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不確定性、管理者過度自信與研發投入

(中南大學商學院，湖南長沙，410083)

一、引言

隨著新一輪技術革命的持續展開，科技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越來越顯著，十九大報告也提出要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一方面，政府為實現這一目標，必須引導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另一方面，資源緊缺問題也日趨嚴峻。開發出資源節約型的產品已經成為當代社會的迫切需求之一，為此必須加大技術創新力度。因此，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因素研究是很有必要的。近年來我國學者主要研究了企業產權結構、財務狀況、管理層特征等企業內部因素[1-4]和融資約束、財稅政策、政治關聯等企業外部因素[5-7]對研發創新的影響。企業的生存發展依托于所處環境，其創新決策必然會受到環境的影響。管理層是否過度自信影響著其對市場形勢、項目風險以及公司自身狀態等方方面面的判斷，自然與企業的研發活動密切相關。

不確定性作為環境最主要的特征[8]，一直以來都是學者們研究的重點。對于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研發投入關系的研究，早期多為單維度測量，觀點也不盡相同。有學者提出環境不確定性對企業的技術創新活動有激勵作用，較高的環境不確定性有利于新產品的開發[9]。但也有學者提出，資金短缺、市場競爭以及資源約束等不確定性會阻礙企業的發展，增加企業投資面臨的風險，迫使企業減少研發投入[10]。后期也有學者嘗試將環境的不確定性劃分為若干維度進行研究，但劃分標準并未統一[11-12]。近幾年的研究一般從信息支持和資源支持的角度出發，將環境不確定性劃分為環境動態性和環境敵對性兩個分支[13]。環境動態性是指環境因素隨時間變化的程度與速度，主要由市場競爭者的進入或退出、技術革新以及顧客需求快速變化導致[14]。環境敵對性是指環境對組織提供的資源支持程度。資源越稀缺，針對其展開的競爭越激烈，環境敵對性越高[15]。雖然目前關于環境不確定性與企業技術創新關系的研究已取得不少成果，但大部分研究側重于環境不確定性對企業創新類型和方式的影響[11-12,16]。此外，將環境不確定性劃分為環境動態性和環境敵對性兩個維度進行研究時，多用量表進行衡量，使用上市公司財務數據進行實證研究的較少。因此，本文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將環境不確定性劃分為動態性和敵對性，利用上市公司財務數據進行實證分析，分別探討環境動態性和環境敵對性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

早期研究忽視了非理性行為對企業決策的影響，隨著行為金融學的進一步發展，學者們意識到管理者非理性行為的重要性，尤其是過度自信行為造成的影響。大量心理學的研究表明，過度自信行為最顯著的特征之一就是對情況做出過于樂觀的評估[17]。國外學者研究發現，過度自信的管理者會盲目樂觀，高估目標公司的價值[18]和好績效發生的概率從而過度投資[19]。我國學者進一步研究，提出管理者過度自信會促進企業進行研發創新的觀點[20]，過度自信的管理層往往更具冒險精神，更可能抓住創新機遇[21]?，F有研究在分析管理者過度自信對研發投入的影響時，多局限于管理層自身特點，忽略了管理層對環境變化做出的反應。因此，本文在研究管理者過度自信對企業研發投入影響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環境動態性、環境敵對性分別對管理者過度自信與企業研發投入關系的調節作用。

二、理論分析與假設

環境動態性越高，意味著環境變化程度越大、變化速度越快，依據前期信息生產的產品顯然無法繼續滿足顧客和市場需求。外部環境的變化促使企業采取創新策略吸引顧客的目光；環境變化雖然會增加企業面臨的風險，但同時也會為創新創造機會。市場革新和技術革新為創新制造了適宜的環境[22]，想要把握住創新機遇的企業自然會加大研發投入；環境的不斷變化促使生產技術和知識產權快速更新換代，自主研發能力差、研發投入強度小的企業往往使用其他競爭者淘汰的技術，在同業競爭中處于劣勢。企業為了影響技術變革的方向和步伐，獲得與競爭對手相抗衡的實力，必然會增強研發投入的強度[23]；企業會針對環境變化進行內部調整，高環境動態性促使企業逐步從附加值低的產業轉移至附加值高的產業，而這個過程需要加大研發投入[24]。因此，本文提出假設一：

