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的星星

鄒賢中

那天，我正在上課，前臺文員過來說，有一個老人家找我。我想，應該是某個學員的爺爺。我們學校是做美術培訓的教育機構，時常有父母把孩子放在這里上課，課后再來接。有的父母比較忙，讓爺爺奶奶接送也是常有的事情。

一節課完畢，我來到休息區，看到一個六十多歲頭發花白體態瘦削的老人在等我。看見我過來，他連忙站起來。我問：“爺爺，您是哪個學生的家長？找我有什么事嗎？”他說：“我不是學生家長，我想請老師幫我在墻上畫點東西。”

聽完老人家講述，我才明白他的要求——在他家的客廳和臥室墻上畫上星星。星星都是小朋友們喜歡的，對于我這樣美院畢業的專業老師來說，畫星星還真不難。只是我覺得納悶，喜歡星星的大多是孩子，難道這個老人家喜歡都教授那個來自星星的你。問題是老人家都六十多歲了，怎么還要畫星星呢？老人家看我面露難色，連忙說：“老師，我不會讓你免費幫忙的，我要給你報酬。”看著老人家誠懇的樣子，我不忍再拒絕。老人家給我留了地址和電話，并跟我約定了具體時間。

那天，我帶上畫筆、顏料，如約來到了老人家里。老人家居然住在金色領域，那里不是普通的樓盤，而是高端別墅區，完全是獨門獨院的。在深圳這座寸土寸金的地方，這樣的別墅起碼價值千萬。是保姆給我開的門，別墅頗為冷清，除了一個保姆，再也沒有其他人。老人的家人呢？我把這個疑惑放在心里。

我聽完老人的要求，很快就開始工作了。他非常重視這件事情，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一邊修正他的要求，一邊幫我打下手。我開始在墻上畫星星，只是那高端的別墅，這么好的墻，畫上星星合適嗎？說真的，我不忍心糟蹋了這么好的墻壁。

墻繪并不難，我先用鉛筆勾勒線條，線條勾勒出來之后，畫出的圖形就不會有偏差，如果用顏料直接畫，容易走形。老人家說，這形狀不能畫成五角星，要把星星畫成大眼睛的形狀。星星就是星星，怎么又是眼睛的形狀？看到我不解，老人家說：“老師，你就根據我的要求來吧。”我同意了，勾勒好初步的線條后，我開始調色，剛拿出金黃色的顏料，老人家連忙制止了我，要求我用黑色的顏料。星星還有黑色的？畢竟他是雇主，我也不好反對，于是用黑色顏料幫他把墻上已經勾勒了線條的圖案畫上了顏色，這下墻上全是黑色的橢圓的“星星”。

我再回頭看自己的作品，這哪里是星星，分明是一雙雙神情專注的眼睛，而老人家卻癡了，呆呆地看著墻上的“星星”出神。這里面，分明有一個故事。

完工后，老人家請我喝茶，我聆聽了他的故事：那時候，我很年輕，人也窮，我愛上了一個漂亮得如仙女般的女孩，我追了她很久，如愿以償娶了她之后，我就立誓，一定要好好奮斗，給她幸福。我開始經商，生意并不好做，商場也是戰場，我主外，她主內，幾經打拼，事業終于有了起色。

聽到老人家講到這里，我想接下來可能將落入一個俗套的故事里，男人事業有成，女人人老珠黃，男人開始嫌棄女人。直到女人離開他后，他才開始后悔。

事實上，我猜錯了。老人家的故事并沒有落入到俗套里。

老人家一邊喝著茶，一邊慢慢地講述他的故事：等我事業有了起色，她的身體卻越來越差了。我勸她去醫院看病，她總是說，不礙事，事業要緊。她總是拿點藥對付一下。直到有一天，她暈倒了。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是積勞成疾，已經沒法救了……走之前，她的眼神滿是不舍，對我說，以后我走了，沒有我這雙眼睛看著你，你一個人怎么辦？

她走了后，這些年，我忙于事業，事業越做越大。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覺得家里冷冷清清的。我想，她會在天上看著我的。我決定找一個繪畫師，在我家客廳和臥室的墻上，畫滿一顆一顆的星星。

“在墻上畫滿星星，那是你望我的眼睛……”老人家一邊嘟囔，一邊淚流滿面。

老人家沉浸在往事里，我悄悄地走了出去。我要給他留下些許靜謐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