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賭博和娛樂的界限模糊
呂教授調研的鄉鎮是一個典型的中部農村,總人口不到2萬,共17個行政村,100余個自然村。因地處丘陵地帶,人均耕地較少,且無任何工業。家庭收入主要依靠年輕人外出務工,中老年人則在家務農補貼家用。在該鄉,最大的產業當屬“賭博業”。
在當地,賭博業主要有三種形式:
(一)茶館。準確地說,當地人所稱的“茶館”其實是麻將館。據不完全統計,全鄉的麻將館大概在100家左右。根據胡牌大小,當地麻將館分為三個等級:(1)打大牌的,胡牌在20元以上,每盤輸贏可在幾百上千元;(2)打中牌的,胡牌一般為5元或10元,每盤輸贏在幾十上百元;(3)打小牌的,胡牌為2元,每盤輸贏只在十幾二十元間。
在一般鄉民的認知中,賭博和娛樂的界限是模糊的。打大牌的茶館,普通鄉民都認為那是賭博場;那些打中牌的茶館,對于大部分有財務自由的鄉民而言,也算是一個合適的娛樂場所,但如果毫無節制地沉迷其間,則算是徹底的賭博心態。惟有打小牌的茶館,幾乎沒有鄉民認為它是一個賭博場所。
(二)地下六合彩。地下六合彩在鄉里也甚是普遍,其覆蓋人群甚至比“茶館”廣。說是“地下”,主要是從法律意義上界定的;對于當地人而言,它是再公開不過的賭博形式。每個鄉民都可以在鄰居、親戚、朋友那里輕易地找到“碼莊”。再不濟,村里的商店也兼著小“碼莊”的生意。在十多年前六合彩剛到該鄉時,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賭博。但現在,六合彩有了極具鄉間特色的娛樂功能。
(三)賭場。鄉間有兩個大混混,都有黑道背景。一個大混混經營著大茶館,不定期地在其茶館組織超大規模的“局”,如50元或100元開胡。這種局一年大概舉行三五次,每次個把星期。還有一個則專門組織“八點場”,運用鄉間所稱的“龍虎斗”(老虎機)和“掐八點”(推牌九)組織賭博。“八點場”也是一年組織幾次,其特點是具有高度的流動性(卻未必有隱蔽性,因為普通民眾都知道),每天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有時候甚至在山頭野外搭棚。其規模一般在幾十上百人之間,有積極參與的,還有純粹是看熱鬧的,每次賭資都有幾十萬元之多。
茶館成了很多鄉民的第二家庭
在呂教授調研的鄉鎮,賭博業有一個較長的產業鏈。
在這個鏈條里面,處于高端的是兩個大混混,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制定了“消費”及服務標準,其組織性也較強;處于中端的是那些打中牌的茶館及各個“碼莊”,他們是鄉村賭博業的中流砥柱,在賭博的去污名化、培養基本“賭徒群眾”方面,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處于低端的,則是那些數量不多的小茶館,客觀上為賭博生態的塑造提供了掩護。
兩個大混混在組織賭場方面都可謂是輕車熟路。組織大麻將局者,給鄉民的形象是一個“鄉紳”,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組織的牌局也甚是“文明”,像是去一個高檔會所。幾乎從未聽說過其耍什么黑招,所有人卻都對其敬畏有加。有時候,鄉民們明知其組織的是鴻門宴,卻也得裝得很高興的樣子前去“送錢”。
為了吸引顧客,各個茶館絞盡腦汁擴展服務內容、“提高服務質量”。而今,一些大型的茶館,其服務標準是:為打牌者及其家屬免費提供午餐(午餐按照當地待客的最高標準定制)、茶水、接送小孩服務等。久而久之,茶館成了很多鄉民的第二家庭。比如,很多人快到午餐時分,就拖兒帶女找個茶館消費去了。這種營銷模式,和賭場如出一轍。那些“八點場”,對所有到來的賭徒,無論其是否參賭,都報銷車費、進門即發20元(或一包煙),并好吃好喝招待。
賭博是“社會之癌”
在大批人寄生于賭博場的過程中,一種賭徒心態也在鄉村社會蔓延開來。農民幻想一夜暴富,早已習慣于及時行樂,不勞而獲也是普遍的意識形態。其結果是,人們對因賭而生的丑惡現象,喪失了基本的價值評判能力。哪怕是高利貸逼死人事件,鄉民們也僅僅是唏噓一番,無聊者甚至還拿這種事當做談資。
對賭博業的治理和打擊是兩碼事。一般而言,打擊是專門機關的職能,黨委政府并不參與。因此,鄉間賭博業的治理主體實際上是鄉鎮派出所。可是,專門機關打擊農村賭博行為,存在非常大的技術困難。最直接的是,派出所并無足夠的警力處理如此之多的事務。
如欲有效治理,則必定涉及到鄉村政治社會生態的總體改造。甚至于賭博不是治理的主要對象,農民的閑暇方式才是治理的主要內容。呂教授調查的這個鄉鎮,幾無公共娛樂活動。一年一兩次的廟會,也僅僅是高齡老人的娛樂方式,中青年并不參與。而有錢有閑的恰恰是那些中年人,以及在家帶小孩的年輕婦女。鄉間這幾年興起了廣場舞、腰鼓隊等娛樂方式,鄉鎮黨委政府也針對大操大辦做了些移風易俗的工作,但從治理賭博這個“社會之癌”的角度上看,還差太遠。
賭博是“社會之癌”,它與鄉村衰敗、道德滑坡、法治不彰、權力腐敗等都有密切關系。而安置好農民的生活,讓其有更為健康的公共文化生活,才是有效打擊農村賭博的治本之道。
(摘自《人民日報·海外版》微信公眾號“俠客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