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閱世編》是明末清初上海人葉夢珠撰寫的一部有關其家鄉的史料筆記,書中的科舉文獻,以往科舉史研究較少關注。本文結合《閱世編》的記載與相關史料探討清初入泮額的增減、納銀入泮等話題,發現這些問題與清初統治者對士紳的態度、社會政治形勢、財政狀況等有較直接關系,期望相關問題的探究能為科舉史乃至清初史的研究做些微補充。
關鍵詞:《閱世編》;清初;生員額;納銀入泮
基金項目:上海高校高峰學科“中國語言文學”建設項目
中圖分類號: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8)09-0088-06
《閱世編》是明末清初上海人葉夢珠所撰寫的一部有關其家鄉的史料筆記,涉及明末清初以松江為中心的上海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風俗、宗教等各方面的情況,記述詳細,議論平實,既有嚴謹的筆法,又不乏生活情趣。但其史料價值較少引起關注。有鑒于此,本文特以該書中關于清初科舉史料為例,探討其文獻價值,由于葉夢珠本人是生員,其對地方官學方面的記載,更具有生活經驗,所以本文以與地方官學相關的生員額增減、捐納等為重點探討明末清初的地方官學制度。
一、明末清初入泮額的變化
1. 明末生員之濫
入縣學、府學念書稱為生員,但生員人數歷代有不同。《日知錄集釋》卷17《生員額數》記載:“生員猶曰官員,有定額謂之‘員。《唐書·儒學傳》‘國學始置生七十二員,取三品以上子弟若孫為之;太學百四十員,取五品以上;四門學百三十員,取七品以上。郡縣三等,上郡學置生六十員,中、下以十為差;上縣學置生四十員,中、下亦以十為差,此生員之名所始,而明制亦略仿之。”① 這里的郡學、縣學有些相當于明清的府學、縣學,當然和明清官學正式成為科舉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是不同的。而生員這個名稱則是源于唐代。
關于明代生員,《日知錄》卷17有記載:“明初,諸生無不廩食于學。《會典》言:‘洪武初,令在京府學六十人,在外府學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日給廩膳,聽于民間選補,仍免其差徭二丁。”② 可見明初地方官學人數基本和唐代相似。生員除了有生活補貼外,還可免徭役。生員的特權還不止這些,還有見知縣可不下跪,官府不可對其任意動刑等,這說明生員已經脫離了平民階層,也反映了政府對學校教育的重視。
由于成為生員是參加科舉的前提,加之生員有眾多特權,所以隨著人口的增加,以及統治者想穩固并擴大其社會基礎,明中期以后,生員人數不斷增加,“至宣德七年,奏天下生員三萬有奇。”③ 陳寶良估計明末生員已達六十萬。④ 顧炎武曾感慨明末生員之濫:“今則遐陬下邑亦有生員百人,即未至擾官害民,而已為游手之徒,足稱‘五蠹之一矣,有國者茍知俊士之效賒,而游手之患切,其有不亟為之所乎。”⑤
葉夢珠以上海為例,向我們說明了明末學校之盛,生員之眾,《閱世編》卷2《學校一》:“上海一學,除鄉賢奉祠生及告老衣巾生而外,見列歲科紅案者,廩、增、附生,共約六百五十余名,以一府五學計之,大概三千有余。比昔三年兩試,科入新生每縣六十余名,歲入稍增至七十。其間稍有盈縮,學臣得以便宜從事。是以少年子弟,援筆成文者,立登庠序。一時家弦戶誦,縣試童子不下二、三千人,彬彬乎文教稱極隆焉。”⑥
2. 清初裁減入泮額的情況
由于生員仰食租稅,而不服徭役,或成游手之徒(明末生員泛濫約有60萬人,而科舉錄取率并未提高,因此大多數生員在中舉前,要長期保持生員身份,絕大多數會以生員身份終身。這必然造成大量的閑散之徒。),長此以往,使社會食之者眾,而生之者寡。為解決此類社會問題,提高生員質量,清初開始裁定生員額數。葉夢珠云:“至(順治)三年丙戌(1646),始裁定入泮額,大縣不過四十名,中三十名,小二十名。學臣恪遵功令,不敢稍逾一人矣。”⑦ 《清文獻通考》卷69《學校考》所載入泮額與此同:“(順治)四年(1647),定直省儒童入學額數,大學四十名,中學三十名,小學二十名。”⑧ 《江南通志》卷87《學校志》則還記載了府學的生員數:“順治五年定額,府學六十名,大學四十名,中學二十五名,小學十二名。”⑨
