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武昌攻防戰是湘軍由衰轉盛的轉折點。武昌攻防戰結束后,胡林翼所部湘軍成為太平軍在西線戰場最強悍的對手。武昌攻防戰期間,胡林翼以雷霆手段在湘軍內部營造出“一軍服從主將,主將服從統帥”的一元化統馭體系,胡林翼亦取代曾國藩,成為湘軍的實際主導者。胡林翼以包攬把持的強勢作風,對所部湘軍進行了影響深遠的一系列整頓乃至重鑄:將以東北馬隊為代表的北岸軍精華導入湘軍戰斗序列,形成多兵種協同作戰局面;面對太平軍行之有效的堡壘戰術,設計與實施了長濠圍困之策,將單純的戰場廝殺轉化為人力與物力的比拼;因時制宜,順勢而為,招募老勇,提拔鮑超等行伍出身的將領,使湘軍日趨務實與兇悍。經胡林翼重鑄后的湘軍,先后取得武昌、九江、安慶等系列戰役的勝利,其影響一直持續到攻克金陵、鎮壓太平天國勝利之時。
關鍵詞:胡林翼;太平天國;湘軍;武昌攻防戰
基金項目:武漢大學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自主科研項目“湖南學風轉型與晚清軍政制度變革”
中圖分類號:K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8)10-0107-09
作為湘軍的主要領袖,胡林翼與湘軍的關系一直是學界關注的重點,已從多角度、多層面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學術成果豐碩。① 但是,截至目前為止,學界似對武昌攻防戰這一對湘軍及胡林翼命運發生重大轉折的事件缺乏關注,僅僅是在戰史層面作一般性敘述。筆者不揣淺陋,試對武昌攻防戰相關史事進行梳理,探究胡林翼對湘軍一系列重大整頓乃至重鑄的前因后果及湘軍內部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揭示湘軍鎮壓太平天國的制勝之道。
一
咸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翼王石達開率太平軍于湖口大破湘軍,曾國藩一度羞憤自殺。此役后,湘軍水師被分割為內湖、外江兩部,聲氣不通;陸師則株守于九江附近,進退失據,陷入到困局之中。太平軍乘虛攻入湖北,咸豐五年正月初七日(1855年2月23日),太平軍第四次攻克漢陽、漢口,兵臨武昌城下。咸豐帝急令曾國藩派軍回援武昌,曾氏乃遣時任湖北按察使胡林翼率兵勇一千八百人及外江水師回援武昌。正月十八日,胡林翼至武昌城下②,因所部兵弱,胡氏被迫退屯金口。二月十七日(1855年4月3日),太平軍第三次攻克武昌,湖北巡撫陶恩培自殺。
咸豐五年三月,咸豐帝諭令胡林翼署理湖北巡撫,統帥長江南岸清軍收復武昌。胡林翼增募湖南新勇二千名,兵力稍厚;外江水師經湖南紳局添造新船百余只,軍心復振。隨后胡林翼令部將王國才赴漢陽以分太平軍兵勢③,試圖從南北兩岸合擊太平軍。七月八日,太平軍大舉進攻奓山王國才部,胡林翼決定以主力渡江馳援,留三千余人防守金口,七月九日,胡氏率四千人渡江。胡林翼以主力集結漢陽,金口大營兵力不免單薄,太平軍遂以主力強攻金口,八月二日,金口大營被太平軍占領。金口大營失守后,漢陽清軍士氣低落,太平軍乘勢圍攻奓山,清軍潰散。胡林翼羞憤至極,欲單騎突陣赴死,匹馬奔至江邊,為水師都司鮑超以炮船救去。其后胡林翼率水陸各部退屯大軍山至新堤一帶,收集潰軍。④
從咸豐五年正月至八月,胡林翼與太平軍作戰勝少敗多,連遭挫折,其因有二:
其一,兵雜將庸。胡林翼所部包含貴州的黔勇、湖南援鄂的湘勇、云南滇勇及部分綠營兵,可謂五花八門。這些兵勇未經嚴格訓練,協同作戰較少,戰斗力弱,臨陣極易潰散。部將如王國才等人,沖鋒陷陣尚可,獨當一面卻難勝任,故胡林翼甫赴漢陽,金口大營隨即軍潰。
其二,缺糧少餉。由于戰區劃分的關系,胡林翼雖署理湖北巡撫,但號令僅及于長江以南州縣,各省所籌湖北協餉多被湖廣總督楊霈截留。軍中長期缺糧少餉,胡林翼被迫“發益陽家谷”為糧,奓山之戰前,“臣營各勇竟以無糧不肯出隊。臣激以大義,督令出師,強而后可,心終不固”。
奓山之戰后,胡林翼悉汰水陸疲羸,增選精銳,裁王國才部羸兵數營⑤,將水師裁去十分之三。針對糧餉不足的情況,胡林翼一面上疏咸豐帝請餉,一面任用胡大任、王家璧等湖北在籍官員設局試辦厘金牙帖,廣開財源。⑥ 同時,接替楊霈的湖廣總督官文展現出與胡林翼合作的姿態,將四川協餉三萬兩運抵胡氏大營,暫解燃眉之急。九月,經曾國藩同意,湘軍宿將羅澤南率軍五千由江西增援湖北。⑦ 羅部訓練較精,久經戰陣,戰力遠勝于胡林翼所部。更重要的是,羅澤南及其部下李續賓等人皆為大將之才,羅部的到來,使戰局發生了有利于清軍的轉變。
九月初五日,羅澤南率部抵達通城縣東南。十月十三日,胡林翼率部至羊樓峒,與羅澤南會面,商定合兵進攻鄂南太平軍⑧,相繼攻克蒲圻、咸寧、江夏等地,基本掃清了武昌外圍的太平軍據點。十一月十五日,楊載福率水師進屯沌口。⑨ 十一月二十六日,羅澤南部扎營于武昌城東洪山,胡林翼部扎駐武昌城南五里墩,清軍形成了對武昌的包圍。
十二月初,由于曾國藩部湘軍在江西屢敗,形勢危急,胡林翼決定速克武昌城,盡快抽調兵力救援曾氏,至咸豐六年二月,雙方互有攻守,損失大體相當。⑩ 三月初二日,清軍發動強攻,羅澤南追擊太平軍至武昌城下,左額被槍子打中。三月初八日,羅澤南不治身死,胡林翼以李續賓“廉明愛士、戰功最盛”,召其接統羅軍,決定改強攻為長期圍困。
攻破江南大營后,翼王石達開率軍馳援武昌。胡林翼調蔣益澧部駐魯家港,其地位于武昌城東三十里,為水陸樞紐。七月十一日,石達開大軍分十三路猛攻魯家港,雙方互有傷亡,因天雨收兵。七月十二日,楊載福派水師下攻樊口,將太平軍浮橋燒斷,對太平軍后勤補給造成了不利影響。{11} 石達開逼近武昌時,官文密遣吉林、黑龍江馬隊四百騎赴南岸助戰。七月二十五日,護軍參領舒保率馬隊三百騎至洪山。八月初三日,李續賓、舒保赴魯家港助戰,舒保以馬隊突擊,太平軍死傷數百,氣勢稍衰。此時天京事變發生,天王洪秀全密令翼王率部回京誅滅東王楊秀清,八月初六日夜,石達開倉促撤軍,清軍乘勢追擊,斬殺千余名太平軍,獲得大量物資。{12} 石達開撤退,使武昌外援斷絕,成為一座孤城。
