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梅葆玖先生相交多年,他生前曾經對我說:“我們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這在戲曲界是一句“重話”,說明我們是世代的友誼。
父親吳祖光是梅蘭芳先生最重要的一部電影《梅蘭芳的舞臺藝術》的導演。這是在周總理的關心和安排下,由北京電影制片廠在1955年拍攝的一部彩色電影。這部電影中《斷橋》一折由梅蘭芳飾演白蛇,青蛇就是梅葆玖飾演的。那時梅蘭芳先生和梅葆玖先生經常到家里來說戲。
母親曾經正式拜梅蘭芳為師,與葆玖姐弟相稱。我長大之后任攝影記者,梅葆玖先生的重要演出和活動我幾乎都拍攝過。所以說我們與梅家有兩代人的交情是非常確切的。
梅蘭芳先生有將近20年的時間在上海生活和演出,他最小的兒子梅葆玖也是在上海出生的。小的時候,梅葆玖和哥哥梅葆琛、姐姐梅葆玥都在上海震旦大學念書,這是一所法國人在上海辦的教會學校,用法語教學。因此梅葆玖先生的法文基礎很好。
我移居法國后,在巴黎中國文化中心做中法兩國的文化交流工作,負責組織“巴黎中國傳統戲曲節”。在2005年第二屆戲曲節的時候,我們邀請了梅葆玖先生作為特約嘉賓來巴黎參加戲曲節。
在法國教會學校讀過書的梅家兄妹對法國感情深厚,都希望有機會到法國來看看。遺憾的是他們都沒有來過法國,因此我們這次邀請,是梅葆玖先生第一次踏上法國的土地,現在看來,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當年文化中心的經費不多,我們只能夠邀請梅葆玖先生一人前來,而且只買了一張經濟艙的往返機票,也只能夠招待他住在中心樓上的小房子里。梅葆玖先生真是爽快,答應了我們的邀請和有限的接待條件。
我開車到機場接機,看到梅葆玖先生自己推著行李車出來了。行車在路上時,梅葆玖先生看到了他久已向往的巴黎街景,異常興奮地對我說:“這些我在震旦上學的時候就學習過,那時候我們所有的課程都是用法語教學的。”
第二屆“巴黎中國傳統戲曲節”的頒獎典禮,在埃菲爾鐵塔腳下古老的阿迪亞爾劇場舉行,這個劇場舞臺還是半圓形的,舞臺的兩側是墻,舞臺后面的底幕上有兩個簾子,演員出場和入場需要撩開這個簾子才能夠出入。很像我們舊時京劇舞臺上的“出將”“入相”。梅葆玖先生身著西服從幕后出場,張口說了幾句法語,樂翻了滿場的法國觀眾。之后又手持折扇,載歌載舞,演唱了一曲《貴妃醉酒》,演出達到高潮了。我在臺下拍照,為梅葆玖先生捏了一把汗,前面的演員都是化裝后穿著戲衣、戴著頭面出場表演,而梅葆玖先生卻是西裝革履,還扎著領帶,正統的紳士打扮,卻要模仿女人的身段動作,還要尖聲演唱,法國觀眾能夠接受嗎?梅葆玖先生不愧是梅門之后,充分展現了戲曲程式化的魅力,手、眼、身、法、步運用得恰到好處,觀眾在一瞬間就接受了這個男身男裝的人演繹的楊氏貴妃。
這段時間我與葆玖朝夕相處,我經常陪著他在塞納河邊散步,在感嘆法蘭西文化的恢宏和聊他在震旦念書時法語教學的話題之余,他最關心的是梅派藝術的發展,希望能夠有機會帶著他的弟子到巴黎來全面展示梅派藝術的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