此令初下,部分地方似未認真執行,如:“松郡俱為大縣,縣學四十名,縣又取二十名撥入府學,則猶有六十名,去舊額不遠也。”⑩ 但這次朝廷對裁減入泮額很認真, 葉夢珠云:“其后,論者追理二年前案,謂與新例不符,將照新額以外者謂之溢額,并令學冊除名,幸而已捷省解、中南宮者,不及追論。”{11}
清初裁減生員額數并未就此結束,葉夢珠云:“(順治)十六年己亥(1659),又裁入泮額,大縣不過十五名,中縣十名,小縣七、八名,如吾邑大縣,連撥府學,每試所入不過二十名耳。”{12} 他書記載有所不同,如:《大清會典則例》卷68《學校一》:“(順治)十五年題準:直省取進童生,大府二十名,大州縣十有五名,小學四、五名。”{13} 《江南通志》卷87《學校志》:“順治十五年定額府學二十名,大學十五名,中學十二名,小學八名。”{14}
此后,如順治十八年,由于奏銷案,入泮人數仍有減少。據葉夢珠記載:“迨(順治)十八年辛丑,又以江寧撫臣朱國治奏銷一案,合蘇、松、常、鎮四府并溧陽一縣,共黜諸生史順哲等一萬一千三百四十六名。”{15} 所謂奏銷案是指順治十八年(1661),清政府將上年奏銷有未完錢糧的江南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四府并溧陽一縣的官紳士子全部黜革的歷史事件,是清政府借催科,打壓江南士紳,扼殺其士氣,迫害反清義士而制造的案件。而江南是人文淵藪,生員人數據天下之最,生員士紳正是重要的反清力量,故清廷在侵占了江南之后,就開始裁撤入泮人數,并不就此罷休,此后又接二連三裁撤生員人數,但清統治者仍感不滿,借奏銷案對江南士紳來一個大清洗。由于清政府諱言奏銷案,而葉夢珠身經是事,其記載正是一重要補充,并且記錄了被黜生員的具體數字“一萬一千三百四十六名”。經過奏銷一案江南生員所剩無幾:“(順治十八)年冬,學臣胡在恪歲試,所存在冊與試者每學多者不過六、七十人,少者二、三十人,如嘉定學不過數人而已。胡公唱名,為之墮淚,以為江南英俊,銷鑠殆盡也。”{16} 但清政府裁減生員額并未到此結束。
為減少生員人數,清初統治者不僅不斷削減入泮額,而且還一度停止童試,葉夢珠也為后人留下了珍貴的記錄:“江南自壬寅(康熙元年1662)冬入學之后,直至康熙六年丁未(1667),方復童試,入泮之難至此極矣。故以后學子喪氣,甚者改業,每逢縣試,不過二三百人耳。”{17}
這段時間停童試似乎不僅和三番五次地裁減學額相關,可能還跟這段時間廢制義有關。《清文獻通考》卷48《選舉考二》:“康熙二年,停止八股文體。鄉、會試以策、論、表、判取士,分為二場。第一場試策五道;第二場《四書》論、經論各一篇,表一道,判五條。直省學政亦以策論考試生童。三年,更定科場試題,鄉、會考試自甲辰年(康熙三年1664)為始,頭場策五篇;二場用《四書》本經題作論各一篇;三場表一篇,判五道。康熙四年,禮部侍郎黃機疏言:制科取士稽諸往例,皆系三場。先用經書,使士子闡發圣賢之微旨,以觀其心術;次用策論,使士子通達古今之事變,以察其才猷。今甲辰科止用策論,減去一場,似太簡易,恐將來士子剿襲浮詞,反開捷徑,且不用經書為文,則人將置圣賢之學于不講,恐非朝廷設科取士之深意,臣請嗣后復行三場舊制,庶士子知務實學,而主考鑒別亦得真儒以應國家之選。”{18} 《清史稿》卷108《選舉志三》:康熙七年,復初制,仍用八股文{19},可見康熙初年廢八股,在朝中還是出現了反對聲。當政者終不能扭過傳統勢力,最終在康熙七年(1668)還是恢復了八股取士的制度。
康熙六年恢復童試后,仍保持極低的入泮額。《大清會典則例》卷68《學校一》:“(康熙)九年(1670)題準:各直省取進童生,大府州縣仍舊,中學十有二名,小學或八名或七名。”{20}