十一月二十二日(1856年12月11日),楊載福率水師斬斷攔江鐵鏈,武漢三鎮江面太平軍戰船全被燒毀。此時,武昌、漢陽太平軍糧餉耗盡,決意突圍。巳時,韋俊等開城分七路突圍,午時,胡林翼督師攻入武昌城,太平軍檢點古又新等五十四名將領被俘,傷亡兵士萬人;同日,太平軍放棄漢陽,長達近兩年(咸豐五年正月——咸豐六年十一月)的武昌攻防戰,以清軍獲勝告終。{13}
武昌攻防戰的勝利,對戰局影響重大。早在咸豐五年十一月,胡林翼即著眼全局,上奏咸豐帝,陳述了武昌攻防戰勝利后的戰略構想,即將地理位置關鍵的武昌經營為重鎮,以高屋建瓴之勢順江而下,節次肅清長江沿線太平軍,最終攻克金陵:
武漢則金陵之上游也,荊襄關南北之大局,
而武漢又荊襄之咽喉,……通籌吳楚之全勢,
必以武漢得手,設立重鎮,屹然不可再搖。{14}
攻克武漢三鎮不久,咸豐七年正月,胡林翼擬定實施下一步戰略:
臣思南服之要,惟襄陽、荊州、武昌為最
要,次則莫切于潯陽。明初陳友諒據此以擾鄂
省,明臣劉基請力爭江州,覆其巢穴,而江西、
湖北各郡之賊,雖強亦敗。蓋九江未復,不僅
南昌不安,亦湖廣、江南之大患。{15}
隨后胡林翼雙管齊下,一方面通過結好湖廣總督官文,有效整頓湖北官場,廣開餉源,將武昌建成湘軍最鞏固的后勤基地;另一方面,遣得勝之軍出省作戰,直指九江。經歷十六個月血戰,咸豐八年四月,李續賓部攻克九江。奪取九江后,咸豐九年四月,胡林翼上疏咸豐帝,分析戰局:
查安慶為長江上下之關鍵,舒、桐、宿、
太為江楚之通衢,而東流、蕪湖、東西梁山、
太平、采石,逶迤大江南岸,在在皆有賊蹤。
使未能節節掃除,即令迅克金陵,亦慮蔓延江、
浙,后患尚不可知。竊計規復金陵,必先清皖
省;欲清皖省,必須先清沿江上下。{16}
隨即湘軍圍繞安慶周圍地區與太平軍展開慘烈的爭奪,其間清軍幾度陷于困境,尤以咸豐十一年二月陳玉成部奇襲黃州,威逼武漢三鎮最為危險,但胡林翼堅持不撤安慶之圍,最終贏得了勝利。咸豐十一年八月,安慶城被攻克,天京上游失去最后一道屏障,清軍完全占據了優勢。胡林翼雖在安慶戰役結束后不久病逝于武昌,未能目睹鎮壓太平天國的勝利,但其立足武昌、肅清江路、規復金陵的戰略構想卻完全得以實現。
二
武昌攻防戰結束后,胡林翼所部湘軍日趨壯大,聲望如日中天,成為清王朝最可仰仗的軍事力量,正如《湘軍記》所述“其后胡林翼撫湖北,養兵至六萬;多隆阿、鮑超各領萬人戰皖鄂間;曾國荃領萬人圍安慶,楚師于斯始大”{17}。與此同時,曾國藩卻陷入人生低谷,先于江西屢遭挫折,其后父喪歸家守制,復出后始終未得督撫實權,“由是負沉滯重望,亦郁郁不自得”{18},直至咸豐十年四月署理兩江總督,境遇方有根本轉變。作為曾經的統帥,此時曾國藩與胡林翼及湖北湘軍關系如何?薛福成對此有細致敘述:
先是從曾公起兵者,羅公、李公皆以陸師
稱強,其專領水師,則楊公岳斌、彭公玉麟,
功名與羅、李相上下。羅、李既皆為公用,而
水師諸將亦奉曾公命,先后援鄂,分布江漢間。
當是時,兵將駢集,客主牴牾,往往違言。公
傾心調和,泯其異同,具餉必豐,獎薦愈隆,
務揚善表功以聯諸客將,諸客將皆親附公,與
曾公等。曾公久駐江西,不筦吏事,權輕餉絀,
良將少,勢益孤,列郡多陷者。公名位既與曾
公并,且握兵餉權,所以事曾公彌謹,饋餫源
源不絕。湖北既清,乃遣諸將還江西,受曾公
節度,軍勢復大振。曾公素有知人鑒,所識拔
多賢俊,公常從問士大夫賢否,聞曾公有一言
之獎,輒百方羅致,推轂惟恐不盡力,或畀以
軍寄,致大用。{19}
薛福成所述的關鍵在于,此時湘軍的主導權究竟系于何人?在薛氏的筆下,胡林翼對曾國藩始終以部屬自居,言聽計從,僅是在湖北代替曾氏這個主帥來“調和”彭、楊、羅、李諸大將間的矛盾,以“和事佬”的姿態維系湘軍的安定。因文筆生動及曾國藩幕僚的身份,薛氏所述影響頗大,百余年來反復為史家征引。有學者順延薛氏思路,認為因曾國藩與胡林翼有“老店”和“分號”的特殊關系,故能調動胡林翼視為禁臠的湘軍主力{20},有學者認為即使曾國藩歸家守制,亦可遙控湘軍。{21}
然而考諸史料,即可發現事實與薛氏所述頗有出入。面對所部將領間的矛盾,胡林翼絕非簡單以“和事佬”姿態加以調和。胡氏治軍強調“兵事喜一而惡二三”{22},絕不允許一支部隊因將領間的矛盾出現不穩定。武昌攻防戰期間,湘軍水、陸師將領出現較大矛盾,皆為胡林翼迅速平息。先是水師兩大將楊載福、彭玉麟負氣爭斗,乃至在戰場上互不相救,胡林翼立遣彭玉麟赴江西。李續賓接任湘軍陸師主將,與營官蔣益澧齟齬,蔣氏在魯家港受石達開部圍攻,李氏拒絕派兵。{23} 蔣益澧決意死守,太平軍攻魯家港不下。事后,蔣益澧徑自離開武昌,胡林翼非但不作挽留,且在人前嚴厲斥責蔣氏:“其勇丁潰走,虛冒多名,曾是統領而不應加罪乎?彼以葬母乞假,假歸后,查出營中私虧恤賞甚巨,其所攜歸者何限,是豈廉恥者所為乎?”{24} 平心而論,楊、彭、李、蔣之間的矛盾多屬好勝爭功所致,本屬軍中常見之事,楊、李二人亦有可指摘處{25},胡林翼揚李、楊而抑彭、蔣,一方面是因楊、李兩人軍事才能突出,倚之如左膀右臂{26};另一方面亦是強化楊、李二人作為湘軍水陸師主將的權威。對于在將領間交構流言者,胡林翼則是嚴懲不貸,曾國藩的親信吳坤修即屬此例。曾國藩創建湘軍水師時,吳坤修即追隨曾氏,后隨羅澤南援湖北,統帶彪營。此人一貫因挑撥離間而名聲不佳{27},胡林翼對吳坤修非常厭惡,將之遣出湖北,并加以訾罵:“小石與竹莊(吳字竹莊)最密,竹莊是奸臣,今日乃覺之。昔年左公言其奸,弟尚疑左之偏,而又疑峙之偏也,今日乃知其真奸險矣。帶去彪營,亦是滋事之營,可以不帶,且萬萬不準其入鄂”{28},完全未顧及其與曾國藩的親密關系。簡而言之,所謂的“調和諸將”,實質是在武昌攻防戰期間以雷霆手段在湘軍內部營造出“一軍服從主將,主將服從統帥”的一元化統馭體系。
