損失。

流動性壓力的解決之道

首先，中國存款準備金率仍有較大下調空間。靜態角度，下調存款準備金將直接增加銀行優質流動性資產，對流動性指標有促進作用。但存準率的下調頻率受諸多外部因素的影響，不確定性較大，在短期內大幅下調的可能性也不大。第二，繼續加快推進資產證券化。通過加快資產證券化加快商業銀行資產周轉，降低表內資產增速和負債增長壓力，改善流動性狀況。2014年底，我國資產證券化業務監管完成了從逐筆審批制向備案制的轉變，進入快速發展階段。根據中國基金業協會統計，截至2017年末，累計共有118家機構備案確認1125只資產支持專項計劃，總發行規模達16135.20億元，較2016年底累計規模增長133.56%。2018年，加快資產證券化是商業銀行業務發展的內在需要。一方面，隨著金融去杠桿和資管新規的繼續推進，表外不合規資產存在轉表內的需求，而受制于資本充足率，流動性等指標限制，商業銀行表內承接能力有限;另一方面，作為商業銀行表內自有資產和理財資金重要投向之一，非標資產未來可投空間大大壓縮，未來商業銀行對于標準化ABS資產的配置需求大大提升，預計標準化ABS仍將延續快速發展態勢。第三，加快直接融資步伐。2015年以來，貸款占社會融資余額的比重呈現上升趨勢。由于2017年以來的去杠桿，表外業務的壓縮，預計未來一到兩年內，社會融資對貸款的依賴度可能繼續小幅上升，但這一過程未來隨著表外資產轉表內的完成不應再繼續。股票和債券融資未來增速應進一步加快。加快直接融資的發展還需要培育更多元化的市場競爭主體。在證券業對外開放加快的同時，也應適度放寬境內銀行業參與投行業務的限制，拓寬銀行直接融資收入來源。第四，繼續穩步推進存款利率市場化。存款利率市場化使中小銀行能夠通過更具吸引力的利率吸收存款，緩解負債增長和流動性壓力，同時由于負債成本上升，銀行不得不將資金投入定價水平更高的小企業，小微企業和個人客戶。推進存款利率市場化不僅是緩解銀行流動性壓力的需要，也是提升普惠金融滲透度的必由之路。最后，加快大資管業務統一監管和改革進程。從收入結構看，我國商業銀行資管業務收入仍顯著低于發達國家。應盡快推進大資管領域實質上的統一監管，加快銀行資管子公司的搭建，通過有效提升銀行體系資管業務核心競爭力降低銀行對表內業務和負債的依賴度。

（作者單位：中銀國際研究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