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高明

讀大一期間,我們班來了5個洋學生,兩個美國人,一個德國人,兩個日本人。清一色的男董,長得都不帥,兩個日本人雖文靜,個兒卻不高,坐在我們中間,你很難看出來他們是外國人。只有在班長喊起立時,我們大家一起喊“老師好”,我們的聲音已經落下,他們才參差不齊地喊“老師好”,像蹦豆子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尾音怪怪的。才顯出他們是外國人。
兩個日本男生很守時,預備鈴響前3分鐘,他們一定會坐在座位上。我沒有到過日本,我不知道日本人是否都是這樣,他們靜靜地坐著,不說話,只將筆記打開,也不看,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而德國男生只能用準時來形容,每當預備鈴聲落下,他的屁股正好落在座位上,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他個子高大,長胳膊細腿,走起路來像個鐘擺,從教室門口到他經常坐的座位三排九號,一共17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或許是我們和日耳曼民族在歷史上的恩怨很少的緣故吧,他給我的印象很好。有好多次,他從我身邊經過,我都會不自覺地站起身子,伸出一只手,做出請的姿勢,他點點頭,道一聲“謝謝”,然后徑直走過去,坐前邊去了,讓我感到很尷尬。時間久了,我才發現,他一直坐的就是這個位子,好像一只狼一樣,領地意識很強。不像我們很隨意。沒想到德國人竟然這么固執,即使有人占了這個位子,他也會很有禮貌地請人讓出來。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個性,也沒人和他爭。
最散漫的莫過于兩個美國學生大衛和邁克,經常曠課,遲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飯。有一次,一位新來的女教師給我們上《當代文學》課。她開課不到10分鐘,兩個美國男生起身要走。在經過講臺時,女教師忍不住了,她皺著眉問:“你們干啥去?”大衛只好報告說:“老師,我要小便。”邁克說:“老師,我要大便。”這兩個美國人竟然知道這兩個詞,語聲怪怪的,惹得同學們哄堂大笑。女老師仿佛故意和他們作對似的,要求說,如果你們能用漢語說出來大小便的區別,我才允許你們去。大衛想了想說,一個是水,一個是泥團。他的話剛說完,邁克突然大聲說:“老師,我馬上就要拉在褲襠里了。”說完,兩人沖出教室,我們又是一陣大笑,連女教師也忍不住了,她捂著嘴偷偷地笑。
轉眼到了中秋,學校放假一天。大部分同學離家很遠,來不及回家。班長建議說,我們舉辦一場中秋晚會吧。大家舉雙手贊成,每人出些錢,買些月餅糖果瓜子之類的。沒想到這事讓校長知道了,他讓我們順便邀請一下那5個外國留學生,并一再告誡我們不要收他們的份子,把這件事當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本來我們已經邀請過了,錢也收了。兩個日本人每人出了50日元,德國人出了10馬克,美國人每人出了10美元,給了我們一些花花綠綠的票子。班長正發愁不知道到哪兒去兌換,就被領導收走了,至于怎樣退還的,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們早早地聚齊。校長也來了,陪同校長來的還有兩位副校長,依次是校團委書記、系主任、副主任、學生會主席,還有我們不認識的領導,林林總總11人。可5位洋學生一個也沒來,派人去請,宿舍門緊閉。聽管理留學生宿舍樓的阿姨說,他們去街上看煙花去了。弄得大家很沒面子。
班長很生氣。第二天上課時,他把5個洋學生一個個叫到講臺上去,問:“你們昨天干什么去了?”沒想到大衛和邁克很不配合,兩手一攤,聳聳肩膀,反問:“上哪兒是我們自個的事,有必要向你匯報嗎?”那個德國男生更囂張,他雙手揮舞著拳頭,嚷嚷說:“我抗議,你們這樣做侵犯了我的人權,我要控告你!”只有兩個日本人沒有說話,但兩雙小眼瞪著,很不友好。班長說:“你們答應我參加晚會,為什么不信守諾言?”5個人聽了松了一口氣,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你們不是把我們的錢退回來了嗎?退回來就是不歡迎,所以我們不去。”“唉!”班長無奈地說,“你們真是憨球,其實,其實我們是不想讓你們破費嘛!”大衛不懂,問:“憨是什么意思?”“ 樸實。”班長說。大衛聽了很高興,他自言自語說:“憨球,樸實的球。這個比喻很好,我真的是一個樸實的球。”聽了他的解釋我們無不大笑。在我們熱烈的掌聲中,他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走下講臺。
后來,班長和大衛成了好朋友,邁克則成了我的朋友,德國男生不到3個月就轉到北京大學讀書去了。至于那兩個日本男生,我一直不是很喜歡。我知道應該往前看,可有些事情不是說忘就忘的。民族的傷痕往往會超越個人的恩怨,成為民族歷史的一部分,成為我們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也成了我們努力學習的動力。
(編輯/張金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