由馭將可見胡林翼“包攬把持”的集權作風是貫徹始終的,他能夠接受曾國藩的遙控,使軍中出現兩個權力中心嗎?檢視曾國藩與胡林翼關系始末,兩人相互幫扶共克時艱之種種,前賢已備述,湘軍之興,實賴于此。然兩人間矛盾亦所難免,卻往往為治史者忽視,試由咸豐六年、咸豐十一年曾、胡互向對方求援二事觀之:
咸豐六年初,太平軍在江西節節勝利,曾國藩處境危殆,遂希圖將羅澤南部由武昌調回。正月十三日,曾國藩致函羅澤南,用征詢的語氣望其率軍回援{29},隨即吉安失守,曾氏分別致函胡林翼、羅澤南,要求羅軍回援。惟恐胡林翼不允,曾國藩會同江西巡撫文俊上奏,請求咸豐帝督飭此事。此時武昌戰局尚屬平穩,作為對曾國藩令羅澤南援鄂的投桃報李,胡林翼理當允羅軍回援。然而胡林翼以“圍攻武昌不可功敗垂成”為由,拒絕了曾國藩之請,羅澤南在回函中亦稱“現在賊糧將盡,勢日窮蹙,若得水陸俱下,釜中之魚,必不能久生。湘勇遽然撤去,則潤之中丞之兵單,不能獨立于南岸,不特前功盡棄,其禍殆有不可知者”{30},完全支持胡氏所議。三月初一日,為應付咸豐帝,胡林翼在奏折中許諾,如武昌不能速克,則分羅軍數千回援江西。{31} 三月十七日,胡林翼再次上奏,以羅澤南新喪,李續賓接統羅軍,無將可分為由,欲收回前言,稱“如即時克復,誠為善計;萬一久頓城下,即以李續賓全軍往援”。此舉令咸豐帝大為不滿,斥責胡林翼“若徒以粉飾之詞遷延時日,是武漢既不能克復,而江省復不能回援。糜餉老師,豈非兩失?”{32} 同時,曾國藩之父曾麟書聞羅澤南陣亡,遣其次子曾國華赴武昌幫辦營務,此舉暗含催促胡林翼發兵之意。在上命與私誼的雙重壓力下,胡林翼于四月九日從羅軍中分四千人交曾國華等統帶馳援江西。{33} 李續賓下轄的羅軍主力則仍留湖北,直至十一月底武昌攻防戰結束。
咸豐十一年初,英王陳玉成為解安慶之圍,以圍魏救趙之勢攻入鄂東,胡林翼急令李續宜部萬人離開安慶前線回援湖北。此時安慶周邊迎擊太平天國援軍的清軍僅剩多隆阿一部,兵力不免單薄,胡林翼急調鮑超部增援安慶。{34} 咸豐十年,應曾國藩之請,胡林翼將鮑超部交由曾氏指揮,調鮑軍須經曾氏同意。因忠王李秀成部太平軍正圍攻建昌,曾國藩欲留鮑超部為援軍,拒絕了胡林翼的要求。{35}胡林翼對此理解,“前兩日尚擬望鮑軍北援,聞李秀成深入江西腹地,不復希望,恐江西僅左軍援剿,尚不能支也”{36}。曾國藩雖拒絕胡林翼的請求,卻未將鮑超部調往建昌,而是讓鮑軍留在離安慶較近的下隅坂,私囑曾國荃“萬一賊由集賢關攻安慶各營之背,弟須堅守五日。鮑軍現在下隅坂,若渡江救援,一日可以渡畢,兩日可抵集賢關,縱有風雨阻隔,五日總可趕到。弟可先于鮑公預為訂約,并與楊、彭預訂渡兵之船。兄當預告鮑公也”{37}。二月十六日,戰局再起變化,救援湖北的李續宜部為盡早趕到武昌,全軍從黃州南渡。致使從黃州往東至安慶集賢關,清軍極為單薄,一旦陳玉成率軍回撲安慶,以少數兵力駐守太湖的胡林翼將陷入絕境。胡林翼匆忙致函曾國藩,“請飭鮑軍移守安慶后路”,并保證“除安慶外,決不調到他處,亦決不忍羈留一日也”{38}。然而此時太平軍在建昌大敗清軍,二月十七日,曾國藩決定不顧安慶,令鮑超部救援建昌,以保南昌。{39} 具有戲劇性的是,二月二十日,曾國藩又接到戰局趨緩的消息,乃欲制止鮑超救援建昌,然曾氏“連去二牘三函,催迫甚迫,此時不便倏變前說,使人無所適從”,請江西巡撫毓科“以公牘咨止鮑軍,令其暫停湖口,無遽渡至西岸”{40}。鮑超部原地駐扎數日后,太平軍在景德鎮一帶連敗清軍,曾國藩遂將鮑超調至鄱陽、景德鎮{41},直至四月初鮑軍才赴安慶,這出“鮑超回救”的活劇方告段落。
此二例事同一律,羅、鮑兩軍皆為客軍,舊主有難,理當赴援。然胡林翼身為湖北巡撫,首要職責是收復武昌,江西腹地安危與其并無直接關聯,故其置曾國藩函請與咸豐帝諭令不顧,強留羅軍主力;曾國藩身為兩江總督,守土有責,故曾氏視南昌的安危重于安慶之圍(安慶圍城由胡林翼督率,直至咸豐十一年五月十二日因病回武昌,方由曾國藩接掌){42},僅因區區建昌的得失就朝令夕改,以致有無顏以對鮑超之感。曾、胡二人對本位利益是極為看重的,只有在本位利益一致時,才能安危共仗,相互救援;若本位利益有嚴重受損的風險,則會毫不猶豫的先己后人,并不顧及對方安危。由此觀之,由胡林翼從武昌攻防戰起一手主導的所部湘軍,絕無可能受曾國藩遙制。
因胡林翼逝世較早,身后蕭瑟,曾國藩兄弟則位極人臣,其門生故舊影響力遍及全國,基本掌控了話語權,努力營造一種“惟曾為尊”的歷史書寫體系,將曾國藩置于從始至終湘軍主導者的地位,不容他人僭越。光緒四年,王闿運著《湘軍志》時,即敏銳發覺了從武昌攻防戰起胡林翼對湘軍的主導作用,因而將武昌攻防戰至攻克安慶的湘軍戰史命名為《胡軍篇》{43},將曾國藩主導下的湘軍戰史命名為《曾軍篇》與《曾軍后篇》。成書時或許是顧慮曾氏親屬門人的反感,王闿運又將《胡軍篇》改為《湖北篇》。《湘軍志》印行后,果然招致強烈反對,立《曾軍篇》名目即為罪狀之一,在曾氏故舊看來,此舉已與“惟曾為尊”的旨趣相悖{44},更遑論凸顯胡林翼的主導作用。《湘軍志》刊行后,曾國荃即命王定安著《湘軍記》,用以抵消《湘軍志》影響,在此背景下,作為曾經的座下幕客,薛福成將胡林翼描述為謹守本分、始終以曾國藩部屬自居的形象,用以抹殺胡林翼的主導作用,亦屬題中之義。
三
如前所述,武昌攻防戰是湘軍由衰轉盛的轉折點。武昌攻防戰結束后,胡林翼所部湘軍成為太平軍在西線戰場最強悍的對手。直至安慶之戰結束,胡林翼亦取代曾國藩,成為湘軍的實際主導者,其間盡管遭遇過三河之戰等挫敗,但仍穩扎穩打,節節勝利。那么,除了足兵足餉這些表象外,湘軍在胡林翼的主導下究竟發生了哪些深層次的變化,得以迅速提升戰力?筆者試從兵種、戰術、兵源等三方面分析:
1. 多兵種協同作戰格局的形成
