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作為世界上第一個野生動物保護區, 麋鹿島國家公園是野生動物攝影師的天堂

高海拔,強風,使落基山頂部的雪峰有了硬朗莊嚴的美感

經歷過19 世紀的血腥屠殺后,北美野牛的種群在加拿大正逐漸恢復
在去加拿大之前,我有各種游覽路線可供選擇,其中包括海岸線游覽、滑雪、海島等各種休閑游玩主題,而我選擇的是去艾伯塔省(Alberta),這不是一個常規選擇,我最開始是被落基山吸引的。
落基山指的是從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到美國西南部新墨西哥州的巨大山脈,南北縱貫4800多公里,是整個廣袤北美洲的脊骨和氣象分水嶺。我對落基山的印象,最早來自李安的電影《斷背山》和BBC的各種野生動物類紀錄片,這些影片中的落基山四季分明,高大巍峨,而又原始粗獷。總之,那是一種荒野的召喚,但并不是異域風情,異域是文明的區隔,而荒野是比文明更久遠的遠古記憶。
過了幾天,我和一群外國陌生人組成的隊伍從艾伯塔省最大的城市卡爾加里出發,沿著著名的牛仔大道(Cowboy Trail)11號公路一路向北。一開始的印象是失望的,寥落的原野飛掠而過,天色亮藍,樹木枯黃,偶爾有積雪,積雪上枯敗雜草,覓食的牛群如雕塑般散落,路上同行的車輛幾乎沒有。“真的太單調了啊”,我心里想。
然后,猝不及防地,雪山就出現了,不是一座山峰、兩座山峰……而是密集的、連綿的群峰,錯落有致,像一道屏障,從西邊的地平線上冒出來,沿著車輛行駛的路線延伸下去,似乎永無盡頭。是那種真正的雪山,山峰上部因為植被稀少,高海拔之上的強風,變得瘦削、鋒利、挺括,也因而變得莊嚴,有堅硬清潔的美感。而某個高度以下的山腰和山腳部分,則因為植被豐富,缺少積雪,在陽光下呈現出夢幻的深藍。
我們的隊伍中有英國人、墨西哥人和加拿大人,因為剛剛認識,雪山出現之前,大家還在嘻嘻哈哈地打鬧,互相介紹,但雪山出現后,這些見多識廣的旅行記者變得安靜專注,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偶爾輕嘆“太驚人了”。我問向導:“那就是落基山嗎?”向導說:“是。”我沉默下來,沒再發問,以前在新疆和西藏見過諸多雪山,但的確從未像那天一樣,從平淡的現代生活里突然闖入雪山的領地,并且還是如此之多的層層疊疊的雪山。
在與雪山平行行駛半個小時后,車輛短暫地折向西邊,驀然出現橫在正前方的路是一道長長的連貫下坡路,車輛繼續疾馳,仿佛即將飛入山中。我拍了照片和視頻發給朋友,想和他分享那個神跡顯現般的時刻。朋友困惑地問我想表達什么,我自己再點開看,發現在照片和視頻里,視野盡頭的群山已經變成了一條淺而灰白的線,平平無奇,毫不起眼。這當然是因為我拍攝技術不佳所致,但更大的原因在于,如果不身臨其境,沒有剛剛才路過現代化的便利店,沒有看到偶爾出現在路邊的別墅群落,的確很難感受到亙古般矗立的雪山僅僅在你幾十公里以外的恢弘與壯闊,那是自然本身顯露于人的方式,依然很難被現代技術攫取捕獲。
在落基山,因為劇烈沖突早已久遠地成為過去式,寂靜與喧嘩的分寸變得剛剛好。
車輛很快從平原進入落基山的領地,進入地處落基山莊的落基山國家歷史遺址公園。落基山莊,這是一個聽起來像是度假村之類的地方,但實際上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小鎮。1799年,早在加拿大建國70年之前,北美大陸最早的商業公司哈德遜灣公司就在兩條河流交匯處建立了貿易站,商人們乘著獨木舟和馬匹以拓荒的姿態來到這里,與當地原住民交易毛皮,并在漫長寂寞的冬天長居于此。圍繞毛皮貿易站而形成的定居點同時也成為探險家們翻越落基山和尋找西太平洋通道的起點。在隨后漫長的現代文明進入過程中,這個站點被反復重新起用和關閉,直到19世紀下半葉,蒙大拿州發現了黃金,商人們的注意力從捕獵的印第安人轉移到了淘金者身上,這個站點才在商業版圖上漸漸沒落。

