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代初期雖然是帖學的鼎盛期,但在晚明孕育的碑學萌芽也在迅猛發展。天津作為南方入京的必經之地,以及訪碑活動盛行的地區,收藏、書畫、詩歌等交流活動十分頻繁。碑學萌芽作為一種新的文化形態發展尤其迅速,且呈現出天津書法特有的面貌。
關鍵詞:天津 書法 碑學
天津由于北臨首都東靠大海,地理位置優越,政治地位提升,鹽業資源得到充分開發,經濟大為發展。南北交通更為頻繁,高官名仕想要進京,大多需要從天津路過,鹽商富豪們便有機會結交南北名仕,使得天津成為清代一個重要的文化交流中心。
清初書法承接晚明書風,帖學一統天下。康熙年間,受皇帝個人喜好的影響,天下書風崇董好帖,乾隆時又轉董而學趙,天津的書法發展亦是如此,學董學趙風氣盛行。另一方面,清代科舉考試對于書法有著相當嚴格的要求,書法的好壞直接關系到是否能夠入朝為官,因此,清代館閣體廣泛影響著全國的書法風氣。天津也不例外,津門書家大都書宗帖學,精于行草,有相當一部分書法風格出入于董趙之間。
然而天津的碑學的萌芽也在這一時期迅猛發展,一方面由于天津是進京的必經之地,文化交流頻繁;另一方面由于清初訪碑活動主要集中在河北、山東一帶,圍繞著天津,這就促使天津的碑版拓片收藏風氣盛行,推動了天津碑學萌芽的發展。
1.“唐碑期”的天津書
唐楷自宋元明式微以來,在清前期首次得以復興。這也就是馬宗霍先生所說的“唐碑期”。在清代的書法發展史當中,無論是對于帖學還是碑學來說,唐楷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劉恒在論述關于館閣書家學書門徑的問題時說: “乾嘉時期文人士大夫學習楷書大都從唐碑入手,然而不管是宗歐、宗顏還是宗柳,最后都會被納到趙孟頫的飽滿圓潤和勻稱流暢的籠罩之中,這種‘顏底趙面’或‘歐底趙面’的書法面貌(館閣體)在當時的文人和官僚書法中是十分普遍的”[1]。由此可見唐楷是館閣體的形成與發展的重要因素。此外,唐楷“古、勁、力”等特征,恰好醫治末流帖學輕滑軟弱、巧媚、甜俗的毛病。清代前期,帖學逐漸衰落。唐楷把帖學從糜弱的泥潭拉了出來,并把帖學引向碑學,同時還是尋找碑學技法的橋梁。
清代中期歐陽詢、顏真卿書十分流行,嘉慶時期正定文字,將歐陽詢楷書定為楷模,使得嘉慶道光年間,歐體風靡全國。道光皇帝旻寧曾學過顏體,使得“顏體幾為帝王家學”。清代天津在學唐楷,寫唐楷的書家也不在少數,《津門詩鈔》卷十七記載:“金《野田)專摹顏柳”。上文已經提及。此外還有邵玉清、鄭金聲等人。
邵玉清,字履潔,號朗巖,天津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舉人,乾隆四十九年(1784)探花,曾充會試同考官,官至國子監司業。邵玉清供奉內廷,在宮內教授乾隆皇帝的后人讀書,督課甚嚴,頗受稱道。邵玉清工書法能文章,善楷書,尤工顏書。近人高凌雯《志余隨筆》卷四品評邵玉清書法,謂“嘗見朗巖所作楷書,圓潤華貴,神骨極清”。先生特別提及邵玉清書寫的《景州儒學碑記》,稱其“文格不卑,饒有法度。蓋寓京華久,交游清貴,所謂居移氣者,有由來也”。
鄭金聲(生卒年不詳,約乾嘉時期人),善書,法唐虞世南。《津門百詠·書字》記載:“野田蒼勁金聲老,風度翩翩屬竹坡……金野田、鄭金聲、金竹坡皆以能書著稱”[2]。由此可見鄭在津門書壇地位。張體信也是清代能書唐楷者中有名的大書家。張體信于書法用功甚勤,每日晨起便磨墨盈盂,無間寒暑,楷、隸、行各體兼擅。其楷書由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顏真卿《麻姑仙壇記》《大唐中興頌》入手,以歐取清癯瘦勁之姿,以顏取奇偉舒張之勢。
天津素有學歐傳統,清代以寫歐體唐楷著稱的天津書家應該是:張如鉽、王維珍、王維賢三人。張如鉽(清康熙、乾隆年間人),字彝伯,號蘭谷;雍正四年舉人;工書,法歐陽詢,清代著名書法家。《津門詩鈔》里記載:“蘭谷工書法,學歐陽率更體格”[3]。有評論說,津門學歐者眾多,張如鉽為較有成就者。