武昌攻防戰期間,除以湘軍水陸師為主體的南岸軍外,另有湖廣總督官文為統帥的北岸軍,包括綠營、各省勇營、馬隊,兵力多達數萬人。武漢三鎮收復后,南北岸軍政統一,如何對待北岸軍,成為胡林翼面臨的難題。由于北岸軍過往在楊霈等前任湖廣總督統轄下戰績不佳,一些湘系人物對之極為輕視,左宗棠稱“制軍(官文)擁數萬不能戰之眾”{45},胡林翼亦稱“戰則不可恃,而滋事有余,亂萌方卜”{46},劉蓉認為鄂兵不可復用,應加汰除。{47}
然而,這支部隊最終卻被部分的保留下來。胡林翼何以如此裁斷?北岸軍在官文的統帥后亦取得收復漢陽、漢口等系列戰功,如將其裁撤,無異于公然損害官文聲譽,必然破壞湖北官場和睦的局面。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北岸軍中的東北馬隊可與以步兵為主的南岸湘軍長短互補,形成馬步協同的兵種優勢局面。
北岸馬隊的主體為咸豐五年由直隸、山東調撥至鄂的吉林、黑龍江旗營馬隊,人數在一千六百人左右{48}。這些抽調入關的吉林、黑龍江馬隊兵丁來自東北邊陲,“盛京四至廣遠,壯丁之散處者,隨時編入八旗,隸在兵籍。巴爾呼人、錫伯人居近吉林,卦勒察人居近伯都訥,庫爾喀人居近琿春,并設有佐領、驍騎校等員,分駐各處。其東北最遠者,為索倫、達呼爾二部,居黑龍江東北境額爾古納河、精奇里江之旁,與俄羅斯接壤。自國初天命、天聰間,即相率內附,其后,分充各城額兵,多以材勇自效”{49}。這些來自滿、蒙古、錫伯、鄂倫春、鄂溫克、達斡爾等少數民族的旗丁,入關前在艱苦單一的漁獵、游牧環境中生活,勇敢樸質,精于騎射,其戰斗素質絕非關內各地已沾染腐朽習氣、武備廢弛的駐防八旗可比。調赴湖北前,多數北岸馬隊兵丁參與過河北、山東鎮壓太平天國北伐軍的戰斗,缺少馬匹的太平軍對之有一定畏懼的心理。{50} 進入湖北后,馬隊在戰場上依然發揮著關鍵作用,除前述魯家港之戰擊破石達開援兵外,北岸馬隊曾提供陸上防衛,保障湘軍水師在武漢三鎮的水戰中擊敗太平軍。{51} 有鑒于此,胡林翼決定將包括馬隊在內的北岸軍的精華保留下來,導入到湘軍的戰斗序列。
從武昌攻防戰始,胡林翼即對馬隊著意籠絡,除兵餉優加供給{52},亦極力拉攏舒保等馬隊將官。舒保治軍不嚴,“馬隊占住民房,無惡不作,深堪痛恨。其有攜帶女人同行者,尤為不成事體,大干軍令”{53}。胡林翼雖對舒保加以申斥,卻屈尊與舒保以義兄弟相待{54},舒保無子嗣,胡林翼即將府中丫環嫁舒保為妾,后為舒保生下一子。{55} 對于多隆阿、金順等軍事才干突出的馬隊低級將領,胡林翼會同官文越次提拔,乃至將北岸兵勇全部賦予多隆阿統帶訓練。多隆阿“逐日操演,步伐止齊”{56},戰場表現令胡林翼也感到驚訝,稱改編后的北岸軍“居然可戰”{57}。這支馬步兼備的部隊在胡林翼支持下日益壯大,安慶之戰時已達一萬余人,在野戰中屢破英王陳玉成所率援軍,為攻克安慶奠定了基礎。
多兵種協同作戰局面的形成,使湖北清軍集合了湘軍陸師的堅韌善守、水師的火力優勢{58}以及東北馬隊的機動突擊三者之長,三大兵種協同作戰所迸發出的威力,顯然是缺乏馬匹與火炮的太平軍難于抵御的。左宗棠因之贊嘆“以目前論之,官軍之精,以鄂為最,蓋合馬、步、水三者而皆拔其尤也”{59}。
2. 長濠圍困戰術的設計與實施
在具有戰略意義的城池構筑強大的防御工事,待清軍付出攻堅的慘重代價后,再由援軍與守軍內外夾擊,從而一舉獲勝,是太平軍屢試不爽的戰術。運用這一戰術,太平軍取得擊破江南大營以及九江城下挫敗曾國藩部等系列勝利。
在武昌攻防戰中,胡林翼同樣要面對太平軍的堡壘戰術,太平軍在武昌城周圍修筑了堅固的工事:武勝門外下壇角一帶,筑大壘二座,鲇魚套口、白沙洲一帶,筑大壘二座,以防金口一帶西路清軍;中和門外十字街口,筑大壘一座,以防城南李家橋、板橋清軍;小東門外,修炮臺一座,東南附城坡上,筑大石壘,高與城齊,與十字街大壘相對,以防清軍東路洪山之師。又在二大壘間,修筑兩小壘,使清軍東路、南路不能相通。堡壘周圍,“炮眼密布,重溝深鑿,竹簽木樁縱橫交錯”。城墻上遍設望樓,積滾木巨石于其上。{60} 面對如此堅固的城池,胡林翼、羅澤南等湘軍將帥一時也無計可施。{61}
咸豐六年初胡林翼強攻武昌城,不但折損了大將羅澤南,至五月初湘軍傷亡已多達三千人。{62} 此時翼王石達開統帥數萬大軍準備自江西救援武昌,如繼續攻堅,湘軍進一步折損精銳,必將在武昌城下遭遇慘重失敗。嚴峻的形勢迫使胡林翼反思,“(有戰法,無攻法)弟立志如此,立誓如此,自古至今之兵法無不如此。……蓋賊若不出,糧不竭,援不窮,內不思遁,即猛將千人、精兵十萬人亦無攻法也”,由之確立“不攻堅”的原則,“惟萬萬不準攻城”{63}。胡林翼決定挖掘長濠,圍困太平軍至糧盡餉絕。六月起胡林翼飭令武昌城周邊紳民修筑長濠,“青山港須浚長濠,濠內修城一道,自白羊橋抵江邊。城高丈五尺,下寬丈五尺,上減三分之一。安炮三層,向青山來路。其廣集民夫,及早修砌;如推諉遲延,即治以法(不放一賊出城、入城,亦不準扮難民出入城內)”{64},濠城合一的堅固工事使城內太平軍無法出城。同時,胡林翼注重切斷太平軍的外援接濟,命千總余云龍率勇千余,在下游塘角、青山、窯灣一帶“雕剿”,遏制太平軍陸路運輸,楊載福派水師五十二艘戰船駐漢口下游沙口,截斷水運。{65} 余云龍為武昌縣人,熟悉鄂東一帶地勢,太平軍小股運糧部隊多為其消滅。圍困武昌城的長濠完工后,應如何應對石達開大軍從濠外的攻勢?此時李續賓提出,在長濠后十余里再修筑一道后濠,一般湘軍將士都覺得此議勞費過甚,并非良策,惟有部將邢高魁切實遵行。但是,當石達開大軍兵臨武昌時,后濠變為前濠,有效的阻止了太平軍的攻勢,石達開所率援軍與守軍皆限于長濠,難于并力夾擊,最終未解武昌之圍。{66} 長濠圍困戰術的精髓在于以堡壘對堡壘,戰爭雙方比拼的是人力與物力,在此種狀態下,基層動員能力與地方治理能力成為取勝的關鍵。自撫鄂以來,胡林翼即重視對地方秩序的整頓,一方面組織士紳辦理團練保甲,清除親附太平軍的地方勢力,另一方面大力清厘漕弊,一定程度緩和了官民對立的態勢,為組織人力物力順利修筑長濠奠定了基礎。與胡林翼相反,無論困守武昌城內的太平軍,或是馳援武昌的石達開部,皆處于脫離后方作戰的狀態,無法在武昌周邊區域調集與動員所需的人力、物力。