康熙十二年又再次裁減了入泮額,《大清會典則例》卷68《學校一》:“順治九年題準:學政歲、科兩考定以三年內報完,仍竢新任面代,不許擅離地方。康熙十二年覆準:順治十八年經科臣疏請,并歲科為一考。今三年內童子入學,府學止二十名,大學止十五名,中學止十二名,小學止七、八名。據直省學政所報文冊,各學生員三年內,每學援納事故黜革等項約三、四十名至百名不等,三年為時甚久,僅行考試一次,儲才不廣,督責不勤,應仍照舊例,三年內歲、科兩考。”{21}
所謂歲考指明代各省提學官(清代雍正后稱學政),對所屬府、州、縣生員、廩生舉行的考試。據《明史》卷69《選舉志一》:“提學官在任三歲,兩試諸生。先以六等試諸生優劣,謂之歲考。一等前列者,視廩膳生有缺,依次充補,其次補增廣生。一二等皆給賞,三等如常,四等撻責,五等則廩、增遞降一等,附生降為青衣,六等黜革。”{22} 科考是指明、清各省每屆鄉試前,由提學官(清代雍正后稱學政)主持的考試。科考合格的生員才能應本省鄉試,亦稱科試。提學官在任三年,兩試諸生,此為其一,在到任的第二年舉行。據《明史》卷69《選舉志一》:“繼取一二等為科舉生員,俾應鄉試,謂之科考。”{23} 學政在任三年內應兩試諸生,而這兩試之年也就是歲考、科考之年一般應該都有童生試,即三年有兩次童生試。
清政府在順治九年(1652)定下了歲、科三年兩試的政策,順治十八年(1661)將歲、科并為一考,到康熙十二年(1673)又恢復了三年歲、科兩試。葉夢珠的記載可以和《大清會典則例》參看,還有一定的補充作用:“自(順治)十六年(1659)裁額,即定歲入泮而科不入泮之例……(康熙)十二年癸丑(1673),復行歲、科兩試入泮之例,學者甫幸進取有機,旋以四方多故,國用告匱,總河臣王光裕建議暫停一歲一科考試,俾童子納銀入泮以濟河工。部議僉謂捐納既有入監之例,則入泮無容再納,惟更裁其額,則有志者盡并入監,亦足用之一法也。于是裁定歲、科入泮,大縣不過四名,中縣三名,小縣二名,幾于停試矣。”{24} 葉夢珠明確指出歲考和科考之年,也是舉行童生試之年,這就是童生試也是三年兩試。較之《大清會典則例》在這一點上講得更明白。這幾條資料對于了解清初削減入泮額的情況有重要意義,然很少見諸史籍,有的史書或語焉不詳,《閱世編》的教育文獻價值由此可略見一斑。“歲入泮科不入泮”其實就是歲試之年有童生試,而科試之年取消童生試,這樣童生試變為三年一試,當然減少了生員人數。平均算下來,在此前削減入泮額的基礎上又減少了一半。
康熙十二年雖然恢復了歲、科兩試入泮之例,但又對入泮額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削減。這里葉夢珠又告訴了我們一條新信息,就是削減入泮額,是為了增加納監的人數,以增加財政收入。這又是削減入泮額的一個新因素。
清初削減生員額,除了和清廷最初為減輕財政壓力,打擊反清勢力,以及改變明末生員過濫等目的有關外,還和明末清初因戰亂,地方官學的破壞有很大關系。以湖南省為例,在短短的20 年左右的時間內,總共有22 所地方官學遭到了損毀,約占明代湖南府州縣學總數的31%。再如江西縣學總共毀廢達30 所,湖北縣學毀棄達45 所,云南縣學損毀者達38 所,四川損毀者竟達76 所。清廷定鼎之后,順治及康熙初戰爭頻仍,軍費吃緊,中央財政支出中并無興建地方官學之項目,清初地方官學的修建朝廷只是給與口頭上的支持,真正花的是地方上的私人錢。{25} 明末清初這么多地方官學被損毀,而又缺少財力大力重建,不可能容納較多的生員。故而這一時期大大裁減入泮額,似乎也和這一原因有關。
葉夢珠還注意到,生員額減少的同時,原本受冷落的武生員名額并未下降,因此一度引起士子的興趣:“崇禎之季,始詔郡邑考取武生員,并入學宮,令督學考校。然而積習輕武,茍有志者,不屑應試,學臣亦視為具文,或有無多寡,不拘定額也。迨本朝順治之初,猶未舉行。九年、十年之間,始照舊例增設,而應試者尚無其人……迨十四年丁酉以后,裁定入泮大縣不過十五名,武亦如之。于是不得于文者,翕然應武,有司亦明知其故,假以禮貌,殆與文生等,而從事者益眾。至康熙十五年丙辰,又裁入泮四名之額,而應文試者愈難,武則仍舊,歲入泮而科則否,十五名之原額,猶未減也,宜乎求進取者盡入武科矣。”{26}
3. 清初增加入泮額的情況