企業面臨的環境動態性越高，其研發投入強度越大。

高環境敵對性，主要表現為企業所面臨的市場競爭非常激烈，導致可利用的內外部資源較緊缺。這種情況下企業更傾向于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利潤更高、投資周期更短的項目中，成本高、風險大、周期長的研發活動自然不是企業的優先選擇；環境敵對性會降低公司的利潤水平，企業為彌補利潤的降低和市場份額的缺失，會減少研發投入[25]；由于政府制定了嚴格的行業準入條件，控制著稀缺資源，進一步加劇了資源競爭，導致環境敵對性更高。為了獲得政府支持從而在資源分配方面得到便利，企業會投入大量人力、財力與政府建立聯系。Davies和 Walters指出，我國企業高管會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去維系與身居要位官員的聯結[26]。但企業在享受政治資源便利時，對外界環境變化的敏感度可能降低，不會再迫于環境變化的壓力從事研發活動。同時由于擠出效應，為滿足政治績效而從事的非主營業務會擠占企業的研發資金[27]。因此，本文提出假設二：

企業面臨的環境敵對性越高，其研發投入強度越小。

由于研發活動風險高、投入大，企業一般對創新決策較為謹慎，但行為金融學理論認為，管理者更容易出現過度自信的心理。這種類型的管理者認為自己的相關知識與經驗更豐富，同時會樂觀地認為高績效發生的概率更大，高估創新投資項目的收益低估其風險，所以更傾向加大研發投入。Hirshleifer基于美國上市公司數據研究發現，樂意投資創新項目且有著較高成功率的管理者往往具有過度自信的特征[28]；委托代理成本的存在使管理者普遍做出“短視”決策，但過度自信會降低委托代理成本的影響，使管理者開始關注企業長期利益[29]。研發活動與企業長期利益密切相關，因此過度自信的管理者更愿意進行研發活動；過度自信的管理者往往更熱愛冒險和創新[30]，對風險的承受能力更大，所以更樂于推動企業的研發創新。因此，本文提出假設三：

企業管理者過度自信的程度越高，其研發投入強度越大。

環境變化是管理者理性決策時不可忽視的因素。一方面，環境動態性越高，管理者決策時面對的信息不完全程度越高，企業原有戰略無法再滿足市場需求，由此帶來的壓力迫使管理者用新的產品和技術應對變化。另一方面，過度自信的管理者更具企業家精神，高環境動態性會激勵過度自信的管理者發揮企業家精神所包含的創新和冒險特質，打破思維慣性，求新求變，保持競爭優勢。因此，本文提出假設四：

高環境動態性會增強管理者過度自信對企業研發投入的激勵效果，起正向調節作用。

積極有效的研發投入有利于企業提升自身核心競爭力，但盲目過度的研發活動會使企業面臨巨大的經營風險。雖然過度自信的管理者較為樂觀，但較高的環境敵對性會對其產生一定的約束作用。面對有限的內外部資源和由此引發的激烈競爭，過度自信的管理者也會謹慎地進行創新決策。此外，環境敵對性越高，企業越傾向于與政府建立良好的關系，以獲取更多資源和投資機會。然而政治關聯帶來的收益可能使過度自信的管理者放松警惕、盲目投資，進一步擠占研發資金。梁萊歆經過實證分析發現，政治關聯企業容易被要求為 GDP和就業率做出貢獻從而過度投資非核心業務[31]。因此，本文提出假設五：

高環境敵對性會抑制管理者過度自信對企業研發投入的激勵效果，起負向調節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 樣本選取

本文選取我國A股電力、熱力、燃氣及水生產和供應業、制造業、采礦業和建筑業等重污染行業2012—2016年的年報數據為樣本，對獲取的數據做了如下處理：①篩選出被考察期間一直存續且為非 ST的企業；②由于衡量環境動態性變量需要考察企業當年及前四年的營業收入數據，不滿足該條件的企業被剔除；③不具有管理者過度自信特征的企業被剔除。行業分類參照中國證監會公布的《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2012年修訂)》確定，最終得到1371個觀測值，樣本行業分布和年份分布如表1。本文用EXCEL 2007進行原始數據整理，選取STATA 14.0進行實證分析，對連續型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處理。

(二) 變量定義

①因變量：企業研發投入(RD)，本文使用研發強度(研發投入/營業收入)來表示。研發投入系筆者手工整理所得，根據上述條件篩選出企業代碼，從上交所和深交所下載企業年報，在董事會報告部分獲取披露的研發投入金額。剔除了公司年報中披露研發投入不適用和研發投入為0的企業。