石達開撤軍后,長濠圍困成效日顯。至咸豐六年十月前后,城內太平軍已是“音息亦斷,每日或發米四兩、六兩、半斤不等,以人之強弱,定米之多寡,行之實已久矣。前此未至饑疲,緣有私糧濟之。邇來公儲將盡,私積已空,逃者多菜色”,李續賓據此斷言“月內可望恢復”{67},果于十一月攻克武昌。長濠圍困戰術在武昌的成功,令湘系人物大為振奮,被迅速推廣。{68} 李續賓甫至九江城下即開挖雙層長濠{69},至咸豐八年初,九江城內“已減糧而食,每人日發米十兩”{70},致使太平軍戰斗力銳減。九江破城時,李續賓挖掘地道爆破九江城墻{71},縮短了破城時間。至曾國荃圍困安慶時,胡林翼親授機宜,指導曾國荃效法李續賓,以雙層長濠圍困安慶。{72} 正是憑借長濠戰術與坑道爆破,曾國荃抵擋住了英王陳玉成與忠王李秀成大軍的猛烈進攻,相繼攻克了安慶與金陵。{73}
3. 確立以老勇為主要兵源的招募原則
曾國荃將湘軍特點的概括為“用諸生討訓山農,號曰湘軍”{74},即以淳樸的山農為士兵,用充滿理想主義忠君愛民信條的儒生為官長。在曾氏兄弟等湘軍將帥看來,這種暗合“上智下愚”的傳統政治哲學的人事構架,是“以理學治軍”實施意識形態教化的根基,能夠有效的避免過往綠營因將帥腐朽、士卒橫暴造成的種種混亂狀況。{75}
湘軍創建之初,一方面,曾國藩任用羅澤南、李續賓、李續宜、劉蓉等一大批儒生擔任各級將領;另一方面,強調兵源以山農為主,“山僻之民多獷悍,水鄉之民多浮滑,城市多游惰之習,鄉村多樸拙之夫,故善用兵者嘗好用山鄉之卒,而不好用城市近水之人”{76}。胡林翼兵源招募標準曾接近曾國藩,即以湘西、湘南一帶的山農為主。咸豐六年八月,鮑超赴長沙招募新勇時,胡林翼叮囑:“招勇以道州、寧遠為上,湘鄉亦可,江華、新田、東安等處次之,……勇丁以山鄉為上,近城市者最難用,性多巧滑也”{77}。
鮑超卻未遵從胡林翼的指示,反而在長沙這個近水的城市招募有實戰經驗的老勇。其實,不惟鮑超部,就連跟隨曾國藩最久的羅澤南部,此時亦大量招募老勇。{78}其因何在?作為一名湘軍士兵而言,其必備的格斗技能、戰場經驗乃至心理承受能力,都需要通過長期訓練及實戰才能逐步具備。曾國藩從編練湘軍到與太平軍大規模作戰,其間長達一年有余,訓練時間較為充裕。即使如此,甫上戰場的湘軍仍潰敗連連,“當咸豐三、四年間,湖南兵勇何嘗不潰,王壯武羊樓峒之役幾于全軍覆沒,曾滌相靖港之役各勇望風而逃,其來書至斥湘勇為梟獍之不若”{79},湘軍將士可謂是在漫長的戰爭中逐步成長的。另一方面,從咸豐二年起,湖南不斷募建勇營出省作戰,這些部隊旋設旋撤,兵勇被裁后回鄉待命,隨時應募,使得湖南出現了大量的職業雇傭兵源。{80} 咸豐四年閏七月進入湖北后,湘軍無日不戰,兵勇不斷損耗,隨時需要補充。舍山農而招募有豐富實戰經驗的老勇,可以達到“招之即來,來之能戰”的效果。
儒生統帶缺乏見識的山農,差可駕馭,一旦山農變成“浮滑”的老勇,儒生就會力不從心。幕僚汪士鐸在給胡林翼的信中揭示了這一矛盾:
今以羅、李之故而統領必用文人,則未思
世間之英,即其兄弟父子有不能繼其軌者,而
欲概求之占畢之士,不亦拘乎。而重臨事而懼
之人,而不募暴虎馮何之勇,彼豪杰之士烏肯
低首下心于詞章儒雅之前哉。{81}
更關鍵的因素在于,儒生是一個復雜的群體,其道德品質就一定高尚無暇,在功名利祿前能始終如一,不發生蛻化嗎?時人郭崑燾以為品質惡劣的儒生對于軍隊破壞作用往往要大于行伍出身者,“第武夫固多嗜利,而文士之輕浮者,其嗜利往往不亞于武夫,而彌縫之巧轉加焉”{82}。不分良莠,不計才略,一概重用儒生為將,則與“量衣裁體”無異,勢必造成上下離心的結果。
當山農—諸生為基礎的“以理學治軍”模式難于維持時,胡林翼順應時勢,一方面認可部將以老勇為主要兵源的招募原則,另一方面,大力提拔鮑超、張榮貴等行伍出身的下級軍官。鮑超亦不負胡林翼所望,所部霆軍在鄂、皖、贛屢建奇功,與多隆阿并稱為“多龍鮑虎”。曾氏兄弟其后也接受了現實,甚至招納降兵,咸豐十一年四月,太平軍程學啟部三百人在安慶城下投降,被編入曾國荃軍。{83} 招募以游民為主的老勇具有兩面性,其實戰經驗豐富,戰斗力強;同時性格暴戾,蔑視軍紀,后期湘軍種種暴行與此直接相關。{84}
要之,胡林翼的治軍理路與其經歷密切相關。胡林翼出身顯赫,自幼即在陶澍、林則徐等嘉道能臣身邊熏陶,具備了宏大的政治格局和深厚的人際脈絡。雖早登科第,卻仕途坎坷,不得已捐發貴州任知府。在貴州這個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尖銳的區域長達八年的仕途,磨礪了胡林翼行政與軍事的經驗,既有老辣的政治手腕,又洞悉一切官場暗盤、人情世故,無論顯宦親貴、文人雅士、販夫走卒,皆可與之周旋。出任湖北巡撫后,胡林翼即以包攬把持的強勢作風,對所部湘軍進行了影響深遠的一系列整頓乃至重鑄:通過結好官文等旗籍官員,將以東北馬隊為代表的北岸軍精華導入湘軍戰斗序列,使湘軍由著眼湖南一省的區域武裝轉型為吸納全國軍事資源的軍政集團;面對太平軍行之有效的堡壘戰術,設計與實施了長濠圍困戰術,其實質是以堡壘對堡壘,將單純的戰場廝殺轉化為人力與物力的比拼,考驗的是戰爭雙方地方治理能力的高下,這恰是太平天國致命弱點所在;因時制宜,順勢而為,招募老勇,提拔鮑超等行伍出身的將領,使湘軍褪去了“理學治軍”的理想主義的色彩,日趨務實與兇悍。經胡林翼重鑄后的湘軍,先后取得武昌、九江、安慶等系列戰役的勝利,其影響一直持續到攻克金陵、鎮壓太平天國勝利之時。
注釋:
① 代表性的成果如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隨筆》,中華書局2018年版;《羅爾綱全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王爾敏:《清季軍事史論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董蔡時、王國平:《胡林翼評傳》,團結出版社1990年版;龍盛運:《湘軍史稿》,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②{24} 皮明庥等編:《出自敵對營壘的太平天國資料——曾國藩幕僚鄂城王家壁文稿輯錄》,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46、294頁。
③ 《添募水陸二軍分布南北岸克期進剿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頁。
④ 《陳奏分防金口及回剿奓山勇丁先后潰散現在迅派將弁收集整理以期補救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2頁。
⑤ 王可陞:《戎幄塵譚》,載《近代史資料》第60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
⑥ 《整頓諸軍援師會剿請敕川省迅籌軍餉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6頁。
⑦{51}{62}{64}{71} 汪士鐸:《胡文忠公撫鄂記》,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16、28、45、58、141頁。
⑧{14} 《陳報官軍剿賊大勝會師蒲圻水陸并進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51、51頁。
⑨{31} 《陳奏陸軍克復咸寧山坡進兵紙坊水師克復金口進屯沌口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61、88頁。
⑩ 《陳奏官軍連日獲勝情形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83頁。
{11} 《援賊大至謹陳攻剿防御情形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36頁。
{12} 《官軍分攻合剿大破援賊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41頁。
{13}{48}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19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第89、147頁。
{15} 《圍攻九江大勝并破小池口賊壘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211頁。
{16} 《遵旨復奏征皖孤軍未可深入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536頁。
{17}{73} 王定安:《湘軍記》,岳麓書社1983年版,第338、122頁。
{18}{23} 王闿運:《湘軍志》,岳麓書社1983年版,第51、33頁。
{19} 薛福成:《敘益陽胡文忠公御將》,《庸庵文編》第4冊,《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95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20} 羅爾綱:《湘軍兵志》,《羅爾綱全集》第14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85頁。
{21} 茅海建:《苦命天子:咸豐皇帝奕詝》,讀書·新知·生活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103頁。
{22} 《致曾國藩三則》,《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64頁。
{25} 楊、彭矛盾參見徐一士:《彭玉麟與楊岳斌》,載《一士類稿》,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88頁;李、蔣矛盾參見李續賓:《復劉霞仙司馬》,《李忠武公(續賓)遺書·書牘》卷下,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58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26} 胡林翼尊稱李續賓為“圣人”,至以嗣子胡子勛拜李續賓為義父,與李續賓、李續宜兄弟以“親家”相稱。《致李續宜》,《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74頁。胡林翼對彭玉麟的軍事才能并不欣賞,“雪芹肝膽血性弟所以敬,然斷不可與謀軍事。其性能動不能靜,‘智深勇沉四字太不足,而一‘躁字足以盡其氣量矣。……昔年滌帥之誤,誤于雪芹之躁、霞仙之狂”。《致李續宜》,《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70頁。
{27} 有關吳坤修構陷王錱事,參見《駱公年譜·咸豐三年》,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5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28} 《致李續賓》,《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50頁。
