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羽佳
摘 要 飛速發展的互聯網技術在帶給人們不斷升級的用戶體驗的同時,也給國際社會的多個領域帶來了不容忽視的宏觀影響。社交媒體作為Web2.0時代下的核心產物就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社會運動的發展。先前局限于一國領土范圍的社會運動逐漸打破了國界,發展成為擁有大量國際受眾參與的跨國社會運動。此類社會運動在顯示出即時動員效果、去中心化和全球化等積極特征的同時,也依然存在一些局限性。筆者認為,Web2.0時代的到來并不意味著社會運動將逐漸發展成為以社交媒體為主要平臺的線上運動。事實上,基于社交媒體發展起來的社會運動只有與非政府組織、主流媒體等民主社會的中堅力量展開合作,才能夠產生持久影響從而實現其初始目標。
關鍵詞 Web 2.0;社交媒體;社會運動;跨國公共領域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708(2018)224-0047-04
通常意義上,社會運動?(Social?Movements)指的是“有組織的一群人,在一定意識形態指導下,以求促進或抗拒某種社會變遷(?Social?Change)?的制度外政治行為。”[ 1 ]
在很長的歷史時期中,社會運動對于大眾媒體存在著顯著的依賴。電視、報紙等主流媒體的報道框架往往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受眾對于某一社會運動的理解和參與,進而影響到其未來的發展走勢[ 1 ]。而進入Web2.0時代后,社交媒體的迅猛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大眾媒體的壟斷式影響。
基于種種因素,越來越多的社會運動選擇了社交媒體作為其展開活動的起始平臺。因此,社交媒體本身的諸多特性,如交互性、去中心化、全球化特性等也得以作用于這些社會運動并豐富了它們的內涵。其中,一些依賴于社交媒體平臺而組織起來的社會運動,因其影響范圍跨越國界,甚至產生了全球影響,所以被冠以“跨國社會運動”的名號。本文將著眼于跨國社會運動,并試圖探析在此類運動發展的過程中,社交媒體所起到的正向與反向作用。
1 社交媒體——新興的跨國公共領域
1.1 公共領域理論的提出及衍變
根據哈伯馬斯于20世紀60年代所給出的定義,公共領域指的是民主社會當中,處于國家與公眾之間的一塊空間。在這樣的一個空間當中,公民可以自由表達和交流自己關于公共事務、公共利益的觀點,以求對政治、政策產生影響[ 2 ]。?哈伯馬斯認為,小到街邊的咖啡館,大到全國范圍的主流媒體,都可以被視為潛在的公共領域。哈伯馬斯頭腦當中理想化的公共領域是以供某一國家的公民討論關于本國經濟、政治的話題為目標而存在的[ 2 ]。
隨著全球化水平的提升,哈伯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也不斷被諸多后繼學者挑戰和更新。其中,南希·弗雷澤提出了跨國公共領域這一概念。弗雷澤將跨國公共領域定義成為供各國公民聚集起來各抒己見的“話語競技場”。通過這一概念,哈伯馬斯公共領域理論的國家維度局限性被打破,同時,全球化大背景下公眾跨越地域的“全球公民”身份也得到了確認和強調。
1.2 社交媒體的出現拓展了公共領域的范疇
基于哈伯馬斯和弗雷澤的理論,筆者認為,如今風靡全球的社交媒體不僅可以被看作是一個新興的公共領域,更是一個面向世界范圍受眾的跨國公共領域。
首先,社交媒體公眾參與的特點符合哈伯馬斯的理論中關于公共領域功能的描述。無論是在推特、臉書又或是微博上,用戶們都可以相對自由地以發布信息、評論、點贊、轉發等方式發表各自的觀點,并且與其他用戶進行交流。盡管在這些交流當中,娛樂信息占據了很大的比例,仍然有為數不少的信息交流指向了國際公共事務。
其次,許多社交媒體平臺已經在全球范圍內達到了較高程度的普及。據2018全球數字報告顯示,截至2018年1月31日,全球網民的數量已突破40億大關,約2/3的人口擁有手機,且超過半數為“智能型”設備。此外,在過去的一年中,全球社交媒體用戶增加了13%,每天都有百萬人開始使用社交媒體,平均每秒新增11人。在此情況下,越來越多以社交媒體為依托的跨國公共討論得以建立。
