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亮
摘要:從猶太人緩慢遷居巴勒斯坦到1948年建國所引發的以色列獨立戰爭到建國之后幾次重大戰爭再到當代的漫長歲月里,在兩種傳統文化的碰撞之下,分別以斯米蘭斯基,伊茲哈爾,約書亞以及格列斯曼為代表的四代以色列猶太作家從四個時間節點所描繪的阿拉伯人形象也經歷了四個階段的歷時性演變:抗拒、敵對、交流和試圖相互理解。
關鍵詞:以色列;猶太作家;阿拉伯人形象;歷時性演變
一、矛盾的根源
《圣經》中說猶太人與阿拉伯人本是兄弟民族,他們都以亞伯拉罕為共同的祖先。兩個民族都信奉一神教,其宗教和民俗有許多的共通之處,兩個民族也能保持和平共處。但從1882年起,猶太人開始大規模遷居遠祖曾經生活過的巴勒斯坦,猶太復國主義此起彼伏,使阿拉伯人產生了恐懼和憂慮,反猶主義也日趨高漲。以納撒爾為代表的猶太人將復國主義當作“具有政治目的的種族主義運動,即向圣地的殖民擴張,使猶太人逐漸定居那里(巴勒斯坦)。”在圣經中,巴勒斯坦是上帝應許猶太人的土地,但現實中那里卻是阿拉伯人一千多年來的家鄉。一戰后,流散各地的猶太人開始大規模涌圣經中的“應許之地”。歐洲的反猶主義也刺激了猶太人到巴勒斯坦購買土地和定居。1947年聯合國通過決議,將巴勒斯坦一分為二,分屬猶太人和阿拉伯人,這導致沖突愈演愈烈。猶太人宣布建立以色列國的第二天便遭到了阿拉伯世界的襲擊。在過去七十余年,巴以沖突不斷,以色列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關系也經歷了數次變化。
二、猶太作家以建國前為背景的作品中的阿拉伯形象
摩西·斯米蘭斯基的《萊蒂琺的眼睛》的主人翁萊蒂琺是一名阿拉伯少女,她與小說敘事者哈瓦加在“第一座果園”里見面。“第一座果園”透露敘事者是一位剛剛移居巴勒斯坦的猶太移民,這為之后的民族沖突做好了鋪墊。眼睛成了兩個異族男女表達愛意和溝通的重要渠道,拉近了雙方的距離。萊蒂琺對自己民族的陳腐習俗不滿且對猶太人的婚姻習俗充滿了好奇和傾慕:
“我爸爸要把我許配給阿加族長的兒子。”
“你怎么想?”
“我寧肯死......”
她又一次沉默下來。
后來她問:“哈瓦加,你們民族的人真的只娶一個嗎?”
“只娶一個,萊蒂琺。”
“你們民族的人不打他們的女人嗎?”
“不打。人怎么會打他愛并且愛他的女人呢?”
“在你們那里,姑娘們嫁給自己所愛的人嗎?”
“那當然。”
“可是我們卻被他們像牲口一樣賣掉......”
但是萊蒂琺的父親對猶太移民恨之入骨。由于父親的阻撓,萊蒂琺最終只有嫁給阿加族長的丑兒子。多年后當這對年輕時的愛侶再次見面,萊蒂琺的臉布滿了皺紋,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青春消逝的萊蒂琺將自己的命運歸結于安拉的安排。雖然她也曾傾慕猶太文明,但最終還是回歸了阿拉伯傳統。這也體現了身為猶太人的作家的矛盾心理。他希望兩個民族能夠調和矛盾,他說道,“要是你想了解阿拉伯人,就要學習他們的文化傳說和生活方式,因為這些傳說和習慣與古代猶太人的生活方式非常相似。通過這些知識,你可以接近他們,也可以接近自己。”但是他的內心又充滿了焦慮與憤怒:“阿拉伯人在這里做些什么?他們為什么如此貧困,如此骯臟,而他們村莊周圍的土地又是如此的肥沃?”作者讓猶太移民與阿拉伯人一起生活和工作,甚至讓猶太人與阿拉伯人戀愛,但他又描繪了阿拉伯族長對猶太移民的恐懼和仇視,而萊蒂琺與哈瓦加的愛情也最終成為南柯一夢。
三、猶太作家以1948年獨立戰爭為背景的作品中的阿拉伯人形象
撒邁赫·伊茲哈爾以1948年的以色列獨立戰爭為背景的小說《俘虜》很好地體現了猶太人對阿拉伯人的矛盾心情。小說中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天真地以為阿拉伯人能夠接受他們占領巴勒斯坦,但戰爭表明民族矛盾難以彌合。小說的主人公是一位阿拉伯牧羊人,他無緣無故成了以色列士兵的俘虜。士兵并不想傷害這個阿拉伯人,面對猶太人的詢問,俘虜說他的村子里只有阿拉伯人,從無猶太人。對于猶太士兵的毆打,他更多的是吃驚而不是憤怒,他表現得很愚鈍,似乎與世無爭。雖然小說并沒有交代這個阿拉伯俘虜的結局,但毫無疑問他已很難回到當初那種單純的牧人生活。猶太士兵的心理活動很好地表明了他的矛盾:
不行啊,我不過是個聽差的。何況眼下正在打仗,這家伙又是那邊的人。興許他是自己人施展詭計的受害者。我畢竟軍命在身,無權釋放他。倘若我們把俘虜都釋放了,那還了得?天知道,也許他真的知道一些重要情況,只是在裝蒜罷了。
小說開頭的描述讓讀者覺得生活在那里的阿拉伯人與自然水乳交融,渾然一體。但猶太士兵卻打破了這種和諧。這表現了作者對猶太復國主義的嘲諷。但是很快作者又筆鋒一轉,他借小說人物之口表達了以色列強烈的生存危機:“審問官開始問起村里有沒有機關槍的事,這可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得留心提問,否則便一無所獲。如果你不這樣做,猶太人就會流血,那就意味著我們的孩子要流血犧牲。”