落基山下就是人來人往的居民區,這里的旅行者既可以享受現代社會的便利性,也能領略自然之美
苦寒山地幾乎是永恒寂靜的,淘金與探險則是喧嘩的,但在落基山,因為劇烈沖突早已久遠地成為過去式,寂靜與喧嘩的分寸變得剛剛好。我去的時候才剛剛到10月份,除了針葉暗綠的雪松,各種喬木葉子尚未掉落,還金黃橙紅地掛在樹梢,但白雪已覆蓋大地,四處變得靜悄悄。穿著梅蒂人傳統服裝的向導在算得上荒郊野外的空地上等我們,帶領我們從厚厚積雪中嘎吱走過,進入遺址公園內部。向導在空空地基上向我們講解商人們曾經蓋起的房屋時,一只兔子從雪地里冒出頭來,呆呆地看了我們一會兒,又鉆回洞中;發源于落基山的克萊因河(Cline River)河水清澈湛藍,倒映出兩岸幾乎沒有縫隙的森林,靜得陽光灑在水面幾乎都要發出聲音。
這里的一切毫無疑問是便捷的,有暢通的公路,冒熱水的洗手間,森林木屋旅館里到了晚上會燃起壁爐,晚宴上的刀叉起落間,人聲喧嘩,但落基山的一切還是千古自然的樣子。
離開落基山莊后,我們的下一站是艾伯塔省首府埃德蒙頓(Edmonton)。我們是跨過杜德利·B.孟席斯橋(Dudley B.Menzies Bridge)從南面進入城市中心地帶的,事實證明,那是一個好運氣的選擇。埃德蒙頓圍繞著蜿蜒曲折的北薩斯喀徹溫河(North Saskatchewan River)兩岸建城,河的南岸地勢高聳,與河床落差約有百米,因此我們第一眼看到的埃德蒙頓是在一片金黃橙紅的森林中徐徐鋪展開來的色彩之城。
那是一種奇特的氣候體驗,10月初,埃德蒙頓室外的氣溫已接近0攝氏度,甚至在旅程的最后兩天,我們還遭遇了一場暴雪,親眼看到積雪在短短3個小時內超過了腳踝。但從物候上來說,埃德蒙頓依然處在秋季,密密麻麻的高大喬木樹林里,金黃、火紅、墨綠,和秋冬之交特有的樹葉剛剛掉落后顯現的銀色,讓這座加拿大第五大城市同時有了遼闊荒野之感。
事實上,埃德蒙頓的確擁有北美最大的城市公園河谷公園(River Valley),公園沿著北薩斯喀徹溫河高低錯落的河岸,縱橫鋪展,綠地面積達到110平方公里,是美國紐約曼哈頓中央公園的22倍,在這座巨大的公園里,包含11座湖、14座峽谷以及22個主要公園。借助如此優美的城市綠化,埃德蒙頓市內的絕大部分地區都有供自行車騎行或人行的城市步道,我們當時騎的是一種可根據坡度和騎行速度智能調節助力的電動自行車。穿行路途中,水泥建筑群落在拐角處忽隱忽現,提醒你依然身處城市,但大部分時候,你路過的是掛滿紅色漿果的樹木,是滿地金黃落葉的小徑,是幽暗森林里的小小木屋。大概正是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使得埃德蒙頓人格外熱愛戶外運動,騎行時,我甚至看到一對年輕的父母推著嬰兒車在寒冷中奔跑。

遠望落基山,使人想到曠野的萬古寂靜
在埃德蒙頓,另一個感受曠野的地方是麋鹿島國家公園(Elk Island National Park),這個成立于1913年的國家公園距離埃德蒙頓城區僅35公里,是世界上第一個野生動物保護區,其游覽區內有成群的麋鹿、草原野牛、森林野牛,以及梅花鹿、駝鹿和海貍等動物,還擁有250種鳥類。
在麋鹿島國家公園里,最著名的野生動物種類包括北美野牛(Bison),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野牛之一,也是北美特有的體型最大的哺乳動物。19世紀初,美國境內的野牛數量大約有6500萬頭,但隨著歐洲人踏上北美,野牛皮成為交易商品,北美野牛開始被大量屠殺,到1890年,北美全境的北美野牛數量下降到不到1000頭。這場屠殺也成為人類歷史上對野生動物最慘烈的屠殺之一。隨后,北美野牛被列為珍稀動物受到嚴格保護,其中麋鹿島國家公園就是北美洲的北美野牛保育基地。
在麋鹿島國家公園里,工作人員帶領我們參觀了野牛保育的種種措施,但時值冬日,保育基地處于修整時期,我們并沒有見到一頭野牛,只能帶著野牛紀念品悻悻而歸。但意外的是,在開車返回的途中,路過某處林地時,經驗豐富的導游突然示意停車,讓我們下車。跟著他,我們輕手輕腳地穿過白楊樹林,隨后看到,樹林那邊的草地上,一大群野牛正在悠然自得地閑逛吃草。
有些難以描述那種心情,那時候正是黃昏,夕陽穿過樹林,斜斜地照射在草地上,在野牛身上暈出暖黃光線。除了一些行為提示,這里沒有欄桿,也沒有圈出特定場所,北美野牛,這種源自歐亞大陸,大概于1萬年前成為北美大地基石物種的古老動物,就在離圍觀人群幾十米甚至幾米遠的地方旁若無人地待著,各自相安。我們在那里一直看著,等待夕陽漸漸西下,等待它們成群結隊地越過公路,朝森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