舉例來說,近來“中美貿易戰”這一熱點問題在社交媒體上吸引了大量網民的討論。在YouTube平臺上,一個名為“China?vs?USA:?Trade?war”(“中國對美國:貿易戰”)的用戶生成視頻就在表達作者自身觀點的同時激起了眾多網友的討論。在視頻的評論區中,可以看到基于不同觀點的爭論、中立理性的分析以及面向政府的請求和呼吁。而這些討論的參與者,不僅有來自中國和美國這兩個當事國的用戶,還有許多認為這一事件在全球化背景下與自己休戚相關的來自其他國家的網民。
2 社交媒體推動跨國社會運動的發展
作為跨國公共領域的社交媒體,不僅給予了網絡用戶以個體形式參與公共討論的平臺,還為社會運動在互聯網時代的發展提供了理想契機。本文認為,社交媒體對于社會運動所起到的積極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3個方面:
1)社交媒體的高速傳播特點使得依賴它而展開的社會運動呈現出即時化動員效果。
2)社交媒體水平化參與的特點促進了社會運動參與的去中心化和橫向化。
3)社交媒體作為跨國公共領域,為社會運動的全球化發展提供了可能性。
為了進一步論證以上幾點影響,本文引入“#MeToo”運動(“我也是”運動)的案例用以輔助分析。
2.1 社交媒體的即時化動員效果
“#MeToo”運動是近年來最為典型的跨國社會運動之一,以反對性侵為目標,“#MeToo”運動呼吁以女性為主的受害者們站出來,一起對性侵行為說“不”。這場運動的起始點是好萊塢女星艾莉莎·米蘭諾的一條推特,在這條以“#MeToo”為主題標簽(Hashtag)的推特中,米蘭諾講述了自己兒時被性侵的故事并且號召受到過類似傷害的網友們共同使用這一主題標簽公開自己的不快經歷。在米蘭諾的這條信息發出后的24小時內,“#MeToo”主題標簽很快被傳播開來,僅僅在推特就被使用了20?000次,而在臉書上更是被使用了12?000?000次之多。隨后,與“#MeToo”含義相近的主題標簽至今已經被超過85個國家的網民使用。并且在其中的一些國家,“#MeToo”運動進一步發展出了線下的一系列社會運動。
在這場運動中,社交媒體作為跨國公共領域的多重優勢得到了較為充分的發揮。這首先體現在“#MeToo”運動的即時化動員效果。在米蘭諾的推特發出僅僅24小時以內,大批網民就迅速聚合起來,這樣的動員速度與社交媒體平臺的自身功能、屬性有著密切的聯系。
一方面,社交媒體平臺作為網絡2.0時代的產物,具有相當迅捷的信息傳播速度。這就是說,大眾參與的本質,加之點贊、轉發、主題標簽、討論小組等便利功能,使得社交媒體具備了病毒式傳播信息的條件。其中,在“#MeToo”運動中,主題標簽和轉發功能便發揮了尤為重要的作用。“#MeToo”主題標簽可以被看作是這場運動的旗幟,只要使用了這一標簽發帖,即便不做其他表述,立場也已經足夠鮮明。由此,用戶得以快速站隊,迅速聚集。
另一方面,由于在社交媒體上的信息發布成本幾乎為零,這里的成本不僅包括經濟、時間成本,也包括一些對于參與運動是否會影響自身工作、生活的考量。與線下的社會運動相比,“MeToo運動”?作為線上社會運動所擁有的間接性以及匿名的可能性使得以上的成本與隱患都得以大幅降低。
2.2 促進參與群體的“橫向化”和“去中心化”
社交媒體的優勢還體現在其對于社會運動參與群體的“橫向化”和“去中心化”的促進。在過去,傳統的社會運動往往需要形成較高的參與門檻以及較為嚴格的參與等級,而高效的社會運動更是時常呈現出高度集中化、垂直化的特點[ 1 ]。?例如在中國的代表性社會運動——“五四運動”中,參與者大多為具有較高文化素養的大學生,而胡適、陳獨秀等人的領導也顯示出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在互聯網社會運動中,情況則大不相同。這主要體現在不僅受眾的參與門檻被大幅降低,舊有的等級制度也被完全打破。
以“#MeToo”運動為例,任何有一定文化程度的社交媒體用戶都可以參與到這場運動中來。同時,這場運動也并不存在明確的領導者。盡管這一社會運動始于好萊塢女星艾莉莎·米蘭諾的推特,隨后又有許多種知名人士參與其中,但這場運動自始至終并沒有建立起明確的等級。在這個團體中,名人與普羅大眾都只是這場運動的一個個小的節點,所有的節點以平等的姿態接受信息,隨后也以近似的方式生成和傳播信息。
2.3 社交媒體推動社會運動的全球化進程
作為跨國公共領域的社交媒體也自然而然地推動了社會運動的全球化進程,甚至使得其中的一些發展成為跨國社會運動。根據貝內特的闡述,“新媒體網絡的結構促進了參與者和運動跨越傳統空間、政治、意識形態、以及文化障礙進行動員。”如上文所述,以推特、臉書為代表的諸多社交媒體平臺可以被看作是Web2.0時代下的新興跨國公共領域,在這一領域當中,擁有不同國籍、文化背景、意識形態的受眾聚合起來,對那些引起他們共同關注的國際事務進行交流。