入泮額數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又有變化,葉夢珠亦為我們留下了珍貴記錄:“康熙二十八年己巳春,御駕南巡。詔江南、浙江二省,人材日盛,入學之額宜廣,該督撫酌議應廣之額數以聞。于是議定府學增廣五名,大縣增四名,中縣增三名,小縣增二名,與原定康熙十五年以前進取額一體取中入泮。奉旨準行。”{27} 而《大清會典則例》卷68《學校一》載:“康熙二十八年議準增廣江南、浙江入學名數,小學十有二名,中學十有六名,大學二十名,府學二十五名。”{28} 兩相比較,發現同樣的材料,《閱世編》的記載較之官書有時更為生動細致。
從這兩條材料中可看出,清政府為了拉攏江浙文人,進一步打擊已經十分衰落的反清殘余勢力,開始增廣入泮額。而且這種對江浙文人的拉攏并未結束,十年以后,隨著反清勢力的式微,清政府繼續增加該地的入泮額。“康熙三十八年,諭江南、浙江人文稱盛,入學名數前已加增,今著于府學、大學、中學、小學各增取五名,舉行一次,以示獎勵。”{29} 這樣江浙生員額府學增至三十名,大縣增至二十五名,中縣增至二十一名,小縣增至十七名。
到了雍正元年,入泮額又有了新的增加。《江南通志》卷87《學校志》:“雍正元年定額,人文最盛之地,大學照府學,中學照大學,小學照中學。”{30} 《江南通志》亦記載了武學人數:“武童歲、科并試,額取府學二十名,大學十五名,中學十二名,小學八名。”{31}
清政府還以小縣升中縣,中縣升大縣,大縣升府的方式來變相增加入泮額。《大清會典則例》卷六十八《學校一》:“康熙四十二年覆準:河南考城、柘城、溫、登封四縣本系小學,改為中學,取進童生十有二名……四十四年題準:湖廣黃梅縣改復大學。云夢、桂陽二縣改復中學,照例考取。”{32}
綜上所述,清廷最初出于減輕財政壓力,打擊反清勢力,以及改變明末生員過濫的局面等目的,加之大量地方官學在明末清初的戰亂中遭損毀等眾多原因,而屢次減少入泮額。當反清勢力衰落后,朝廷財力好轉,另外地方官學也在官員、鄉紳及士子的捐助之下逐漸重建,清政府為拉攏士子開始逐漸擴大生員額數。或采用小縣升中縣,中縣升大縣,大縣升府的方式來提升入泮額。“通過調節考試頻率及增減入泮額,清廷就能控制每個地方的紳士人數”{33},可謂煞費苦心。
二、《閱世編》關于清初捐納之制的記述
1. 國子監捐納之例
通過捐納入監讀書者,稱為例監。明代前期監生資格雖可由納捐而獲得,但有嚴格的控制,且地位與舉監(舉監就是鄉試及第的舉人,進入國子監學校者。)不同。《明史》卷69《選舉志一》記載了納粟入監之例:“迨開納粟之例,則流品漸淆,且庶民亦得援生員之例以入監,謂之民生,亦謂之俊秀,而監生益輕。于是同處太學,而舉、貢得為府佐貳及州縣正官。官、恩生得選部院、府、衛、司、寺小京職,尚為正途。而援例監生,僅得選州縣佐貳及府首領官;其授京職者,乃光祿寺、上林苑之屬;其愿就遠方者,則以云、貴、廣西及各邊省軍衛有司首領,及衛學、王府教授之缺用,而終身為異途矣。”{34} 這一做法,保證了舉監的地位,而提高舉監的地位,又正是為了保障下第舉人入監學習和從教者的權利,增強他們的學習積極性。
明代中后期,例監人數泛濫,葉夢珠對此不無感慨:“自景泰以后,納粟之例行,而太學遂濫,士林亦漸忽之。馴至啟、禎之間,俊秀雖列衣冠,官長視之,殆與富民無異,積輕之勢使然耳。”{35}
順治初革除了捐納之例,后來財政困難而重開捐納之例,但例銀頗重,故而能將納監人數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葉夢珠記述道:“本朝定鼎,革除援納之例,太學為之一清。厥后因事間開,然而例銀頗重,隨開隨止,非大有力者不敢問,故終順治之年,選拔多而援納少,誠慎之也。”{36} 對于納捐的例監也采取嚴格的考試之法,《清史稿》卷106《選舉志一》:“例監歷滿考職,與不積分貢生一體廷試。每百名取正印八名,余用州、縣佐貳。”{37} 通過廷試來授予一些地方小官,這樣既能盡量保證例監的質量,又使得例監者所授的官職控制在一定程度內,不與正途搶官位,這樣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納捐的害處,也可使納捐不致于泛濫。