②自變量：環境動態性(Dyn)，本文借鑒申慧慧[32]的方法，先利用企業連續五年的銷售收入計算出未經調整的環境動態性，再除以企業所在行業的未經調整環境動態性中位數，得到調整后的環境動態性。環境敵對性(Hos)，借鑒王凱[33]的方法，將應收賬款余額與營業收入的比值經行業調整(行業調整方法同環境動態性變量)，表示環境敵對性。管理者過度自信(Overcon)，用總資產增長率和營業收入增長率的回歸殘差衡量，剔除回歸殘差為負值的企業?？傎Y產增長率大于營業收入增長率的程度越高，表明管理層過度自信程度越高。衡量環境動態性變量、環境敵對性變量和管理者過度自信變量的財務數據均來自國泰安數據庫。

③控制變量：公司規模(Size)，大公司憑借規模經濟和融資優勢，具有較強的研發投入能力。資產負債率(Lev)反映企業的負債水平，負債水平較高的企業面臨著更大的財務風險，不會在研發方面投入太多?？傎Y產收益率(ROA)反映了企業的盈利能力，企業盈利較多，閑置資金較多，會加大在研發方面的投入。資本密集度(Capint)、存貨密集度(Stock)分別代表固定資產和存貨對資金的占用，當固定資產和存貨占用過多資金時，由于擠出效應，企業用于研發投入的資金會大量減少。股權集中度(Share)，大股東往往看中企業長遠發展，良性研發投入會給企業帶來更多長期利益。此外，本文控制了年份和行業因素。本文變量定義如表2。

(三) 研究模型

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作為基本回歸模型。為檢驗假設一和假設二，在模型一中引入環境動態性變量和環境敵對性變量。若關于環境動態性的模型中β1的系數為正且顯著，則環境動態性對企業研發活動起促進作用。若關于環境敵對性的模型中β1的系數為負且顯著，則環境敵對性會抑制企業的研發活動。

考慮到環境動態性對研發投入的影響可能存在滯后效應，在模型二中引入前一期的環境動態性(Dynt-1)。若模型二中β1的系數為正且顯著，表明環境動態性對企業下一期的研發投入也有促進作用。由于企業當期研發活動主要受到當期資源的約束，所以未考慮環境敵對性對研發投入的影響可能存在滯后效應。

表1 樣本行業分布

表2 變量定義

為檢驗假設三、假設四和假設五，在模型三中引入管理者過度自信、環境不確定性(EU(Dyn/Hos))和管理者過度自信的交互項。為了控制可能的內生性問題，將管理者過度自信變量滯后一期。若β2的系數為正且顯著，表明管理者過度自信會促進企業進行研發創新。若關于環境動態性的模型β3的系數為正且顯著，表明環境動態性對管理者過度自信和研發投入的關系有正向調節作用。若關于環境敵對性的模型β3的系數為負且顯著，表明環境敵對性對管理者過度自信與研發投入的關系有負向調節作用。

在模型一、模型二和模型三中，CV為控制變量，包括資本密集度、存貨密集度、股權集中度、總資產收益率、資產負債率、公司規模；Ind為行業啞變量；Year為年度啞變量；μ為殘差。

四、實證分析

(一)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檢驗

表3為總樣本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表4為不同行業樣本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結果顯示：(1)企業研發強度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0.040 49和0.032 60，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0.430 15和0.000 30，說明不同企業研發強度差異較大，且研發投入強度普遍較低。制造業研發投入強度的平均值為0.040 5，在四種行業中最高，可見制造業較之其他行業更為重視研發活動。(2)環境動態性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 1.679 65和0.936 57，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14.074 83和0.030 15。其中電力行業環境動態性均值為0.246 7，在四種行業中最低，可能是因為電力行業客戶需求較穩定，市場變化較??；環境敵對性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1.278 27和1.000 00，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9.412 58和0.007 98。其中電力行業環境敵對性的均值為0.632 7，在四種行業中最低，可能是由于電力行業多處于壟斷地位，資源競爭壓力較小。(3)管理者過度自信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0.268 23和0.147 82，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14.054 62和0.000 11，說明不同企業管理層過度自信的程度不一，差異較為明顯，但行業間的差別不大。

從表5的相關系數矩陣可以看出，環境動態性(Dyn)和研發投入(RD)在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環境動態性越高，企業越傾向于加大研發投入，初步驗證了假設一。環境敵對性和研發投入在 5%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初步驗證了假設二。管理者過度自信和研發投入在 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管理者過度自信的程度越高，企業的研發強度越大，假設三也得到了初步驗證。表中變量相關系數的最大值為0.451，表明變量間無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3 樣本變量的描述統計