{29} 《致羅澤南》,《曾國藩全集》第22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09頁。
{30} 此函在羅澤南文集中未注日期,有學者誤認為前述曾國藩正月十三日函為此函之復函,由之得出“曾國藩硬著頭皮,裝作圍棋高手,留羅澤南這顆棋子在武昌”的結論。董蔡時、王國平:《胡林翼評傳》,團結出版社1990年版,第68頁;事實上,三月一日胡林翼所上《陳奏水陸官軍連日獲勝疏》中曾引述羅澤南之語為證,內容與羅函完全一致,可知此函著于三月一日前數日,絕非正月十三日前所著。羅澤南:《與曾節帥論分援江西機宜書》,載朱漢民等編:《湘軍》第6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331頁。
{32} 《密陳南岸賊情并籌議現在情形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03頁。
{33} 《分兵應援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11頁。
{34} 《致李續宜》,《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748頁。
{35} 《致沅弟》,《曾國藩全集》第20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76頁。
{36}{38} 《復曾國藩》,《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752、764頁。
{37} 《致沅弟季弟》,《曾國藩全集》第20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75頁。
{39} 《致鮑超李榕》,《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200頁。
{40} 《致毓科》,《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213頁。
{41} 《復鮑超》,《曾國藩全集》第24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237頁。
{42} 《陳報自太湖督兵回剿啟程日期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738頁。
{43} 王闿運在日記中稱“看詠芝奏牘,精神殊勝滌公。有才如此,未竟其用,可嘆也”。朱漢民等編:《湘軍》第7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79頁。
{44} 郭嵩燾即就此指斥王闿運:“以《湘軍志》為名,自應以曾文正公創立湘軍為主,不宜特立‘曾軍名目,以使有所專屬。如江忠烈、王壯武、蕭啟江、李忠武及今曾威毅伯,皆別立一軍為統帥,功績又最偉,別為一篇可也,不可以施之曾文正也”。《湘軍志平議》(附于湘軍志),岳麓書社1983年版,第223頁。
{45} 《答王璞山》,《左宗棠全集》第10冊,岳麓書社2009年版,第164頁。
{46} 《致鄭敦謹》,《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38頁。
{47} 劉蓉:《與胡詠芝宮保書》,朱漢民等編:《湘軍》第6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423頁。
{49} 紀昀等修:《欽定八旗通志》卷32《兵制志四》,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
{50} 胡林翼稱“有馬隊則賊頗怯”。《致李續賓》,《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31頁。
{52} 馬隊人數雖不足二千,胡林翼月供餉高達二萬兩。《致鄭敦謹》,《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38頁。湘軍一營約五百人,月支銀不足三千兩。《湘軍記》,岳麓書社1983年版,第339頁。
{53} 《復舒保》,《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596頁。
{54} 胡林翼稱:“弟又曾與舒輔庭、李希庵約定永不分離”。見《復閻敬銘》,《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670頁。
{55} 官文稱:“胡林翼正以進規皖逆,倚助方殷,而知其嗣續縈懷,慰留倍切。十年春間,適舒保晉省小住,胡林翼贈以家婢潘氏為妾,館以省垣”。見官文:《奏為鑲紅旗護軍統領舒保妾潘氏所生子倭克吉訥并入旗檔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宮中檔朱批奏折,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
{56} 雷正綰:《多忠勇公勤勞錄》卷1,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95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74年版。