因此,當社會運動在跨國公共領域當中的某一國家內產生后,伴隨著交流和討論的發展,它也就逐漸擴展到這一公共領域當中的其他國家。“#MeToo”運動最初起始于美國,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迅速發展到85個以上的國家,在英語語系國家統一使用“#MeToo”作為主題標簽的同時,非英語系國家也以其母語建立了含義近似的主題標簽用以實現反對性侵行為的目標。由此,“#MeToo”運動這樣迅速的跨國傳播可以被看作是對于卡斯特羅眼中最具有影響力的社會運動的目標——“植根于當地環境,旨在實現全球影響”的實現。
本文還想要強調的是,上述積極影響對于高度污名化的話題來說尤為顯著。高度污名化話題指的是那些使人們在討論時感到強烈不適甚至羞愧的話題,除了本文所提到的性侵話題以外,類似的話題還有精神健康、肥胖、癌癥等。在傳統的公共領域中,人們圍繞高度污名化話題展開討論時常常表現出或多或少的排斥,這不僅是因為這些話題本身的敏感性質,更是因為人們往往會擔心在關于此類話題的討論中會暴露出自己一些較為隱秘的思想和經歷。而社交媒體所提供的匿名的可能性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這一問題。在很多情況下,人們都可以選擇戴上“面具”,匿名參與討論,只需發表觀點而無需承擔某種在現實中被指認與指摘的風險,由此,這一公共領域討論的自由度、傳播速度等也就進一步實現了提升。
3 社交媒體作為社會運動平臺的局限性
盡管社交媒體的一些內在屬性給線上社會運動帶來了有別于傳統社會運動的優勢,但以社交媒體為依托的此類社會運動也并非是完美的。具體來說,線上社會運動(新興跨國社會運動)的局限性主要體現于以下3點:運動的不穩定性及膚淺性、普遍可見的懶人行動主義現象以及數字鴻溝所帶來的發展受限。
3.1 運動的不穩定性及膚淺性
與原生于線下的社會運動相比,依賴社交媒體開展的新興跨國社會運動有著更為明顯的不穩定性和膚淺性。首先,根據凱爾蒂的分析,線上社會運動參與者的會員身份是“不正式,臨時,并且主要通過關注獲得的”。這也就是說,通過低門檻進入到群體之中的參與者們具有著顯而易見的流動性。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有極大的可能同時從屬于多個群體,并且自由地在這些群體中來回穿梭。而如果有新的社會運動、新的社會群體出現并吸引了參與者們的注意力,他們也可以非常自如地從原先從屬的群體中抽身而出,緊接著去建立新的聯系。其次,水平化的參與雖然體現了社會運動的民主性,但與此同時,也因為領導者的缺失而導致了此類運動的膚淺性。
簡單來說,在傳統的社會運動中,領導者往往起到闡述運動目標、增強參與者之間聯系的作用。而對于互聯網社會運動來說,去中心化的大眾參與導致了運動目標的模糊。一些參與者很可能并不清楚這場運動的意義,他們的參與也僅僅停留在從眾的層面上。而缺失強化群體內部連接性的領導者,更使得參與者之間的關系始終維持在最初的弱連接水平。?長久來看,這樣的弱連接也很難保證運動深入、長久地發展下去。
3.2 普遍可見的懶人行動主義現象
另一個互聯網社會運動的核心問題則體現在隨處可見的懶人行動主義現象(Slacktivism)。在英語中,懶人行動主義是“懶鬼”(Slacker)和“激進主義“(Activism)的組合。根據Morozov的定義,懶人行動主義者可以被理解成為一種“自我感覺很好的激進主義”。
在面對一些社會問題時,懶人行動主義者們往往因為做出一些實際并無效用的微小行為而感到自得。這種現象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尤為常見。比方說,懶人行動主義者會因為對一條與某一社會事件相關的推特點贊而感到滿足,認為自己已經切身參與到了此事當中。回到“#MeToo”運動這一案例,其中并不乏懶人行動主義現象的存在。對于大多數的參與者來說,在這場社會運動中他們所做的僅是使用“#MeToo”主題標簽在社交媒體上進行了表達和呼吁。然而,當這一運動發展出游行、集會等線下運動,參與者的數量便出現了非常明顯的下滑。宏觀來看,盡管有至少85個國家都使用到了”#MeToo”主題標簽,但僅有為數不多的國家后續出現了與此相關的線下社會運動。
3.3 數字鴻溝所帶來的發展受限
