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十年,機緣巧合地,我得到了高中班主任黃慶華老師的微信號。頭像上的他,還是熟悉的笑容,只是臉上多了一些皺紋。揣著近鄉情更怯的忐忑,等待通過驗證的過程煎熬得漫長。像過了一億年,手機上終于彈出一條久違的問候“好久沒有你的消息,還好嗎?”
黃老師教政治,戴一副窄窄的金屬框架眼鏡。高一下學期文理分科之后,他成為我們這個文科實驗班的班主任。接手我們的時候,他剛過完28歲生日。
還沒等我細細品出這位年輕班主任的路數,便驚聞他竟然被學長們稱為“終結者”,并且還有一個與之匹配,叫得響亮的英語綽號“Over”——未來兩年半我居然都得在這位“終結者”手下過活,吾命休矣!
我的擔憂絕非杞人憂天,“Over”的做派很快便顯露無遺了。裙子短了,他要管;頭發長了,他也要管。明明才二十幾歲,卻像上個世紀初的老夫子一樣老氣橫秋。
有一次,我悄悄把左手小指指甲涂成紅色,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沒想到第一天就被逮了個正著。“Over”單獨把我叫到辦公室去,對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還勒令我盡快把指甲油給卸掉。我立馬來氣了,轉身回到教室,就硬生生地用小刀把指甲油一點一點刮了下來。當然,指甲也被刮得坑坑洼洼了。我心里那個氣啊,“Over”為何果然如傳聞中這般不近人情,我就擦了一個指頭的指甲油,有那么大逆不道嗎?
看我負氣而去,“Over”也跟著我回了教室。看到我居然在用刀刮指甲時,趕緊上前把我的刀沒收了。接著他嘆口氣,“你看你,就這么說你兩句,你還跟我賭氣了。我也沒讓你立刻就要處理掉,你回去卸了不就好了?用刀刮指甲會受傷啊。不要再刮了哈。”妥協的口氣竟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個一板一眼的“老夫子”,反而像是在哄小妹妹的鄰家大哥哥。我這才第一次發現,原來“Over”也并沒有傳聞中那么可怕,他雖嚴厲,但并非一成不變的死板,他會琢磨我們的個性特點,再對癥下藥。
后來的日子,他對我的態度也愈發印證了我的印象,整個高二他都在不停地摸索一套對付我的有效方式。一開始他對我比較“寬容”,然而慢慢地,他發現我并不是一個自覺的人,需時時耳提面命。于是他開始打壓我,希望我能有所反省。結果很快他又發現我竟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越打壓,我越“倒行逆施”。于是他又開始找各種機會鼓勵我,讓我產生不斷奮進的動力。他每一次用心良苦的策略變換,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他的用心,我相信班上其他同學也都感受到了。因為頂著“終結者”稱號的黃老師竟在不知不覺中收獲了全班的人心。臨近高考時,年級上出了一件大事,有好些班的同學在“五一”節前夕,聯名“上書”罷課,反抗學校宣布的整個“五一”只補課不放假的決定。結果此舉招來了全校通報批評的處分。而我們這個平日里“樹大招風”的實驗班,居然不約而同地沒有一人在“罷課書”上簽名。原因只有一個,并不是我們不想放假,而是大家都心疼因為師母臨盆而學校醫院兩頭奔波,熬得胡子拉碴、疲憊不堪的黃老師,怕他被領導責怪,怕他擔心我們,不愿意給他惹麻煩罷了。
畢業的時候,黃老師在黑板上最后一次寫下自己的手機號,說:“我向你們保證,這個手機號我永遠不換,你們隨時都能聯系上我。”這句承諾,讓我們這群遠走高飛的浪子多么心安——他在,家就永遠在,那個永不更換的手機號就像一把家門鑰匙,我們無論何時都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