表4 行業樣本變量的描述統計

(二) 回歸分析

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進一步研究了環境動態性、環境敵對性和管理者過度自信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以及環境動態性、環境敵對性對管理者過度自信和企業研發投入關系的影響?；貧w結果如表6所示。

Reg1僅對反映企業股權分布、盈利能力、資金占用情況的控制變量進行了回歸。結果顯示資產負債率、資本密集度、存貨密集度與研發投入顯著負相關，總資產收益率與研發投入顯著正相關。與以往研究結果不同的是，股權集中度與研發投入顯著負相關，公司規模、營業收入增長率與研發投入的相關關系不顯著。這表明企業財務風險和資金占用情況是影響研發投入的重要因素，財務風險低、閑置資金較多的企業研發強度更大。

Reg2在Reg1的基礎上引入環境動態性變量。結果顯示環境動態性與研發投入在 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假設一得到驗證。當外部環境快速變化時，企業現有的產品無法滿足顧客需求。在無法改變外部環境的情況下，企業會尋求自身改變，通過加大研發投入強度、提高產品性能或者開發新的產品，用創新技術形成優勢。Reg3在Reg1的基礎上引入前一期的環境動態性變量。結果顯示前一期的環境動態性與研發投入在 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環境動態性對研發投入的影響確實存在滯后效應。Reg4在Reg1的基礎上引入環境敵對性變量。結果顯示環境敵對性與研發投入在 5%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假設二得到驗證。當企業從外部環境得到的資源和技術支持匱乏時，為將有限的資源用于盈利更多的項目，會減少在研發方面的資金投入。政府設置的行業門檻和資源管制提高了環境敵對性的程度，企業會減弱研發投入強度以支持政企聯結方面的投入。Reg5在Reg1的基礎上引入前一期管理者過度自信變量。結果顯示管理者過度自信與研發投入在 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假設三得到驗證。當管理者過度自信時，會對當前市場環境和企業自身狀況做出較為樂觀的估計，低估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帶來的不確定性和風險，加之樂于冒險和創新的天性，更傾向于加大研發投入強度。

表5 相關系數矩陣

表6 回歸結果

Reg6在Reg2的基礎上引入前一期管理者過度自信變量以及環境動態性和前一期管理者過度自信的交互項。結果顯示環境動態性和前一期管理者過度自信的交互項與研發投入在 1%的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環境動態性對管理者過度自信與研發投入的關系有正向調節作用，假設四得到驗證。當外部環境迅速變化時，企業為提升產品性能以彌補信息不對稱的劣勢會加大研發投入，而過度自信的管理者會過于樂觀地估計當前形勢，進一步加大研發投入以應對環境的變化。

Reg7在Reg4的基礎上引入管理者過度自信變量以及環境敵對性和管理者過度自信的交互項。結果顯示環境敵對性和管理者過度自信的交互項與研發投入在 5%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環境敵對性對管理者過度自信和研發投入的關系有負向調節作用，假設五得到驗證。環境提供的資源支持匱乏，過度自信的管理者也會傾向于謹慎決策，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短期效益更好的項目。

(三) 穩健性檢驗

為使結果更可靠，本文做了如下穩健性檢驗：(1)改變了管理者過度自信變量的衡量方法，將前三名高管薪酬之和占高管團隊薪酬總和的比例中，高于數據中位數的樣本定義為管理者過度自信，所有情況下研究結論均無變化。(2)僅選取我國A股制造業重污染行業2012—2016年的年報數據為樣本，所有情況下研究結論均無變化。因篇幅有限，不再列表顯示詳細結果。

五、研究結論

本文利用2012—2016年滬深兩所A股重污染行業上市公司數據研究了環境動態性、環境敵對性對企業研發活動的影響，討論了管理者過度自信在企業創新決策中的作用，以及環境動態性、環境敵對性對管理者過度自信與企業研發投入關系的調節作用。研究發現，第一，環境的快速變化會迫使企業采取創新策略，加大研發投入，說明環境動蕩給企業帶來的不全是危機，也會成為企業創新的動力。第二，當企業面臨的環境敵對性較高時，會減少研發活動，將資金集中于盈利更高的項目。第三，管理者過度自信會促使企業進行創新活動。企業的創新決策有時是非理性的，企業應完善自身決策機制，避免決策失誤帶來損失。第四，環境動態性會促使過度自信的管理者增強企業研發強度，而環境敵對性會抑制過度自信的管理者對研發活動的投入。企業任用管理者時應考慮外部環境的特點，從而更好地發揮管理者的優勢與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