王維珍字穎初,一字席卿,號蓮西、蓮溪,又號大井逸人,天津人,他工詩文,善書法,書法學歐陽詢,參以米芾、董其昌法,小楷尤為出色,有“鐵鉤王”的稱號。行書任意縱橫,淋漓痛快。清末刊行的《津門見聞錄》稱:“王溪蓮,字體絕佳”。朝鮮貢使曹荷江贈詩曰:“世世王家傳八法,鵝籠風味即吾師”。對王維珍書法給予高度評價。王維賢,天津人,清末民初時人。字竹村,擅楷書,宗法歐體、唐楷,頗得歐陽詢的神髓,其書法形神兼似,被譽為“天津學歐第一好手”。陸辛農《天津書畫家小記》記載:“其刊行之大楷樣本,當時學童多習之”[4]。近代以來天津還有戴元彬、杜寶楨等人以能書唐楷名世。
2.碑學萌芽期的天津書法
清代初期,一方面由于明朝滅亡使得學術風氣由王陽明疏空之學向務實之學轉變,直接導致了訓詁之學的興盛;另一方面由于文字獄大行其道,特別在乾隆時期,文人學者不得不把精力投入到對古代歷史和典章制度的研究中,于是考據之學很快蔚然成風,帶動了金石碑版的研究。這種研究不單單是服務于考據訓詁方面,對書法風氣也產生巨大的影響。
清初出現了隸書中興的局面,這也是由于金石考據之學帶動的緣故。清代一些擅長考據的學者不僅在學術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同時也對書法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王時敏、戴易始學唐隸;鄭簠傾盡家產,北上山東河北一帶,搜訪漢代碑刻,其隸書書法接近漢人,一改元明書家從唐人學習隸書的習氣,在當時引起極大的反響。天津也不例外,學術風氣的轉變、金石考據的興盛,加之天津乃是地處溝通南北之要地,天津的書風很容易受到全國上下大環境的影響,因此,天津不僅出現了許多熱愛金氏碑刻的文人雅士,而且還有許多身體力行將碑刻文字搬到紙面上書寫的書法家。
陳奕禧(1648—1709),字六謙,又字子文、文一,號香泉,晚號葑叟,海寧鹽官人;曾長期寓住在査氏水西莊,書法亦受時風影響,書體在董趙之間,曾臨摹補足安岐家藏《書譜》真跡,從其傳世作品上看應是帖學書家,但他性癖金石,集有大量秦、漢、唐、宋碑版文字,精勤鉆研,逐一辨證題跋,輯為《隱綠軒題跋》,另著有《金石遺文錄》,內有大量秦漢碑版。《四庫全書》記載:奕禧以書著名,是書為書法而作;就所得金石,采錄其文,匯輯成帙。王士禎《分甘馀話》稱,奕禧于秦、漢、唐、宋以來金石文字,收藏尤富,皆為題跋辨證。可見其對金石碑版有著深入的研究。他入住水西莊期間,與天津文人雅士交往甚密,時常交流、交換金石收藏,雖然從其書跡上看他并沒有碑學書法傳世,但他與愛好藏古的包括水西莊主人在內的一些文人雅士一道客觀上促進了天津地區碑學萌芽的發展。
張霔(1659—1704),時稱其草書全得張旭法,然而卻不獨潛心帖學,也涉獵漢隸《曹全碑》和《郭有道碑》,傳世的《張霔臨摹漢隸碑刻冊》上有跋曰:“從此學去,漢隸之習或不可染”。與同時期的鄭谷口一樣,客觀上以自己的藝術實踐促進碑學的發展。他的隸書直學漢碑,借以擺脫宋隸之習,是較早提倡碑學的書家之一。
朱岷,生卒年不詳,約活動于清康熙、雍正時期;字侖仲,一字導江,號客亭,工書法,尤其精隸書,法漢碑而兼得于鄭谷口,行楷法黃庭堅、米元章;原是江蘇武進人,后受査禮之兄查為仁邀請,定居天津。他真草篆隸皆能,以隸書用功最勤,馳名天下,取法蔡邕,直入《熹平石經》,亦有鄭谷口筆意,用筆方圓兼備,剛柔相濟,雍容端莊。他的傳世名作《漁洋山人詩冊》,得力于《曹全碑》,亦受鄭簠影響,結字秀麗灑脫,磔、挑等筆法頗得鄭氏神韻,但略為收斂,自具特色。現存的《隸書五言絕句軸》亦寫得十分出色。
