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侯之年

“姑娘美不美？”

“西瓜甜不甜？”

“茄子！”

…………

為了拍一張老李頭兒笑臉的照片，管農業的副鎮長帶來的年輕記者用盡辦法，老李頭兒始終一副愁眉苦臉樣。

“笑一笑，豬苗跳，銀子叫！”幽默的副鎮長隨口編的一句，卻讓老李頭兒咧開嘴笑了。

老李頭兒咧著嘴的照片和他的光明養豬場刊登在了市里的報紙上。

后來，出欄了一千多頭生豬，還清了欠債，老李頭兒心里一塊大石落地，臉上才開始有了笑容。

老李頭兒一笑，就印證了副鎮長的話，“豬苗跳，銀子叫”！

這不，還清債務沒多久，副鎮長打來電話說，市里要來考察老李頭兒的光明養豬場，支持豬場擴大規模。

“來的領導大著呢，而且還有幾十萬的財政資金支持！”副鎮長特地交代老李頭兒，別到時對銀子有意見，又是一副愁眉苦臉樣。

“不會！不會！”老李頭兒真心應著。老李頭兒沒有告訴副鎮長，上回他帶記者來搞宣傳時，老李頭兒的欠債快到期了，生豬又小出不了欄，頭發都愁白了，怎笑得出來？這回不一樣了，無債一身輕，再加上市場好，生豬價格一路上揚，老李頭兒睡夢中都會偷偷咧開嘴。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從市里考察團進豬場起，老李頭兒的嘴就一直咧著。

帶隊考察的領導平易近人，問的問題也實在。考察完了，領導握著老李頭兒的手說：“感謝你為我市菜籃子工程做出貢獻！你放心，政府全力支持你擴大生產！”

領導握著老李頭兒的手溫暖有力，領導的話讓老李頭兒心里熨帖。當然了，老李頭兒自辦養豬場以來，一雙有“味道”的手握過很多領導的手。老李頭兒感覺，領導的手都很溫暖有力，領導的話都很熨帖。但僅此而已，老李頭兒并沒抱有奢望——經驗告訴老李頭兒，任何時候都得靠自己，用他的話講：“骨頭長出的肉才是自己的肉！”

老李頭兒咧著嘴送走了來考察的領導一行，一心一意侍弄豬場。

市里考察團走后沒多久，縣里調研組來老李頭兒的光明養豬場調研，落實市里對光明養豬場擴大規模的指示。老李頭兒認出了帶隊調研的領導上回陪市里考察團來過。

縣里調研組直接拋給老李頭兒一個擴建方案：光明養豬場規模擴大一倍，存欄生豬增加一倍。鑒于養豬場現有地方不夠，擴建的豬場在鎮里另選地方。

“你看行不，老李？”帶隊調研的縣領導和顏悅色，坐下來和老李頭兒商量。

好是好，就是哪來的資金投入？哪來的地方建場？生豬價格一路看漲，作為養豬專業戶，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老李頭兒何嘗不想擴大生產，增加生豬存欄？可規模一下子擴這么大……老李頭兒咧開著的嘴僵住了，不敢吭聲兒。

“你是不是有什么擔心啊，老李？”領導看出了老李頭兒心里的顧慮，“資金的問題你不用擔心！”

你早說嘛！老李頭兒偷偷吁出一口氣，但仍將信將疑，不吭聲兒。

“老李，擴建豬場，市里、縣里有部分扶持資金。缺口部分——你看，我帶了誰來？”領導指了指身邊的兩位，“知道你的養豬場剛還完外債，流動資金不足，擴建養豬場的資金缺口，縣農業銀行和信用社提供免息貸款！”

“這么說……”老李頭兒咧開的嘴動了，卻在關鍵時候口吃起來。

“是的！資金問題，你大可放心！”領導拍了拍老李頭兒瘦削的肩。

“可還有……”老李頭兒一高興，口吃得更嚴重。

“你是說場地問題？放心吧，老李！縣長交代了，我們幫你物色地方，保你滿意！”副鎮長看著領導，趕緊表態。

“謝謝！謝謝！”老李頭兒不僅嘴咧得大大的，而且滿臉通紅，站起來，雙手握著領導的手，謝個不停。

調研組走后，副鎮長帶了一批人來光明養豬場抓豬場擴建落實工作。

申報市、縣專項資金扶持，申請銀行貸款，報批建場用地……在副鎮長的協調下，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老李，今年是猴年。猴年嘛，你這養豬之人，要多和生肖屬猴的在一起！”副鎮長笑著對老李頭兒說。

“為啥呢？”老李頭兒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一臉認真地問。

“豬和猴在一起，不就成了‘諸侯’嗎？”副鎮長學著老李頭兒一臉認真的模樣，“新豬場建成，你就成了一方養豬諸侯了！”

“哈哈！”老李頭兒被逗樂了，咧開的嘴把眼睛都擠不見了。

“老李，我可告訴你啊，我生肖屬豬！”副鎮長一本正經地補充道。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老李頭兒從心里認定了這個幽默又實干的副鎮長。

在各方的支持下，光明養豬場如期成功擴建。落成典禮上，副鎮長忙前忙后招待各方來賓和領導，老李頭兒想私下給他說句感謝的話都擠不上。

光明養豬場擴建完成后，副鎮長被破格提拔為鎮委書記，真正成了一方諸侯。

擴建后的光明養豬場紅火了不到一年，就遭遇了生豬價格大幅下滑——近一年來，市里新建和擴建了無數養豬場，生豬供應由緊缺變為過剩。

和副鎮長一樣成為一方諸侯是不敢想了，老李頭兒心里只想著趕在生豬價格還沒跌到谷底，趕緊把欄里的幾千頭生豬出了，盡快收回本錢，把銀行的貸款還了，無債才能一身輕！

令老李頭兒想不到的是，鎮在隨后這一年改成了街道辦事處，成了城鎮。縣里在上面的督促下，大力治理污染，規定城鎮不允許養豬，城鎮所有養豬場一律取締——老李頭兒新擴建的養豬場在取締之列。

拆豬棚、填豬場、去污染……街道辦在黨工委書記的親自組織下，治污力度空前，老李頭兒新擴建的養豬場很快被新上任的街道辦副主任帶人夷為平地。

老李頭兒咧開的嘴緊緊地、緊緊地合上了。

“怎么會這樣呢？！”合上了嘴的老李頭兒來到街道辦，找黨工委書記——他昔日認定的副鎮長。

黨工委書記給老李頭兒泡了杯茶。老李頭兒有千言萬語要問，緊緊合著的嘴沒有碰那茶杯。

“我屬豬，他屬虎。我和你合在一起是‘諸侯’。”黨工委書記還是很幽默，“你和他合在一起，虎吃豬啊！”

老李頭兒的嘴卻怎么也咧不開。

桌上，熱茶的裊裊輕煙不依不饒地升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