{57} 《致曾國藩》,《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98頁。
{58} 咸豐五年二月至咸豐六年三月,湘軍水師在與太平軍水師作戰中互有勝負,胡林翼乃奏請廣東購買夷炮。所謂“夷炮”即西方國家所產大炮,比較中國的土炮,無論射程還是爆炸威力皆有較大優勢。咸豐六年四月,頭批二百尊夷炮由廣東運至湖北,前后共有六百尊夷炮裝配于湘軍水師,使湘軍水師具備了火力的壓制優勢,徹底擊潰了太平天國水師,“自武漢至于九江,前后賊艦數千,均已片帆不返”。見《奏陳收復大冶興國等州縣水師迭次大勝江面肅清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89頁。
{59} 《與胡潤之》,《左宗棠全集》第10冊,岳麓書社2009年版,第249頁。
{60} 《進攻武昌省城大獲勝仗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66頁。
{61} 左宗棠稱:“武漢尚未克復,賊遇雄師,則每以堅城老之,羅、潤、厚尚未得破之之法”,見《與王璞山》,《左宗棠全集》第10冊,岳麓書社2009年版,第129頁。
{63} 《復李續賓》,《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52頁。
{65} 《奏陳水陸分扼絕賊資糧攻剿獲勝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12頁。
{66} 曾國藩轉述胡林翼所言,“聞我軍先期修壘浚壕,寬深各二丈,該逆來撲,我軍堅忍不出。待其氣盡力乏,彼竭我盈,然后出而大戰,屢次以此法致勝”。見《與劉騰鴻羅萱》,《曾國藩全集》第22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65頁。
{67} 《復劉霞仙司馬》,《李忠武公(續賓)遺書·書牘》卷下,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58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68} 曾國藩稱,“瑞州掘壕之法專防城賊,未及援賊,將來擬學洪山辦法,請足下派一明白哨長來瑞指點”。《致李續賓》,《曾國藩全集》第22冊,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74頁。左宗棠亦稱,“近日攻城,除卻此條蠻法,竟似無善策”。《與王璞山》,《左宗棠全集》第10冊,岳麓書社2009年版,第216頁。
{69} 李續賓言“既于環城壕坑加挖而益以寬深,復于山脊掘壕數道以斷援賊來路,惟留小道以便我軍出入”。見《復彭雪琴觀察》,《李忠武公(續賓)遺書·書牘》卷下,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58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70} 《又復曾侍郎》,《李忠武公(續賓)遺書·書牘》卷上,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58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72} 《致曾國荃》,《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590頁。
{74} 曾國荃:《湘軍記敘》,載《湘軍記》,岳麓書社1983年版,“前言”。
{75} 各地綠營貪腐成風,軍隊綱紀掃地。見羅爾綱:《綠營兵制》,岳麓書社1984年版,第71—72頁。
{76} 轉引自《湘軍兵志》,《羅爾綱全集》第14冊,岳麓書社1984年版,第117頁。
{77} 《致鮑超》,《胡林翼集》第2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55頁。
{78} 胡林翼稱,“查上年羅澤南等應援鄂省之湘勇、寶勇共五千人,到武昌后,添募湖南老勇數千人”。《分兵應援疏》,《胡林翼集》第1冊,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11頁。
{79}{82} 郭崑燾:《復劉霞仙撫部》,朱漢民等編:《湘軍》第6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75、675頁。
{80} 以湘軍將領王可陞為例,自咸豐二年春應募始,數度因裁撤歸鄉,又數度應征入伍。見王可陞:《戎幄塵譚》,載于《近代史資料》60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
{81} 汪士鐸:《上胡宮保》,見趙宗復編:《汪梅村年譜》,載《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3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
{83} 朱孔彰:《中興將帥別傳》,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258頁。
{84} 參拙著《湘軍軍紀蛻變析論》,《江漢論壇》2011年第11期。
作者簡介:洪均,武漢大學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湖北武漢,430072。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