此外,清代著名金石學家、書法家朱彝尊(1629—1709)也和朱岷一樣,曾客居天津。他是清代著名學者、藏書家。字錫鬯,號竹垞,晚號小長蘆釣魚師。博通經史,詩與王士禎稱南北兩大宗,精于金石文史,購藏古籍圖書不遺余力,為清初著名藏書家。朱彝尊清初便以擅長隸書著稱,這必然與其搜訪古碑刻的經歷有關。他的隸書可以明確看出取法字《曹全碑》,用筆流動飄逸,從容典雅,筆法純從漢碑中來,不像時人那樣楷隸筆法混雜。劉恒先生認為:“朱彝尊隸書創作所達到的水平,標志著清代書家對于金石碑刻的借鑒和取法,已經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5]。


3.碑學發展期的天津書法
乾隆嘉慶以降,帖學的發展到達鼎盛逐漸衰落,與方興未艾的碑學形成了對峙的局面,金石文字學的興盛與發展直接導致了碑學理論的確立和碑派書風的形成,全國上下出現了許多以碑學著稱的書法名家。天津也不例外,出現了一批以碑學書法著稱的書法家。
唐育垕生于清道光三年(1823),字靜巖,號載庭,又號湖陵山樵、在山居士、老蘧、蘧叟,浙江人,宦天津;擅書畫印,精岐黃術。唐育垕初學唐隸,而后學漢,終得漢隸高意。《天津紀略·卷八》中說他以篆隸見長,傳世作品中有許多是臨摹《曹全碑》《張遷碑》以及漢代摩崖刻石書法的作品。此外還能見到唐育垕臨寫的《散氏盤》,用筆輕松自如,章法疏朗自然,落款楷書用魏碑體鱗次櫛比,錯落有致,能看出是在北魏墓志上下了一番功夫。
張體信,字翔生,一作象聲、薌生,光緒元年(1875)舉人;曾受聘于會文書院,任武清王慶坨鎮翠文書院院長,兼辦津邑義塾三十余處;自幼聰慧,刻苦攻讀,品行高潔方正。時值八國聯軍入侵,途經遵化,誤其為州牧而拘之。但他神色自若,據理力爭,保持了高尚的民族氣節。洋人無奈,只得將其釋放,遵化全境得以保全,故深受當地百姓尊敬,鐫碑頌其功德。他的楷書上溯魏碑《石門銘》、云峰山摩崖;行書取法顏真卿“三稿”,氣勢充盈,勁挺跌宕;尤傾力于隸書,規撫開通褒斜道摩崖、《封龍山頌》《郙閣頌》等漢代碑刻,昕夕寢饋其中,最擅用雞毫長鋒,多書大字,五六尺紙輒書四五言大聯,豪逸之氣溢于筆端,個性鮮明,自成一家。評者謂其:“胸襟超邁,膽識過人,文章氣節根源六經,故發揮于書法,人書并重”。以雞毫作書取得大成就、產生大影響的當首推天津的張體信。其以雞毫作隸前無古人,氣韻之生動更啟發后學。筆下如金剛杵,墨酣筆暢,高古渾厚,典雅恣肆,蕩氣昂然,頗具張力,漢碑的體態、氣息在其筆下出現了新的生機。康有為曾高度評價張氏書法:“根抵兩京,意境超絕,世所稀有,江北書家當以先生為巨擘”。張體信曾書“開張天岸馬,奇異人中龍”五尺大聯,一時有康有為、高耀琳、高凌雯、華世奎、王守恂、劉嘉琛、孟廣慧、張壽、王襄、金鉞等為之題跋。張體信還能以雞毫作顏體行書,別開生面,雄勁舒暢,震人心魄,但不多見。
劉道原,名希憲,本是個窮秀才,自幼飽讀詩書,精通經史,文筆流暢,長于詩詞,工于書法,尤寫得一筆古樸典雅的隸書。民國年間刊行的《沽水舊聞》,書中說其:“舉凡商店新張,新官到任,人家喜壽等事,均贈聯一副,視格局如何,而索饋遺”。可見他的書法十分受歡迎。劉將得來的錢悉數用以助人,獲得貧苦人民的擁護愛戴。他傳世的隸書對聯作品,線條硬朗,勢態舒展,雖略顯呆板,但能看出筆下過人的功力,與稍早于他的書法篆刻大家趙之謙隸書十分近似。
作者單位:河南警察學院


參考文獻:
[1] 劉恒. 中國書法史·清代卷[M]. 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 2009:45
[2] 津門百詠. 北京海淀花園路華隆印刷,1993
[3] [清]梅成棟編,津門詩鈔·上冊[M].天津古籍出版社,1993:56
[4] 天津文史叢刊[J].天津市文史研究館,1989(10)
[5] 劉恒. 中國書法史·清代卷[M]. 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 200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