數字鴻溝也是與此類運動緊密相連的問題之一。數字鴻溝指的是在今天的社會中,互聯網依然沒有達到全面普及,仍然有許多地區和用戶并不具備連接互聯網的條件,這也就使得他們與那些擁有互聯網連接的人們之間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鴻溝。就互聯網社會運動而言,對于社交媒體的高度依賴決定了他們始終無法觸及到這些鴻溝另一側的“無網群體”(Internet-havenots)。因此,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互聯網社會運動很難真正實現它所謂的“全球化”目標。
“#metoo”運動的案例中,始于美國的這一運動波及范圍雖然達到85個國家之多,但是也依然有大量的國家和地區由于網絡資源的缺乏未能參與其中。其中不乏一些男女平等遠未實現且性侵行為相當普遍的國家和地區。由此看來,數字鴻溝這一現象很可能會導致依賴互聯網而生的跨國社會運動,會被那些同樣亟待表達和呼吁但與網絡生活無關的民眾隔絕在視線范圍之外。
4 跨國社會運動的前景
綜合跨國社會運動目前呈現出來的優勢和局限性,本文進一步提出,此類社會運動只有與線下社會運動深度融合才能夠真正走得長遠,進而產生觸及問題根源的影響。具體來說,跨國社會運動應當在發展初期著重使用社交媒體平臺作為動員手段。如上文所述,社交媒體可以使得社會運動在短時間內吸引到大量的來自不同群體的參與者。
由某一國家或地區而生的社會運動可以通過社交媒體這一跨國公共領域得以迅速傳播并產生全球化的影響。而隨后,為了得到更為持久、深入的發展,以社交媒體為平臺的線上跨國社會運動應當在其發展的中后期借助其他手段及力量,通過開展線下運動以擴大影響、落實成效。
在這一階段,為了克服上文所說的3個核心問題——運動的不穩定性及膚淺性、普遍可見的懶人行動主義現象以及數字鴻溝所帶來的發展受限,筆者認為此類社會運動可以通過尋求與非政府組織以及傳統媒體的合作做出積極改變。
4.1 與非政府組織進行合作
跨國社會運動可以通過與非政府組織展開合作,彌補其自身缺陷。非政府組織指的是那些具有組織性、民間性、非贏利性、非政黨性、自治性和志愿性的專門組織。
首先,作為公民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非政府組織有著幫助弱勢群體、弱勢國家尋求平等和進步的強烈意愿。這樣與跨國社會運動不謀而合的價值理念,保證了兩者間合作的合理性以及必要性。
其次,非政府組織的組織結構具有穩定性和相對的平等性。這也就意味著,跨國社會運動參與者之間的弱連接,可以在非政府組織的幫助下達到進一步粘合,同時,跨國社會運動原有的平等性優勢也并不會被抵消再次,非政府組織往往具有較為充分的物質及人力資源,由此可以為原生于網絡、零成本的線上社會運動提供資金和專業性的支持、引導,從而為其衍生出豐富的線下運動提供充分可能。
4.2 與傳統媒體展開合作
同時,跨國社會運動在本地化、線下化的過程中,也應當重視傳統媒體可能發揮的積極作用。長期以來,傳統媒體一直在民主社會中占據著非常核心的地位。如今,雖然社交媒體以其高參與性、即時性等特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傳統媒體的原有優勢,但傳統媒體依然可以被視為民主發展必不可少的促進者。
與“無邊界”的社交媒體不同,主流媒體在當今世界依然顯示出“界限化特點”。這就是說,主流媒體發布的信息具有相對的專業性和真實性。對于跨國社會運動而言,主流媒體的這一特性,可以保證其在本地化過程中盡可能秉持最初目標,而非改換意義,甚至走向歧途。對于受眾而言,主流媒體具有一定深度的報道,也更近一步保證了他們的參與是基于一定程度的了解,而非稍縱即逝的沖動。
同樣重要的是,傳統媒體的普及度在全球范圍內遠高于社交媒體。這也就保證了跨國社會運動可以經由更加普及的大眾媒體,流向那些曾經被數字鴻溝分隔開來的“無網群體”。
5 結論
總之,筆者認為,Web2.0時代的到來并不意味著社會運動將逐漸發展成為以社交媒體為主要平臺的線上運動。事實上,基于社交媒體發展起來的社會運動不可避免地帶有種種局限性。它只有與非政府組織、主流媒體等民主社會的中堅力量展開合作,從線上走到線下,才能夠產生持久影響從而實現其初始目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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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陶濤.全球治理中的非政府組織[J].當代世界,2007(4):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