康熙初年納銀入監也是時興時廢。納銀主要是用于賑災、治河等公益事業,且猶未廢順治朝提高例銀以限制納監人數的政策:“康熙之初,一秉舊章。三四年間,納銀入監之例尚停。其后以城工、河工相繼,舊例始開。既而淮上水災,流離接踵,又開賑饑之例。比昔例銀尤重,庠生二百兩有差,俊秀三百兩有零,納者猶未眾也。”{38}
到了康熙十三年(1674)又因三藩之亂,軍需告急,擴大了捐納之例。葉夢珠云:“自(康熙)十三年甲寅以后,軍需告急,事例廣開,或納米菽,或納馬草,或納鳥槍,種種不一,近而本省,遠而秦、楚,更遠而閩、越,總歸大堂,計其所費,俊秀不過百余金,廩、增、附生,不過幾十金耳。于是一時向風,急公恐后。有司承旨,多方勸諭,禮貌有加,太學生員增至數十萬人,而名在藩籍未咨到監者不與焉,成均之盛,從古未有也。”{39} 由于軍需吃緊,就連在明代廩生要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才能轉成的歲貢,也可以捐納了:“自康熙十三年軍興而后,廩餼盡裁充餉,廩與增、附無異,歲貢開援納之例,不論廩、增、附生,俱可歲貢,監生亦如之。”{40} 葉夢珠還對納銀的具體數字做了記載:“大概由廩起捐者,納銀三百兩,由增者四百,由附者五百。既欲銓授教諭者倍之,訓導稍差。”{41}
按所謂廩生就是明清兩代稱由公家給以膳食的生員。廩生中食廩年深者可充歲貢。增多者謂之“增廣生員”,省稱“增生”。額外增取,附于諸生之末,謂之“附學生員”,省稱“附生”。后凡初入學者皆謂之附生,其歲、科兩試等第高者可補為增生﹑廩生。歲貢指府、州、縣學廩生食餼十年后挨次升貢者。
葉夢珠在贊嘆“成均之盛,從古未有也”的同時,也像對明中后期捐納行為泛濫的感慨那樣,慨嘆當時納監之泛濫:“然而進身之途既雜,流品不無難辨,所以暴客之子、捕盜之役盡列橋門,致大司成特疏糾參,抑亦學宮之玷矣。惟是恤其資斧,不必坐監,可以謁選,各就本省,可以鄉試,稍有才力者,咸共便之。第恐仕途壅塞,解額未廣,窮變通久之方,又所當亟講耳。”{42} 何況此時國子監生的數量由于納監的極大擴展,遠超明中后期。
國子監生數量大增除了造成監生流品混雜,質量大大下降外,還會使得學校人滿為患,于是清政府給其生活費,讓監生各就本省,參加鄉試。但又造成了仕途壅塞這一新問題。
擴大納銀入監比例造成了太多弊端,清廷在平定三藩之后,就停止了因戰爭而開的各項捐納事例,只保持了舊例。葉夢珠看來,這不僅能減少先前的弊端,并且是清汰國子監的一個好機會:“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以云南蕩平,四方無警,詔凡因軍興所開各項各省捐納事例,盡行停止。惟向來舊例,生俊援納入監者,照康熙十四年以前納銀入監,于是賢關有清汰之機矣。”{43}
然而好景不長,“(康熙)二十八年己巳(1689),因畿輔及山、陜、淮南、淮北歲荒,御史周士星題請天下郡縣修立常平倉,令職官得納粟升級及生員俊秀得納粟入監,各貯本地常平倉,令職官得納粟升級及生員俊秀得納粟入監,各貯本地常平倉,以備饑荒賑濟。既而科臣譚瑄條奏,沿邊郡縣,陸運多費,請照各省捐納米谷數目量減,以示鼓勵。奉旨準各衙門合議,各省俊秀納米二百石或谷四百石,廩、增、附生員以次遞減至米八十石,或谷一百六十石,準作監生。其直隸及山、陜沿邊郡縣,減半捐納,其納銀舊例,暫行停止,俟常平倉積貯既足,督、撫題請重開。”{44} 不過這次捐納的不是銀子,而是納粟入監,且暫停了納銀舊例。這雖然仍是變相的捐納之例,但對度過荒年起了重要作用。
2. 納銀入泮
