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28日,一個來自長沙的學生旅行團即將步行抵達昆明,西南聯合大學是他們長途旅行的終點。
在昆明,西南聯大度過了艱難而卓越的8年光陰,其首要目的是奮力圖存,這一訴求與當時中國的命運亦息息相關,更為珍貴的,則是西南聯大當時的學術自由氛圍與兼容并包的通才教育,以及它為中國乃至世界培養出的一批優秀人才。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與當時那批堪稱傳奇的聯大教授們密不可分。
中文系:劉文典
燭光中講紅樓,皓月里說 《月賦》
西南聯大任教過的人文學者中,狷狂書生劉文典學問極高。他最出名的學術成就是關于《莊子》的研究,以及為《淮南子》作注,但最受學生歡迎的課,還是他講的《紅樓夢》。
有一次,天已近晚,講臺上燃起燭光。劉文典身著長衫,慢步登上講臺,緩緩坐下。從容飲盡一盞茶后,他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念出開場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滿筐!……我講紅樓夢,凡是別人說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p>
有一次,只上了半小時的課,他忽然宣布說:“今天提前下課,改在下星期三晚飯后七時半繼續上課?!痹瓉?,下周三是陰歷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講 《月賦》。
屆時,校園里擺下一圈座位,劉文典坐在中間,當著一輪皓月大講 《月賦》,生動形象,見解精辟,讓聽者沉醉其中,不知往返。一位學生回憶說:“當他解說 《海賦》時,不但形容大海的驚濤駭浪,洶涌如山,而且叫我們特別注意到講義上的文字。留神一看,果然滿篇文字多半都是水旁的字,叔雅師 (劉文典) 說姑且不論文章好壞,光是看這一篇許多水旁的字,就可令人感到波濤澎湃瀚海無涯,宛如置身海上一般?!?/p>
歷史學系:雷海宗
每個細節,都是他腦中大廈的磚瓦
若說聯大最受歡迎的歷史學教授,雷海宗一定名列前茅。
雷海宗主講“中國通史”,是以西方史學方法研究中國歷史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記憶力驚人,上課從不帶片紙只字,對歷史名人、重要人物的生卒年月、參考書目等如數家珍。對雷海宗而言,每個史實細節,都是精心設計的歷史大廈的建筑材料,一磚一瓦俱有其歸屬與作用。
1962年初,雷海宗抱病上講臺。這時,他患慢性腎炎已經三年,嚴重貧血,全身浮腫,行走困難??伤匀挥妙澏兜氖?,親筆擬就“外國史學史講義提綱”。
當時的一位學生回憶道:“他講課很有意思。助手替他在黑板上寫字,有中文、英文,也有希臘文。他端坐在椅子上,每當助手寫完后,他頭也不回,把拐杖往后一甩,有時打在黑板上,然后大聲地念著,像朗誦一樣……他講課口若懸河,知識面之寬,著實令人嘆服?!?/p>
課后的雷海宗重回疲勞與虛弱,拄著拐杖艱難地走出教室?!敖淌依锸职察o,既無喝彩聲,也無掌聲,只有拐杖聲不斷地敲打著我們的心靈。”那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課。
化學系:曾昭掄
破衣爛衫,徒步穿越大涼山
西南聯大理科學院的幾位教授也頗值得紀念。其中,來自北大的化學教授曾昭掄,也是極受學生們愛戴的一位人物。
曾昭掄留給聯大師生們最鮮明的印象之一,就是他的不修邊幅。他常穿一件帶污點褪了色的藍布長袍,穿雙布鞋,脫下來,襪子底永遠破個洞。
結合當時的時事,曾昭掄率先開設國防化學課,他的教學大綱幾乎全是關于應用化學的。曾昭掄也是聯大教授中為數不多的、在昆明時期到過成都的一位:1941年,他帶領地質系、化學系和生物系的學生各一名,歷時七十天,徒步穿越大涼山地區,一路參觀礦廠、化工廠、釀酒廠、兵工廠等,最后到達成都,參加在華西大學舉辦的中國化學學會的年會。
年會上,他仍是一身沾滿泥點的破長衫,戴著呢帽,穿著草鞋踏上講臺。