猶太士兵對阿拉伯牧人的矛盾態度很好地體現了猶太人對阿拉伯人的矛盾心情。
四、猶太作家以建國后戰爭為背景的作品中的阿拉伯人形象
文學中的阿拉伯形象從戰爭時期的阿拉伯人轉換為以色列國家建設時期的阿拉伯人始于發生在六十年代的“六日戰爭”和“贖罪日戰爭”。在這類作品中,阿拉伯人不再是猶太人在道義上所追問的問題,而是成了他們的夢魘,凸顯出他們內在的焦慮。
亞伯拉罕·巴·約書亞的作品《情人》以“贖罪日戰爭”之后的以色列為背景,猶太少女達菲愛上了阿拉伯少年納伊姆,但納伊姆的哥哥卻是仇視以色列人的恐怖組織的成員。納伊姆深感自己民族的劣根性,他反而更愿意融入猶太文化,甚至會說出“我也是猶太人”的夢話。他代表著以色列阿拉伯青年渴望融入以色列主流社會的傾向。達菲也渴望了解阿拉伯人的感受,她問道:
“你非常恨我們嗎?”
“恨誰?”他問。
“我們,以色列人,”她回答說。
“我們也是以色列人。”
“不......我是說猶太人。”
“現在不太恨了。”
通過1967年“六日戰爭”的結束,以色列擴大了版圖,猶太人乃國家主人的意識得以強化。1973年的“贖罪日戰爭”則打破了以色列不可戰勝的神話,使猶太人不得不正視阿拉伯世界的存在。阿以對話的氛圍慢慢營造出來。作品中的阿拉伯人納伊姆雖然樂意融入以色列社會,但納伊姆有時候依然不免生出“他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我們”的感嘆。他是一個生活在兩種文化夾縫中的人。作者曾指出,納伊姆首先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有思想,有希望,有情感問題,和達菲沒有什么區別。只是因為他碰巧是個阿拉伯人,所有就帶上了其他一些屬性。但是阿拉伯少男與猶太少女之間缺少羅曼蒂克式的愛情、溫柔和關心。這又表明作者對阿以關系的未來持不確定態度,也可見在以色列實現阿拉伯人和猶太人長期和平共處的艱辛。
五、猶太作家以當代生活為背景的作品中所體現的阿拉伯人形象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步入文壇的大衛·格羅斯曼在隨筆《人像一顆麥吉》中講述年邁的阿拉伯老太太追憶過往,讓作家想起當年被逐出波蘭的祖母,從而喚起讀者對阿拉伯人今日遭遇的同情,因為阿拉伯老太太今日的遭遇就是猶太人過往在波蘭的經歷的翻版。在隨筆的結尾,作者反思道:“在過去的幾個星期內,鑒于我所看到的東西,我不止一次地產生疑問,在過去的二十幾年間,我有多少次能夠配得上人的稱呼,投身這場戲劇的千百萬人中又有多少配得上這個稱呼。”但他又忍不住為以色列辯護,“以色列試圖像其他國家的人一樣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格列斯曼的作品反映了兩個民族和諧共存的迫切性。
1948年以色列建國前的猶太作家多為移民,他們同阿拉伯人的關系相對比較單純,在反映猶太新移民與土著阿拉伯人的沖突的同時,他們甚至有某種將阿拉伯人生活浪漫化的傾向。以伊茲密爾為代表的第二代作家堅定復國主義的理想和人道主義傳統,他們同情阿拉伯人但也為以色列人在新土地上的作為感到無奈。而以約書亞和格列斯曼為代表的第三代和第四代作家由于經常受到戰爭和恐怖事件的困擾,深感兩個民族在一地共存的必要。
注釋:
Mislich.“The Arab Reaction to Zionism,1882-1914”.In The Arab-Israel Conflict.Elie Podeh,ed.Tel Aviv University,1996.pp25-33;p30.
鐘志清譯《萊蒂琺的眼睛》,見2000年12月12日《環球日報》。
Risa Domb.The Arab in Hebrew Prose 1911-1948.London:Vallentine,Mitchell 1982.p.25.p23.
Ehud Ben-Ezer,ed.Sleepwalkers and Other Stories:The Arab in Hebrew Ficti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s,1999.p.10.
Joshua Abraham B..The Lover.Dutton Obelisk,1987.p.67.p.72.
David Grossman.The Yellow Wind.Trans.Haim Watzman.New York:Farrar,Straus,and Giroux,1988.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