康熙時期為了解決國家財政上的問題,還施行過納銀入泮的措施。如:康熙十二年,由于三藩之亂四方多故,加之治河亦需巨大耗費,總河臣王光裕建議暫停一歲一科考試,俾童子納銀入泮以濟河工。但是這一建議在當時受到不少反對,大臣認為已有納銀入監之例,不應再行納銀入泮之法。于是這一建議擱淺,而是采用了大量削減入泮額以擴大納銀入監的比例的方法。然而隨著清政府財政的進一步困難,還是于康熙十六年(1677)準備納銀入泮,葉夢珠對此有較詳地記載:“(康熙)十六年丁巳,始從江南督臣阿公席熙議,以為入泮之額既窄,則多才淪棄可惜,合于四名而外有志上進者,不拘額數,納銀若干兩,即準入泮,庶幾于國用人材兩得。章下所司,議定每名納銀一百兩,準作生員。于是多者每縣納至數十名,少者二、三十名,幾過當年舊額。然而中人之產,尚難勉從,單寒之家,力豈能辦,徒為富民進取之捷徑,于真才無益也。至(康熙)十八年八月,上因地震修省,群臣紛紛上書,咸請亟停捐納生員,仍復入泮舊額,得邀諭旨。于是歲、科兩試畢復,仍得康熙十五年以前大縣十五名,中縣十名,小縣七、八名之額,考取入泮,后學始復有進身之階矣。(康熙)十九年春,又因安徽撫臣徐國相言,令學臣科試入泮,照康熙十五年以前舊額進取外,倘有情愿急公者,仍許納銀一百兩,準予進取新生一體送學,再候歲、科兩試。后停止捐納。”{45}
這樣一來,康熙十二年時,為了增加納銀入監比例而減少的入泮額,康熙十六年時,又因納銀入監的新政策而恢復到了十二年時的舊額,而例監人數并未減少,這樣大大增加了納捐的數目,并且不需像清初那樣進行廷試。這對于保證監生及生員的質量是極其不利的,也會使有才而生于單寒之家者無法入泮、入監。于是引起了社會的非議,康熙十八年(1679)發生地震,而古人有天人感應之說,早對納銀入泮不滿的群臣紛紛借此上書,認為此乃上天對這樣的捐納制度不滿,而對皇上發出的懲戒,請求立即停止捐納生員,于是恢復了康熙十五年的入泮額。但清政府到底發生了財政困難,故于康熙十九(1680)在安徽巡撫徐國相的建議之下,在科試之年入泮的同時又允許納銀入泮。
清人葉廷琯《鷗陂漁話》卷3“題名錄紀捐銀入學之例”也有對納銀入泮的記載:“《眉叟年譜》紀康熙十六年丁巳,魏象樞條陳入學每學四名,余俱捐銀一百十兩準入泮。近時錢泳《履園叢話》亦紀康熙十七年戊午有旨令該各直省童生,每名捐銀一百兩準予入泮,一科一歲,后不為例。郡中舊家有藏國初以來入泮題名錄者,專紀蘇府、長、元、吳四學(元和縣雍正初年新分,此從后總言之。)入學新生額數姓名(歷任學使名氏及各試題亦備載),曾借閱之。始知此例自戊午年科試至壬戌年歲試,凡行四次。先于丁巳年歲試即裁定進額,如蘇府學本二十名者改作五名。長、吳二縣學本十五名者改作四名(二十名、十五名之額據此錄。注稱順治十八年所定,前此每學皆四十名,順治四年所定云。)余俱納銀一百兩準作生員附后,每學無定額,常有七、八十名或百余名之多。以此類推,各省各府州縣可見。至辛酉年科試,正額復舊,而援納仍行,及癸亥年科試,捐例始概行停止。蓋是時三藩叛亂,命將岀師,征討絡繹,不得不開此例以濟軍需。迨二十二年海宇銷兵,故例亦隨閉。其每學四名,實依魏公所奏,而捐銀百兩,則與原奏一百十兩之數不符,當由廷議核減耳。或疑生員為人才岀身初步,進由援納,難免濫竽。然余觀題名錄中吳荊山宗伯(名士玉,卒謚文恪。)顧俠君太史(名嗣立,有《元詩選》傳世。)皆從捐生起家,亦未可謂不得士矣。”{46}
葉廷琯根據《眉叟年譜》和《履園叢話》的記載,并結合其家鄉蘇州的入泮題名錄,得出了納銀入泮的時間段,康熙十六年丁巳(1677)裁定入泮額計劃納銀入泮,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首次施行,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正式恢復裁定前的入泮額,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為納銀入泮最后一年。葉夢珠未記載正式停止納銀入泮的具體時間,葉廷琯則記載了具體時間為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葉廷琯亦指出捐銀入學與三藩之亂等造成的財政吃緊有機關。葉廷琯還以其鄉賢著名文人學者顧嗣立、吳士玉為例,證明納銀而入泮者并非都是人們想象中的有錢而無才者,也為一些成才創作了機會。葉夢珠與葉廷琯對納銀入泮的記載相互補充,可大致顯現納銀入泮的過程。納銀入泮偶一為之,而納銀入監則幾乎一直施行。
