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影響力投資網絡組織GIIN的年度重頭戲——《年度影響力投資人調查報告—2018年》,已于月前出爐。自2011年起,GIIN針對全球影響力投資之市場現況及行業趨勢進行調查分析,迄今已連續八年,也發布了八本年度報告。影響力投資是近年崛起的新領域,擬透過資本市場的力量,驅動民生需求行業的發展,特別是弱勢入口所需者,如平價住房、小微金融等。GIIN的報告與影響力投資的發展時點重迭,因而在相關場界中備受矚目。
2018年調查以229間組織為樣本,包括風險資本公司、影響力投資專項基金、退休基金、保險公司等,針對行業趨勢(如成長率)、投資金額(存量及流量)、投資動機(如使命驅動)、投資地區(歐美、亞非等)、被投行業(能源、醫療等)展開問卷調查。此外,影響力衡量標準(自定義或采用國際公定)、回報率(財務及社會)、行業挑戰(如見利忘義)等議題,也在調查之列。報告的特點之一,是勾勒出當年的市場發展,包括新平臺的建立、新商品的開發、新議題的浮現等,而足以反映影響力投資之與時俱進。
報告篇幅不多,但言簡而意深,底蘊豐富,倘無行家解讀,則難窺其奧。以下就新報告書反映的四個現象,包括市場規模、投資方式、財務回報率、庶民商品等,與讀者分享觀點。
影響力投資之市場規模是個重要指針,可反映此類投資之主流化程度。在國內,影響力投資常被倡議者以高調方式,說成具有“無限市場潛能”,以期發揮推動功能,為急需資助的社企募款。但實際上,迄今為止,我們非但沒有國內影響力投資之市場規模的統計數字,就連有統計數字的全球市場,也反映這類投資規模有限,更未及主流化。
為統計某類資產的市場規模,我們常對有代表性的基金經理人取樣,以其“所管理的資產規模”(assets under management, aum)來反映市場大小,而GIIN亦采用了這方法。以229間影響力投資的實踐組織為樣本,GIIN得出的2018年市場規模有存量與流量兩個數字,前者是這些組織所管理的影響力投資資產規模,后者是當年新增的投資額。在存量方面,2018年實踐組織共管理2280億美元的影響力投資資產,其中包含尚未出場的歷年投資。在流量方面,實踐組織今年預計進行11700筆投資,投資總額380億美元,每筆均額325萬美元。
影響力投資擁有2280億的aum,這樣的市場規模算大嗎?由時間軸看,市場規模的確與時漸增,過去五年每年有13%的平均復合成長率。但從影響力投資aum的絕對金額看,2280億實在稱不上多,特別是當它與各類基金之aum對照時,更凸顯了影響力投資規模的微小。譬如,與去年全球各類基金aum的90兆相比,影響力投資的2280億就不及其0.25%。
影響力投資在國際上歷經十多年發展,甚至有G20峰會、世界經濟論壇做推手,竟只能達到這樣的市場規模,不禁令人思索背后的理由,其一應與投資方式有關。
影響力投資及其在慈善領域的伙伴——風險慈善(venture philanthropy, VP),都與風險資本有關:以耐心資本方式,對被投組織進行多年期、客制化、高度參與式的投資,以推動其組織能力建設、規模化運營,因而產生社會影響力。“高度參與”側重非財務面的投資,涉及對被投組織給予管理指導、持有董監席次、決定重大人事案、提供專家知識、協助戰略規劃及對接多方資源等,而各個環節都耗力費時,須親力親為而堪稱人力密集行業。
因此,倘風險資本是影響力投資(或風險慈善)的主要策略,則該方式本身的人力密集性,就造成了一種“內在矛盾”:實踐者為推動被投組織(如社企)的成長而以“高度參與”方式涉入,但這種參與同時限制了實踐者所能推動的項目數。實際上,2018年報告書的數字,已透露出這兩難的端倪:實踐者預期今年只做11700筆投資。但是,要靠一萬多筆交易來推動社企行業的發展、擴大影響力投資的效應,這真如蚍蜉撼樹,螳螂擋車!
眾所周知,影響力投資有財務及社會兩方面回報,2018年報告書雖都有統計,但我們此處的討論重點為財務回報。依GIIN的統計,近八成影響力投資的實踐組織認為其財務回報符合預期,而實際回報率的多寡則視投資人類別(影響力優先或財務回報優先)、投資市場(已開發或新興)及投資工具(股權、債權、擔保等)而定。
財務回報優先的影響力投資人會以市場競爭回報率為目標,他們去年的實際回報率,可以有多少?依GIIN的統計,在股權投資方面,新興市場的回報率為18.9%,已開發市場為13.4%,而在債權投資方面,新興市場的回報率為9.8%,已開發市場為4.8%。
看到這里,熟悉全球資本市場的讀者肯定同意,無論從股權或債權看,上述的影響力投資回報率都高于公開市場的回報率,因而也反映了影響力投資之私募導向性質。不過,當進一步探究實踐者會對哪個階段的企業做定向投資時,GIIN卻發現業者的風險胃口有限。更具體地,處于成長及成熟期的企業,容易受到金主關愛,它們占了實踐組織aum的74%。反之,處于初創及種子期的企業,則因風險過高而不易受到金主青睞,僅占aum的11%。此外,影響力投資實踐組織也投資公開上市公司,占了其aum的15%。
上市公司成為影響力投資標的,推動了影響力投資市場的庶民化,能以零售及眾籌方式,將小額資金引入市場。依據報告書,去年影響力投資市場出現了“零售商品”,其中有由投資人透過眾籌平臺認購者,有投資門檻僅50美元者,有投資標的為上市公司者。發行機構有英國的巴克萊銀行、美國的社區銀行,而資金用途以強化金融渠道、性別平等、環境保育為主。
從包容性角度,影響力投資的庶民化值得贊許。但針對散戶推出的零售商品,須符合其投資特質,包括投資金額小、投資期限短、風險容忍度低等,但它們偏偏有違于風險資本的特質!
換言之,零售商品的出現,與前文所言的“內在矛盾”相輝映。當影響力投資著重風險資本的方式時,它必定只能高大上,而難以接地氣。只是,當影響力投資庶民化時,則推動初始企業持續創新及規模化的動力,又由哪種金融中介、透過哪類金融資產來主導?
本文以新發布的影響力投資報告為題,就四個現象窺奧。在影響力投資場界里,無論從實踐組織類別、目標回報率、投資重點、資產類別或投資地區看,市場都相當多元化。正因如此,透過復雜現象而梳理出背后的問題,亦更顯重要。
(作者是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教授,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士,專業領域為公司治理、影響力投資、可持續發展投資、微型金融、企業社會責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