葉夢珠還指出清初曾施行過武童納銀入武學這一制:“(順治)十九年庚申,令學臣暫停武生入泮考試。武童有志進取者,每名納銀五十兩,準為武生員,惟納一次即行停止,以后仍舊考取。”{47} 不過也是偶一為之。
清初捐納之例時開時廢,往往有戰事或工程,財政吃緊時開捐納之例,而鬧饑荒時往往納粟入監。
綜上所述,清初生員額的增減與社會政治形勢、財政狀況等有較直接關系,葉夢珠對其相關見聞的記述可與《大清會典則例》、《清文獻通考》等的相關記載對照,相比這些政書,《閱世編》作為筆記,描述更注意細節,具體生動,不少方面還具有補充史料的價值。清初的納銀入泮,政書中較少記載,因《閱世編》等筆記的敘述而使我們了解梗概。這些問題以往科舉史研究較少關注,因這些話題背后有其社會政治因素,因此不僅是科舉史不應忽略的內容,而且相關問題的探究對明末清初社會政治的研究亦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注釋:
①②③⑤ 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校點:《日知錄集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960、960、962、963頁。
④ 陳寶良:《明代生員新論》,《史學集刊》2001年第3期。
⑥⑦⑩{11}{12}{15}{16}{17}{24}{26}{27}{35}{36}{38}{39}{40}{41}{42}{43}{44}{45}{47} 葉夢珠撰,來新夏點校:《閱世編》,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9、29、29、29、29、30、30、30、30、35、31、31、31、32、32、33、34、32、32、32、30、35頁。
⑧{18} 《清文獻通考》,《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33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643、223頁。
⑨{14}{30}{31} 《江南通志》,《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09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452、452、452、452頁。
{13}{20}{21}{28}{29}{32} 《大清會典則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22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252、253、240、254、255、255頁。
{19}{37} 趙爾巽等:《清史稿》,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149、3102頁。
{22}{23}{34} 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687、1687、1679頁。
{25} 霍紅偉:《清代地方官學的恢復與重建——以清代地方志為中心的考察》,《中國地方志》2007年第7期。
{33} 張仲禮:《中國紳士:關于其在十九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李榮昌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78頁。
{46} 葉廷琯撰,黃永年校點:《鷗陂漁話》,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2頁。
作者簡介:陸路,上海師范大學中文系,上海,200234。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